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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磺胺粉 ...
很快就到了一九三七的农历新年,这也是王遗时不在家的第二个除夕夜。
吃过了年夜饭,诚国和平宜两个屁股长钉子的家伙已经蠢蠢欲动,往棉服和裤子口袋里揣上满满的小炮竹和烟花,只等惜予一点头,一前一后冲下了楼。平宜虽才四岁,在长她几岁的哥哥面前丝毫不落下风,一马当先跑在前面。
惜予吩咐宁宜,“看好弟弟妹妹,离得远一点,小心燎到衣服。”
凭儿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碗筷,也补充了一句,“千万看着点平平,别让她自己放炮。”
宁宜一一应了,在门口替诚敏穿好皮鞋,又为自己换上新鞋,两人才跟了下去。
凭儿见此情此景,不由感慨:“宁宁多斯文啊,又稳重。将来啊,是要做大户人家太太的。”
“瞧你说的,女孩儿岂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么,随她高兴罢了。”惜予和凭儿一道收拾起餐桌,发愁道:“倒是平平,一点都不太平。我简直拿她没办法。”
凭儿站在厨房的洗手池前,惜予倒干净盘中残渣,递给她洗。在哗啦哗啦的洗碗声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兄弟姐妹啊,就算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脾气秉性也能天差地别。就说我家三个,诚国,十足的刺儿头,说什么都要回嘴,意见比碗里的剩饭还多。老二诚敏,比他哥懂事点,可胆子比老鼠还小,讲不过两句就哭。老三还小,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气。要是能像阿姐你就好了。”
“你啊,嘴还是这么甜。臧克渠和你分开,心里肯定特别不舍得吧。”惜予调侃她。
说到行踪不明的丈夫,凭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惜予连忙抱歉,“是我不好,触到了你伤心处。”
“千万别这样说,他是个没心没肺的,现在肯定好端端着呢。我呀,就带孩子们踏踏实实过日子,等着他回来。”
惜予递过去一只碟子,“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凭儿沥净盘子上的水珠,放到一旁架子上晾干,转而问惜予:“你会想姐夫吗?”
“有时想,”惜予回忆了一下日常,“多数时候不想吧。我跟他常常互通书信,国际间的信件跑得慢。若太久没回音,会想得厉害些。”
前一阵适逢西方圣诞假期,邮递停了一段日子。算起来将近两个月,没有收到王遗时任何的消息。虽然明白通信因何缘故中断,惜予仍是渐渐焦虑起来,她已打算今夜再写一封信,等春节过去,即刻发出。
然而,纵使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时间了。
随着楼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家里大门就被擂得砰砰作响。
惜予一开门,诚国猛的冲了进来,一个踉跄,还好惜予手快搀住他。这才看清他满脸涕泗,神色惊慌。
惜予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不敢往太坏处想,把诚国揽过来,拍着背安抚他。
伴着公寓外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诚国磕巴道:“平平被炮仗炸到了。”
惜予脑袋好像同时也被一把炮仗轰得四分五裂,那一瞬间,她的双耳仿佛也布满硝烟,什么都听不见了。惜予强制自己保持一点理智,她抓着诚国,让他不要乱跑,在家待着。
凭儿从厨房里追出来,想陪她一起下楼。惜予拒绝了,“我下去把几个小孩都喊回来,夜里你帮我顾一下宁宁。”
这时候,她散失的理智正迅速地汇聚,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惜予穿上大衣,考虑到很可能要立即就医,不走回头路浪费时间,于是取下衣帽架上的拎包,夹在腋下,急急忙忙冲下了楼梯。
“小姐,拖鞋没换!”
凭儿抄起皮鞋要追上去,被诚国拉住。经过安抚,他已经平静不少,劝阻道:“妈,算了。姨妈说什么,咱们照做吧。宁宜和老二吓惨了,等会回来得靠你照顾了。”
母子说话间,惜予已经来到楼下,跑出公寓大门,院子里已经围起好几层人。
邻居张太太站在人圈边上,一眼就看到从楼里出来的惜予,连忙吆喝道:“让开,全部让开!小囡妈妈来了!”
