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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大桔大荔 ...


  •   午饭后,大家都不打算回各自住处。几个孩子因为要守岁,吃过饭都被带到房里去午睡。大人们便聚在一块打麻将。

      栾婆婆、惜予、凭儿还有陈横正好并成一桌,成双和张婶坐在边上吃着花生瓜子看热闹。

      上海麻将同长沙城的规则不同些,栾婆婆这人好新鲜,想学,惜予要同她讲规则,她却说:“来两圈不就都会了。”

      玩了两圈下来,祖孙俩倒真学得有模有样了。

      陈横不爱玩牌,今儿个过年,他不忍扫兴,陪着老太太和邻居太太玩两局。好在牌桌上少不得聊些家长里短,他听着倒也是津津有味。

      凭儿正说起去年大年夜(除夕)平宜是如何炸到手,又如何连夜就医,如何同医生斗智斗勇……陈横是头一次听详细的故事,摸牌放牌之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老太太听了说:“我看今年她是不敢再玩了,不,怕是再也不敢玩炮仗了吧。”

      凭儿摇摇头,瞥了眼惜予,惜予接过话茬,“不敢倒真的省心了,她说今年还要放,看样子就等晚上报仇雪恨了。”

      陈横说:“太太不要担心,我到时候在旁边盯着。”

      老太太也说:“这小子机灵,有他在,不会出事。”

      成双给老太太剥了一碟花生米,又剥了几颗荔枝,盛在瓷碟里。

      老太太对她说:“我最烦一心二用,打牌就打牌,吃就吃。来,你顶我两局。”成双侍候老太太擦了手,才笑呵呵地替了上去。

      老太太下了牌桌,话也多了起来。她吃了口荔枝,“真甜,哪买的?”

      惜予说:“是家父熟人送来的年货。”

      凭儿笑道:“老太太,吃了荔枝还得吃桔子,桔荔、吉利,图个好彩头。”(此处取“桔”另一读音jié)

      栾婆婆从果盘里挑了只桔子,剥皮时又问惜予:“你家男人什么时候回来?”

      惜予回答说应该快了。

      老太太又看向凭儿,凭儿赶在她发问之前坦白,“我家那个跑江湖,别说在哪,连大概的东西南北我都不知道。”

      “那岂不是风筝断了线,你能放心?”

      臧克渠的身份不容泄露,大家都缄口不提,一直以来也是风平浪静。今天遇上栾婆婆这么细追问的,惜予瞥了眼凭儿,不做声,信她应付得来。

      凭儿这些年跟着老臧,心态早锻炼出来,面不改色,“我家那口子对我挺好的,在外闯荡也是为了生活嘛,我们娘几个过日子的铜钿,他从不曾短过。要真有什么事……老太太,您懂的,我阿姐她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护着我,为我撑腰。这样称心的日子,我还不知足?那就太挑毛拣刺了。”

      “那可不一定,要我说,你就还有一处很不称心。”

      凭儿好奇地望向老太太,只听她说,“三个小子呐!也没个姑娘。老太婆我做梦都想要个女儿,结果别说女儿,连孙女、重孙女,一个都没有。那些臭小子,又皮又赖,样样不贴心。”说着横了陈横一眼,他亦习惯,只当听不着那些挤兑。

      惜予笑道,“凡事有例外,谁规定女儿就必须贴心乖巧?平平可太能折腾了,晓得她绰号叫什么?皮大王!我只盼她少闯些祸,给我人如其名,平安地长大。”自然而然地将话题从臧克渠引到了平宜身上。

      “会的,”栾婆婆大笑,“陈横小时候啊,别家的伢子都喊他山大王,如今也没见他打家劫舍不是?再说了,淘气怎么了,多招人稀罕呐。你不要,给我,我带回去养!”

      张婶打趣道:“我们太太说归说,她哪舍得。”

      陈横生怕老太太兴致上来又老调常谈,讲些“童养媳”之类的胡话,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弄僵了,赶紧出面打岔:“王太太,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胡了?”

      惜予坐他上家,探头一扫量,笑道:“胡了,还是自摸,底钱翻倍。”

      老太太掏了钱,再一看成双的牌面,连听都没凑成,嘴里花生顿时不香了,对她说:“还是我来吧,瞧你打的,尽糟蹋牌!起开起开。”

      成双嘻嘻哈哈地给她老人家腾位子,栾婆婆将瓷碟塞给她,“来,多吃点‘吉利’吧,涨涨手气。”

      栾婆婆有陈横代劳洗牌、摞牌,凭儿笑说怪不得要拉上小少爷,多省力啊。

      老太太乐得清闲,问张婶:“大妹子,你不回家过呐?”

      张婶守着她们打牌,自个坐旁边织毛衣,一件奶油色女童开衫已经初露雏形。栾婆婆既问,她捏住毛线针搁到腿上,笑道:“只要先生还没回来,我就陪着太太她们多过一年。”

      “那你家里不催?”

