《茧》沙发上坐

2、叫魂

　　半个小时的时间，警车呼啸着来，又呼啸着走了……

　　云禾奕的身份干干净净。孤儿，身份证、户口本都在找来的路上丢了，但她偏偏能说出霍霄琰身上的所有特点，哪怕是后背左侧蝴蝶骨上的一颗黑痣都准确无误。

　　还有，照片……

　　她和霍霄琰的合影，虽然是年代比较久的旧照片了，但是云禾奕解释说他们是为了追求复古风格……

　　而霍霄琰除了一句苍白的辩解——“我没有”再说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了。

　　云禾奕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从警察的安排，乖乖巧巧地等候霍霄琰的发落……

　　余光看到了霍霄琰看向她那怨怼的眼神，又立马移开了去，微微低头盯着面前的地板。

　　馆长拍了拍他的肩：“小霍啊，这，家务事还是先处理好吧，放你两天假，快把这姑娘带回去好好安顿一下吧，瞧这可怜见的，唉，造孽呀……”

　　霍霄琰的声音里，满是憋屈，透着有口难辩的无奈：“馆长，我……我真冤枉啊！”

　　馆长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复杂：“警察都已经来过了，这姑娘就是来找你，这照片还能造假不成？

　　你说你，就这姑娘，这模样，就咱这工作性质，你不要，多少光棍都在那儿等着呢！”

　　“我……”霍霄琰正想驳斥。

　　“琰哥哥……”云禾奕那边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慌张。

　　她身旁围着一群过去嘘寒问暖的人，送热水的，递毛巾的，还有脱外套披上去的，她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喊着霍霄琰：“你好了吗？”

　　“等着！”霍霄琰烦躁地应了一声，不经意一扭头看到了这边的这番情景，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干嘛呢都干嘛呢！活干完了吗！”

　　烦躁地声音里夹着一丝隐隐的愤怒，疾步过来，一把拽过了云禾奕的胳膊，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跑着。

　　“琰哥哥，我冷……”云禾奕可怜兮兮。

　　霍霄琰：……我更冷。心灰意冷。

　　“阿——欠——”她打出了一个喷嚏，搓了搓胳膊。

　　到了门口，霍霄琰的脚步停了：“在这等着！”转身又往馆里走了去。

　　云禾奕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密密斜织着的雨帘中，门口的立牌上“南城殡仪馆”几个字，心底泛起了一个疑问。

　　向来回避着鬼神的霍霄琰，这一次怎么跑来殡仪馆工作了？

　　还在想着，身上就被丢了一件外套过来，是霍霄琰身上的气息。

　　云禾奕穿上了。

　　“愣着干嘛，我送你回家。”霍霄琰语气不善。

　　云禾奕跟着亦步亦趋。

　　“你住哪里？”上了车，霍霄琰问道。

　　“你住哪里？”云禾奕反问。

　　霍霄琰看着她：“我说，差不多得了啊。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还不清楚？这里又没人，还装什么？快说，我送你回去。”

　　“我住你那里。”

　　霍霄琰：“……”

　　云禾奕：“我从小到大都和你住一起的。”

　　霍霄琰：“…………”

　　云禾奕：“真的，还是你让我叫你琰哥哥的，你叫我小禾。”

　　霍霄琰：“………………”

　　“啊——欠——”又一个喷嚏出来：“琰哥哥，我好像发烧了……”

　　霍霄琰的手伸向了额头，又拿了开，然后启动了车子：“我先送你去医院。”

　　云禾奕抓住了他的手：“每次都这样，不用去医院，我睡一觉就好。”

　　她有些疲累地靠在了椅背上，闭着眼睛假寐，心底却在思忖。

　　她能感觉到身体上的虚弱，大概这一次的出来，确实耗费了太多力气，她现在还需要和霍霄琰虚以为蛇，直到身体恢复了才是。

　　想着想着，也陷入了昏睡，睡梦里是七零八落的零散碎片……

　　霍霄琰一剑刺向了她的父皇母后……

　　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一片旖旎的红纱帐中，剥开了她身上的薄纱……

　　又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身影离开……

　　“琰哥哥？霍霄琰！霍霄琰。霍霄琰……”