人群识相地往旁边避让,豁然撕开了一条通道,惜予在张太太的搀扶下来到事发点。
平宜被史蒂文斯太太抱着,眼眶里虽然含着泪,神态却还算平静。倒是一边的宁宜和诚敏还止不住放声抽泣。史蒂文斯家的阿列克斯牵着妹妹玛莉,陪在宁宜身边。
史蒂文斯太太一见到惜予,立即抽出一只手来牵着她,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来,“亚瑟已经替平看过,伤势不严重,需要消毒,可能要缝针。”
惜予连忙查看平宜的伤势,光线昏暗,只看见满手猩红,好在血已经止住。惜予深呼吸,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失态吓到平宜。
和史蒂文斯太太道过谢,想把平宜抱过来。
史蒂文斯太太看她胳膊不住颤抖,也不知冷得,还是紧张,表示她帮忙抱着就行,又安慰惜予:“亲爱的,你不要硬撑,平很坚强。”说罢颠了颠怀里已经不再哭泣的平宜,小家伙居然还破涕为笑了。
张太太一直牢牢钳着惜予的左臂,好像生怕她随时晕过去,这时也帮腔,“你不要害怕!老张已经去开车子了,藻明(张家老大)他们刚才跑怡和看过了,今天夜里不开张,要到远一点的广慈医院去。”
“姆妈!”惜予转过身,宁宜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腰。
张太太这才松开她,惜予拍拍宁宜,又揽过诚敏,“吓坏了吧?没事的,宁宁,你们先回去。姆妈领妹妹去医院。”
宁宜依依不舍地松开母亲,史蒂文斯太太笑道:“亲爱的宁,不要怕,我们都在。阿列克斯和玛莉今夜会带着跳棋和蛋糕来陪你的。”
张太太向来事事不肯落人后的,连忙也指使自家孩子,“张勇,不要玩了!过来,陪妹妹上去!”
张勇从人群中钻了进来,不情不愿把手头点引线的线香丢在地上踩熄,拍拍宁宜肩头,下巴对着大楼一抬,不耐道:“王宁宜,走啦。”
张太太在旁边看不下去,朝张勇肩膀打了一掌,骂道:“你小瘪三啊,好好讲话!”
目送宁宜和诚敏在同伴们的陪同下离开,不一会儿,张先生开着小汽车到了。
张太太昂首挺胸,拨开已经躲得够远的邻居们,替惜予母女张罗,“来来来,快上车!”还不忘敲敲前窗玻璃,叮咛丈夫,“老张啊,路上当心点。”
平时动不动就哭闹的平宜,此时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缩在惜予怀里,乖巧得像只小猫崽。
“宝贝,疼吗?”惜予摸了摸她毛茸的额角胎发。
她在怀里点了点头,惜予心痛又惊讶,“你都不哭,真坚强。”
平宜闷声道:“亚瑟伯伯说,医生会给我打针,可疼可疼了。让我留点力气等会再哭。”
惜予和前座驱车的张先生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王太太啊,你家这个小孩真是活宝一个喔,(调)皮得要命。她自己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点着了小炮仗,扔得慢了才被炸到的手。那一下,哭得惊天动地,把满院子劈里啪啦的炮仗都盖了过去,吓死人了。她不仅自己哭,还把几个哥哥姐姐全惹哭了。等人家一个个哭起来了,史蒂文斯太太给了她一颗巧克力,她倒好,一下子又不哭嘞。”
平宜对母亲举起未受伤的手,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捏得快烂没了的巧克力。
惜予问她:“想吃呀?”她点点头,惜予取过那颗巧克力,仔细剥开糖纸,端到她嘴边喂进去,又取出挎包里的手帕,替她擦掉淌了一手的巧克力酱。
张先生又说:“不过,平平还真是聪明。那史蒂文斯先生讲不来国文的,英文么劈里啪啦讲得飞快,我也是将将好跟上他的速度,我们平平全听懂了。”
张先生说了句“快到了”便不再闲聊,惜予不敢有丝毫分神,一直抓着平宜被炸伤的手,怕她乱动又碰到伤口。
趁着时有时无的路灯,她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好在伤口不算很深,看着却真够吓人,破了一大片皮说不说,一道狰狞的口子从手心指根间隙一直裂到掌根处,伤口上蒙着一层乌黑的烟灰。已经不再流血,但血丝一直在渗出。
惜予打小遇到头疼脑热,伤筋断骨的时候,很少会掉眼泪,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直到有了两个女儿,看到她们生病、受伤时虚弱的模样,她才明白自己有多脆弱。在她们恢复如初以前,她彻夜不眠地守着,听着她们轻缓的呼吸声,才能感到安心。
—·—
车到广慈,史蒂文斯先生已经提前抵达,侯在医院大门前,替惜予打开车门。
虽然时值大年夜,医院里还有几位外籍医师留守。
下车一路直奔医师诊室,史蒂文斯先生走在母女俩前头,一边替惜予推门,一边解释,“艾默里奇医师是我的朋友,他会为平看诊。王太太,平的情况没有很严重。请不要太害怕。”
惜予抱着平宜,向他道谢。但斯蒂文斯先生是从一战战场上全身而退的奇男子,让他觉得严重的程度,估计可以放弃抢救了,因此惜予姑且一听。
诊室里有一位医生、一名护士。
史蒂文斯先生与艾默里奇医师握了握手,护士小姐为他们搬来凳子,史蒂文斯先生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退到门口守着。
惜予在护士安排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让平宜面向医生在自己腿上坐好。
艾默里奇医师,如同他茂密的红发一样,尤其热情洋溢的性情。他凑上前来,犹如舞会上的绅士,向平宜伸出手,操着一口流利北方口音的国语,“小姑娘,把你的手递给我。”
给平宜查看过伤口,他突然转用英文对惜予说:“夫人,你能否听懂英文?”