      陈横把最后一摞麻将叠好了,码到栾婆婆那方桌面前,提醒她,“快,开始啦。”

      栾婆婆摸几圈牌,目光左右一梭巡,惊呼道:“唉?怎么吃个零嘴再回来,牌都不灵了?”说罢斜睨了陈横一眼,“是不是你手气臭?”

      陈横忙申冤,“不关我事啊,我帮您理牌还理出不是来啦?”

      成双揽下祖孙俩的话,“怪我,怪我。”

      栾婆婆说:“可不得罚你,罚你给我摸牌。”

      一时桌面上的人都笑了,成双也笑,扯着凳子挨近栾婆婆。

      这一局,话题又变了,说起了陈横吃糖的事。

      栾婆婆说:“我这个孙子最讨厌甜食,他喜欢吃辣的。前几日好端端的,一气儿吃了十几颗糖。”

      陈横不得意地挑挑眉,手一挪,捏着的三筒瞬间换成了九条,撤消了给老太太送牌的念头。又为自己辩解:“哪有那么夸张。”小丫头一把抓的,能有多少。

      “谁送的?是个姑娘吧?”栾婆婆问。

      牌桌上其余的人都知道事由,相视而笑,谁也不去帮陈横解释,想听他怎么同老太太交代,定然是不着边际的扯淡,可经他说来,就是让人觉得有趣。

      陈横不以为意,“那是自然。人家上午刚来过咱家,又给送了一篮糖果来。不信您回家看看去,就在我书桌上搁着呢!”

      栾婆婆当真,“你个臭小子,来客人也不知会一声。”

      “我们看您听戏听得起劲,没忍心打断。”

      栾婆婆这下真以为错过了见人家姑娘面的机会,大大遗憾。

      凭儿憋笑憋得不行,笑出声来,向老太太吿陈横的状:“您别听他的。哪来什么姑娘,就是我们家平平。她前几天偷家里糖吃,顺手给陈横塞了一把。今天上午又带着糖去找陈横玩啦。”

      “好你这家伙!”栾婆婆伸手拍了一下陈横的胳膊,不重不轻整好听个响。

      —·—

      打了小一下午的牌,后来孩子们先后醒了,一个个嚷嚷着饿。张婶和成双看看时间,也该进厨房忙活年夜饭,牌局就这么散了,几个孩子接上去,拿麻将牌搭房子过家家玩儿。

      陈横扫了一圈,都醒了,唯独不见平宜。他正如是想着,便听见惜予让宁宜去把妹妹叫起来,不要教她下午睡太多,夜里就闹腾了。

      宁宜不一会儿就把平宜领了出来,只见她睡得迷糊,两眼都肿泡了,头发也拱乱了,简直邋遢得没话讲。

      她坐在沙发上,由姐姐给她拆了辫子重新梳。

      陈横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无事做,就看着两姐妹梳头。

      小家伙要求还挺高,抓起茶几上的长柄梳妆镜左看右看,一会嫌弃麻花辫编松了,一会又说马尾扎得太紧头皮疼。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当她第三次自己把辫子拆散的时候,她姐姐也不乐意侍候了,手里梳子一甩,去找臧家几个小孩玩了。

      这时候,陈横终于说话了:“傻了吧?教你作。”

      被他一说,平宜撇开脑袋。

      陈横喊她:“过来。”

      她扭头看着他,一动不动,陈横又挥了挥手,说:“来,我给你梳。”

      平宜想了想,跳下沙发走到他面前。陈横接过她的发绳,先声明:“我手劲大,弄疼了就说,不许哭啊。”

      平宜点点头。

      可他虽然这么说,下手却很是轻柔。梳齿插在发间滑得她头皮一阵酥痒。更没想到,陈横手艺很是娴熟,三两下就扎出一个松紧高低恰到好处的马尾辫。

      “你真厉害。”

      陈横抓着梳子对她抱拳,道:“谬赞。”

      陈横不知事时曾被奶奶和妈妈当作女孩养,因此蓄过长发,可都是家里的丫鬟婆婆们梳头扎小辫,自己是不会打理的。

      到了小学的时候,他突发奇想想买匹小马驹,无奈家里长辈们不答应,靠自己省吃俭用也不够。听家里丫鬟说卖头发可以换不小一笔钱,但必须是成色好,长长的一整股。他便顶着异样的目光蓄了两年长发,这次不好意思再假手于人,一切靠自己,于是练出了一手扎头发的本事。

      他爹娘看他留长头发,都觉得羞死人,都不好意思带出去。相识的人家背后提起他,都调侃称是“陈家搞复辟的那小子”。

      只有爷爷和三哥夸他勇于担当、敢于坚持,不畏人言,是个好小伙子。

      后来头发铰下来,又黑又亮,卖了个好价钱,可离买小马驹的钱还是差大一截。他沮丧,爷爷却改变主意送了他一匹雪白的小马,他又为此高兴了好久,觉得两年的长发真没白留。

      陈横又给马尾辫编了麻花,用一朵鲜红的蝴蝶结收尾。平宜满意得紧,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这模样教陈横看了想:小女孩到底珍惜她长长的发,愿意尽一切呵护它、装饰它,不是他那说剪就剪的交易品。

      —·—

      待入了夜,年夜饭开席,今年人格外多,老老小小十一口,挤不下餐桌,孩子们统统搬着小凳子被打发到茶几那边去。张婶怕一群孩子吃饭场面乱,自愿陪了过去。

      成双给茶几那边端了一碟刚出的糖醋排骨,见张婶正举着勺子喂诚仁,说:“嬷,我来喂,你快去吃两口。”

      张婶推开她接过来的手,道:“我不饿,且等着半夜那顿饺子呢!”