　　她终于从梦中挣扎出来，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宽大的床上。

　　侧头看到站在床边的霍霄琰，笔挺雪白的衬衣，乌黑的短发在额前分开，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看着她满是无语，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向下憋出一个弧度。

　　“你在叫魂？还叫得抑扬顿挫的……”

　　云禾奕反应了半晌，撑着床缓缓坐起身来，四处打量了一圈，标准的单身男士的卧房。

　　“我说，你睡梦里喊我的名字，可一点都不像是来找男朋友的，倒像是来寻仇的。”霍霄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再抬起头来看向霍霄琰，眼里带上了森寒的光，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声音里带着狠厉：“是吗？我就是来取你的命的！”

　　说完干脆利落地一跃而起，伸手直冲霍霄琰咽喉而去！

　　只是，万万没想到……

　　下巴一阵巨痛，一个狗吃屎就摔趴在了床边，倒在他跟前……

　　“……”霍霄琰眉头、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抽了抽：“你，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云禾奕憋得满脸通红，整张脸深深地埋在胳膊里，永远都不想再抬起来。

　　太冥大道，打个商量，能不能开个缝出来，让我进去，咱们重启一下？

　　地缝没有开出来，太冥大道入口也没有出现。

　　头顶上传了熟悉的声音：“你准备这样趴多久？”

　　“琰哥哥……”她闷声道，“我起不来，疼……”

　　一声充斥着无语的叹息，然后她后脖颈上的衣领就被人提溜了起来，再然后她的下巴被人抬了起来。

　　她抬眸，看到了一双皱着的眉眼，里面满是嫌弃，打量了她半天，又松开了手，一盒创可贴递到了她的手上。

　　“自己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吧。”

　　云禾奕抓着创可贴逃也似的窜进了卫生间，一抬头，把自己吓得一个心惊肉跳。

　　明晃晃的镜子里，她脸色惨白，乌黑的长发散乱几撮贴在脸上，那天桃木剑的毛刺刮出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紫红的血痂正在脸颊中间。

　　刚刚摔地上撞到下巴，然后又导致牙齿磕破了嘴唇，血珠已经沁出来，往下滑到了下巴……

　　倒真像个女鬼，还是刚吸完血的女鬼。

　　她打开了水龙头捧了两捧水洗了脸，神智恢复了清醒，抬头看着满是水珠的脸，眼神暗了下来。

　　为什么她的法力消失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她闭上了眼睛，试着凝神聚气……

　　半晌后睁开了眼睛，丹腹内空空荡荡的，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比一般的普通人还要弱上几分……

　　这让她，如何报仇？

　　而通过这次出来的迹象，她隐隐有种不安，这或许是她的极限，也是太冥大道的极限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想杀霍霄琰，那必须一直赖在他身边，直到她找到了恢复能力的办法了才行。

　　正想着，卫生间的门被敲响，她立刻换上了娇弱小白花的模样，过去打开了门。

　　霍霄琰递过来一套洗漱用品再加一件白衬衣：“你自己先洗个澡吧，在路上就昏睡过去，我除了把你扛上来没碰过你啊！

　　家里没有姑娘的衣服，这个衬衣新的，我还没穿过，你将就着穿，一会儿你自己网上买几件。”

　　云禾奕接过了东西，眼里带上了疑惑：“网上？什么网上？怎么买？”

　　“…………”霍霄琰看原始人类的眼神看着她，无语半晌，干涩地开口，“先洗吧。”然后带上了门。

　　云禾奕看着关上的门，撇撇嘴，转身来到了花洒底下，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澡。

　　冲完了澡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这感觉，就和当初在贵峰之上，运转完周身灵气，然后深深吐纳一口真气的感觉一样！

　　她不自觉地就哼起了小调，擦了一把头发，套上了宽大的衬衣，推开了门，卧室里没有人，她去了客厅，见霍霄琰正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捣鼓着一个什么东西。