惜予点头,他才继续说:“令嫒的情况容易发炎,现在有一款新药适用,但它太新了,以至于被检验得不够充分,并且使用的病人有少数会出现不良反应。如果你无法接受,可以拒绝。”
惜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艾默里奇说:“好。接下来护士为她清洗创口、上磺胺粉消炎。如果可以,伤口最好缝合一下。鉴于你的孩子才四岁,我无法使用吗啡镇痛,因此缝合会有点痛,会留疤,但愈合得更好。”
还没等惜予开口,平宜的天塌了,她转过身,单手揪着母亲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艾默里奇惊讶地看了眼惜予,史蒂文斯先生无奈地告诉他:“菲尔,恐怕你的算盘打错了。这孩子大概听得懂你的话。”
顺着他的话,平宜得寸进尺,泪水横飞着大声哭叫:“NO!——”
惜予怕她碰疼伤口,忙乱中捉住她的手臂举起来,另一只手打横圈住她,可平宜仍然不停地挣扎,癫狂得好似一尾刚离水的鲜鱼。
眼看着她下半身已经从母亲膝盖上滑脱,再不制止,她能靠自己一路扭出医院大门。
艾默里奇医师下定决心,对护士说:“南希,麻烦你按着她。”
“平平,你忍忍,妈妈给你买好吃的。”
“不要!”平宜加大身体扭动的力度。
“那你想要什么?逃不掉的,你看,亚瑟叔叔已经把门关起来了,护士也要来抓你了。”
话音刚落,怀里的挣扎突然消停了下来。
平宜几乎将自己拧成了一条天津大麻花,重新盘回母亲身上,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泪涟涟道:“那我要花裙子的洋娃娃,和姐姐那个一样。糖也要,我一天吃六颗。”
“好,都可以。”惜予只想着赶紧让她接受治疗,不考虑讨价还价。
平宜得到了满意的答覆,终于肯把手交给艾默里奇医师。
小小诊室里的几个成年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清创过程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最后手掌心缝了七针,疼得平宜掉了不少金豆豆。
—·—
一切结束以后,艾默里奇医师考虑到平宜还是小孩子,身体弱,要求留下观察一晚。万一发炎导致高烧等不良反应,医生也可以及时救治。
史蒂文斯先生和老张第二天都还有工作,因此提前告辞。
艾默里奇医师特意来病房看望平宜,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家伙,你很聪明。”
平宜不言语,毛毯一直遮到了她的下半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医生。
“不过,我已经建议你母亲不要答应六颗糖果的要求。”
平宜眉毛瞬间变成一个倒八字,“大人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艾默里奇医师笑道:“那小孩子也不可以趁火打劫。”
她还不懂什么叫趁火打劫,但猜得到医生指的是六颗糖的要求很过份。但妈妈规定她一天最多吃一颗糖,实在太少了!她可是忍着痛慎重考虑过,觉得六颗这个数量既没有太多,也能满足她的需求。
一直到天亮,平宜睡得十分香甜,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守了一夜的惜予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南希进来通知她们可以离开,“艾默里奇医师让我为你们叫了黄包车,车已经等在门外。”
惜予唤醒平宜,掀起盖在她身上的毛毯,正准备叠齐,南希微笑着说:“王夫人,请给我吧。”
她抱起平宜,让她站在床上,仔细地理好睡凌乱的衣裳,抚顺她翘起的头发,帮她穿上外套。
那过程中,平宜低着头,看见母亲的双腿在棕色木地板间来回走动,一夜过去,她脚上那双米色长绒拖鞋已经被蹭得灰濛濛了。
平宜抬起脑袋看向母亲,惜予的视线也正好捕捉到她,嘴角扬起惯有的温柔微笑。
尽管守在女儿的病床边,彻夜未眠,惜予眼中充斥血丝,但她强打着精神,彬彬有礼地向南希致谢,态度诚恳到南希觉得自己非得送母女俩到医院大门外,等她们上了黄包车才肯离去。
—·—
黄包车在街头疾行着,带起了飕飕的冷风。惜予感觉到平宜抖得厉害了些,连忙脱下自己的呢子外套,将她裹得严实。
平宜问:“妈妈,你害怕吗?”
惜予低头亲吻了一下平宜的额头,回答她:“特别怕。我的平平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那你为什么没哭?”
“嗯?”惜予有些错愕。
“姐姐上次发烧,你哭了。我手都裂了,你没哭。”
“哦……姐姐病得太重,送到医院去,医生说如果高烧一直退不下来,就会转成肺炎,”惜予指了指肺部,“宝贝,你还记得隔壁袁奶奶是怎么去世的吗?”
平宜似乎意识到了严重性,“是肺炎吗?”
惜予点点头,“昨天医生一说你会没事,妈妈就不想哭了,只想大大地庆祝一场。”
平宜开心地说道:“我懂了,妈妈是爱我的。”
“当然,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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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