      “你和老太太一样,”成双说,“可我怕你们饿着。馅拌好了,一会儿我就去和面。”

      现才七点多,楼下已有了稀疏的烟火颜色和人语声,渐显出越来越热闹的势头。

      诚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吃饱了。”

      平宜连忙推开碗,也说好了。

      趁张婶和成双不注意,两人一溜烟儿跑了。

      陈横眼尖,看着人窜了过去,起身到门口一看,两人正在穿鞋。陈横两手一伸,一边钳住一个,回头对着家里喊:“我带他们下去玩儿。”

      栾婆婆看了看摆钟,允道:“去吧!九点之前上来,家里包饺子!”

      这三人一离席,两边桌面都变得空了,栾婆婆一看,又让小桌的孩子们都回主餐桌吃饭。她把宁宜叫到了自己身边坐,问她怎么不跟着弟弟妹妹们下去放烟花。

      宁宜说自己有些害怕那炸来炸去的动静,虽然好看,可在家也能看。

      惜予纳闷,“老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怎么我们家吃了教训的那个反而不怕呢?”

      栾婆婆看王家两姐妹是千好万好,遂夸宁宜是个稳当的好孩子。

      —·—

      陈横带着诚国、平宜下了楼,楼下已经聚着好几个孩子。

      诚国见张勇他们也在,打着招呼跑了过去。

      陈横惊奇地发现平宜居然还杵在自己腿边,手里捏着一只滴滴精,没跟上去。

      他问:“不去玩吗?”

      小孩似乎缩了一下,随即摇头,“突然不想玩了,我饿了。”

      这时候,不知哪个方向有人放了一截红衣炮仗,悄无声息地升上天,突然“嘭叭”两声震天巨响,大家伙没提防,都被吓得心头肉跳。

      当即有邻居指天破口大骂,“哪来的戅棺材(傻子)!”

      平宜也被吓到,“哇”的大哭出声。陈横赶紧把她抱起来,看样子是被吓狠了,像只蜈蚣精一样紧紧盘在他身上。

      租界里对燃放爆竹从来要干涉,日本人来打仗以后,管得就更严了。高升、流星这类震天响的大花炮一律不许放,其他种类的爆竹也在五六点以后禁止燃放。这几天过年,巡捕房才松弛一些,然而外头都多是放些烟花,没什么大动静。好在天空看上去绚彩斑斓,小孩们已经很高兴了。

      陈横哄道:“你怕成这样,刚才还赶着下来?”

      “可我真的想放烟花呀。”她倒委屈上了。

      “好,那我放你下来,你去放。”

      “不要下去!不要!”

      她含着泪又开始使劲往上爬,跟猴儿似的灵敏,陈横可不想当树桩,只好说:“不下来,我们不下来。”将她从头上扯下来,又问:“可是不下来,你那些烟花怎么放?”

      “你抱着我放。”

      有些胆小的孩子不敢点烟花,又满心想要凑热闹,大人就会抱着他们,让他们伸手去点,引线一燃起来,大人腿长,很快就跑远了。

      陈横拍拍她的脑袋,“机灵鬼。”他放下平宜,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着了掐着烟嘴交过去。

      平宜接了烟,揉揉糊着泪的眼睛,看向陈横:“你抽烟啊。”

      坏了,是谁不好,叫她发现了。陈横没想到顺手而为,居然让自己的秘密露了馅,于是有些恼羞,“还玩不玩了?不玩还我。”

      “玩。”

      陈横抱着平宜倾下身来,凑到烟花前,让她伸手去点。引信上猩红火舌一亮起,陈横便起身往回跑,反反覆覆,终于等她把口袋里装的小玩意都放完,陈横抱得手都快断了。

      他抬腕看了眼表,八点一刻,又瞥了瞥怀里的小家伙,放完了自己的,正兴致勃勃地看别人的烟花呢。

      “还想看?”

      “嗯,”平宜点点头,“袁家阿哥买的烟花都好好看,还有金色和紫色的。”

      陈横摸摸她脑袋,笑道:“看吧。”

      八点半过后,下楼放烟花的人逐渐稠密起来,院子里一片片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陈横漫不经心地看着,也正是游离于节日气氛之外的他,第一时间注意到公寓朝外开的主门处,有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瘦高个,形单影只,提着两口硕大皮箱,走得很慢。

      陈横正好抱着平宜站在靠近主门的空地上,待那人走近前来,陈横依稀看到他帽檐下的轮廓,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总觉得在何处见过此人,一时又记不起来。

      平宜也不看烟花了,跟他一同好奇地打量。

      那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陈横转身叫住了他,“先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大桔大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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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