　　“琰哥哥，你在干什么？”她一边甩着还有些湿哒哒地头发，一边走了过去。

　　霍霄琰刚抬头，目光对上她，眼神和手都凝滞了，只有那张脸瞬间涨红……

　　云禾奕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一个显示屏，上面是各种衣服的图画，还会动……

　　她满眼疑惑：“这……是什么？”

　　霍霄琰回过了神，迅速回头揉了一把脸，喉结翻滚一下，又盯着屏幕看着：“电脑，给你买两件衣服……”

　　“电脑？”

　　霍霄琰看着她：“你不会不知道电脑吧？”

　　“知道，我用过电脑……但是……”她停住了，但是她用的电脑是后面有个大屁股的，这种的薄薄一片，还能折叠的，她是真没见过。

　　但是她经验丰富，每次从太冥大道进出，长的隔了几百年，短的也有几十年。

　　这次出来和上次相差三十年，三十年的变化，什么都有可能。

　　“但是我家里条件不好，只用过一两次，所以很好奇。”她迅速转了话锋，“琰哥哥，网上买衣服怎么买，你教教我，我以后可以自己来，不用什么都麻烦你。”

　　说着话她已经俯身过去，认真盯着电脑屏幕了：“欸，琰哥哥，你看，这件连衣裙是不是很好看，网上买这个要怎么选大小，怎么付钱？我到哪里去拿……”

　　她指了半天，电脑屏幕一点没动，疑惑地扭头看过去，霍霄琰正盯着她，满脸通红，目光对上，又迅速转过了头去，手指没有章法地滑动着，就不知道往下滑过了多少件裙子了，她喜欢的那条眨眼就不见了……

　　“琰哥哥，那件、红色的……”她小声嘟囔着，湿成一绺一绺的头发从背后滑落到胸前，头发上的水洇湿了衣裳。

　　霍霄琰目光一缩，立马移开，四处张望着就不敢看过去，“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丢开了鼠标，有些恼怒地嚷道：“你自己找！”

　　在客厅里踱了两步，又冲着正在研究网购的云禾奕嚷道：“我说你，洗完头不知道要吹头发的吗！”

　　云禾奕双目清纯中透着一丝丝的呆滞：“…………”这是在发什么疯？

　　霍霄琰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自己跑过去拿了吹风机过来：“衣服都被头发打湿了你没发现？拿着，自己吹！”

　　云禾奕拿着这个小巧的吹风机，捣鼓半天，一时还毫无头绪，下一瞬吹风机又被人拿走。

　　“过来！”

　　她过去了，被霍霄琰按到了椅子上。

　　静音吹风机很安静，比她那时候嗡嗡乱叫根本听不清人说话的吹风机好用太多了。

　　她能感觉到头发被人小心地抓起来，放在风口底下缓缓地吹着，吹完了一撮，放下，又抓起了另一撮，偶尔会有柔软的指腹触到头皮和后颈窝的位置，又触电般地移开了。

　　她坐在那里，感受着温热的风在头顶吹着，不知怎的，眼眶开始发热，鼻腔发酸。

　　曾经的琰哥哥，也是这样，为她盥发，在水里加上他亲自摘的香草，动作轻柔到担心拉到她的一根头发丝……

　　头发上的动作似乎停了，近乎于无的吹风机声音里夹着着一些紊乱的呼吸声，她抬起了头，正对上了那双盯着她出神的眼。

　　那张脸，霎时又火烧了起来，扭过了头，把吹风机丢到了她的手上：“会用了吧，自己吹！”

　　她拿着吹风机，抓着头发，盯着那个同手同脚走到桌边，重新坐到电脑前的霍霄琰，两眼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不敢偏移半分。

　　就有些忍不住想笑，无论重来多少次，他还是这样傻的可爱。

　　“那个……”

　　她还没笑出来，霍霄琰开口了，喉结翻滚了两下，有些小心地问道，“我刚刚给你弄疼了吗？”

　　“什么？”云禾奕疑惑。

　　“你眼眶，红红的，是不是扯到你头发了？”目光还是盯着电脑屏幕，没有看她。

　　“……”云禾奕低垂下了目光，认真地吹着头发，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室的寂静，除了云禾奕手上吹风机低声运转着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