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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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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天气似乎有了一丝转暖的迹象,虽然积雪依旧深厚,但阳光似乎更慷慨了些。
院落的结界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阵带着浓郁桃花甜香的风卷了进来。
“非白,非白!我带了新酿的桃花醉来啦!” 一个活泼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
白泽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闻声好奇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粉霞色罗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院子。
她长得极为娇艳,眉眼弯弯,脸颊粉嫩,整个人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周身都萦绕着甜甜的花香和活泼的生气。她手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粉白色小酒坛。
“桃夭。” 非白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平淡无波,似乎早已习惯她的咋咋呼呼。
“哇!好大的雪!还是你这儿清净!” 桃夭把酒坛往院中的石桌上一放,好奇地东张西望。她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窗台上那团雪白的小毛球。
“咦?这是什么?” 桃夭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几步就窜到了窗边,凑近了仔细看白泽,“好可爱的小猫咪!通体雪白,蓝眼睛!像两颗小琉璃珠子!” 她伸出手指想戳戳白泽的鼻尖。
白泽被她突然放大的脸和浓郁的桃花香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呜:“呜……”
“别吓他。” 非白不知何时已走到门边,看着桃夭。
“哎呀,这么宝贝呀?” 桃夭收回手,促狭地眨眨眼,看看非白又看看窗台上的白泽,“什么时候捡的?这冰天雪地的,你非白大人也会发善心捡小崽子养啦?”
“前些日子,雪地里捡的。心脉有损,活不久。” 非白言简意赅。
“啧啧,看着是有点病恹恹的。” 桃夭打量着白泽,“不过被你养了这些天,毛色倒是油光水滑的,蓝眼睛也精神。你给他起名字了吗?” 她兴致勃勃地问。
名字?
白泽的小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有名字!他叫白泽!大大的名字,他立刻从窗台上站起来,冲着非白和桃夭的方向,努力地、清晰地发出声音:
“嗷呜!嗷——呜——!嗷嗷!” 我是白泽!白泽!
他一边叫,一边用小爪子扒拉着窗棂,试图让他们明白。
白泽叫得可认真了。看!大白花!桃花姐姐!我在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快听啊!
“嗷呜!嗷呜!”
桃夭看着窗台上那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对着她和非白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嗷呜嗷呜”叫着,还用小爪子扒拉窗户,小尾巴一甩一甩,蓝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们,似乎在期待什么。
“噗嗤!” 桃夭忍不住笑出声,花枝乱颤,“哎呀非白你快看!这小东西好灵性!他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说给他起名字?你看他急的,嗷呜嗷呜转着圈叫唤呢。太有趣了!” 她越看越觉得可爱。
非白的目光也落在白泽身上。小家伙确实显得格外兴奋,那嗷呜声里似乎带着点急切大概是小兽的直觉,知道在讨论它?
他墨玉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思索,看着那团在阳光下几乎发光的雪白绒毛,还有那双清澈得如同万里晴空的湛蓝眼眸。
通身雪白,唯有那双眼睛,是这纯净世界里最醒目的异色。
“名字么……” 非白的声音清冽依旧,他缓缓开口,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
“便叫非墨吧。”
非墨。
非白之墨。雪白世界中的一点浓墨重彩。
白泽的叫声戛然而止,小脑袋困惑地歪了歪。
非……墨?
那是什么?
不是白泽呀!
他看看非白,又看看笑得开心的桃夭,小爪子无措地放下。
“呜……” 他发出一个低低的、带着点茫然的鼻音。
他好像……有了一个新名字?
叫非墨?
可是……他是白泽啊……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就是觉得……有点点委屈?
非白走到窗边,伸出手指,像往常一样,轻轻点了点他困惑的小鼻尖。
“非墨。” 他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白泽……不,现在是非墨了。他仰头看着非白沉静如墨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很浅很浅的暖意。他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非白的手指。指尖带着熟悉的草木清香和一点点……极淡的、让他觉得很安心很舒服的、甜甜的气息。
算了。非墨就非墨吧。
大白花给的,暖暖的窝,香香的水。
……虽然名字有点怪怪的。
他蹭了蹭非白的手指,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非墨?好名字!” 桃夭拍手笑道,“和你这大白冰块正好一对儿!小非墨,来,让姐姐抱抱!” 她伸手就要来捞。
非墨立刻敏捷地往后一跳,躲开了桃夭的“魔爪”,嗖地一下钻回了窗台里面,只露出一双警惕的蓝眼睛看着她。他才不要被这个香得熏人、咋咋呼呼的桃花姐姐抱呢!他只要他的大白花……哦不,他的非白。
非白看着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偷看桃夭的小非墨,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掠过的一缕春风,转瞬即逝。
桃夭也不恼,笑嘻嘻地收回手,转而拿起带来的桃花醉,给自己和非白各倒了一小杯。清冽的酒香混合着桃花特有的甜香,瞬间在温暖的木屋里弥漫开来。
“对了,” 桃夭抿了一口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环顾了一下安静的院落,“我哥呢?往常他要是知道我带了酒来你这儿,早该闻着味儿跑来了,今天怎么不见人影?”
非白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墨玉般的眸子看向窗外依旧飘飞的雪:“桃绯?未曾见到。”
“哼!” 桃夭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带着点娇嗔的抱怨,“肯定又偷偷溜去人间境玩了!上次回来就跟我显摆什么元宵灯会、冰糖葫芦,还说什么比我们妖界的雪灯会热闹有趣多了!真是的,放着好好的昆仑不待,总往那灵气稀薄的人堆里钻!”
玩?人间境?灯会?冰糖葫芦?
这些陌生的词像小石子一样砸进非墨的小脑袋里。虽然听不太懂全部,但玩这个字他听懂了。他躲藏的小脑袋立刻探了出来,蓝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嗷呜?嗷呜嗷呜!” 他忍不住冲着非白和桃夭叫唤起来,小爪子扒拉着非白的衣袖,急切地表达着:玩!出去玩!我也要去玩!
桃夭看着非墨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急切的小模样,乐不可支:“哎呀呀,非白你看!小非墨也想去玩呢,听见玩字就兴奋成这样。”
非白的目光落在非墨那张写满期待的小脸上,又扫过他依旧显得过于单薄的小身体。心脉孱弱,最忌劳顿和寒气。但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的光,像初生星辰般纯粹明亮。拒绝的话,似乎……说不出口。
他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非墨头顶细软的绒毛。昆仑腹地虽好,但适合滋养心脉的几种罕见灵植,恰好生长在靠近妖界与人境交界的雾凇谷附近。而妖界一年一度的“雪灯祈缘会”,就在几日后于雾凇谷外围举行。
“雪灯会,就在这几日。” 非白清冽的声音响起,是对桃夭说的,目光却看着非墨。
桃夭眼睛一亮:“雪灯会?好呀好呀!正好带小非墨去开开眼界!热闹热闹,说不定对他身体也有好处呢!整天闷在你这里,小可怜儿。” 她立刻兴奋起来,已经开始盘算要带什么好吃的去。
非墨虽然没完全听懂,但雪灯会听起来就很有趣。而且非白答应了,他开心地在非白腿边转起了圈圈,小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蒲公英:“嗷呜,嗷呜。” 出去玩!出去玩!
这里与昆仑腹地的酷寒肃杀截然不同。虽然依旧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空气喧嚣而温暖。高大的雪松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晶莹剔透的冰雕灯笼,灯笼内部并非烛火,而是由妖族施法凝聚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魂火,颜色各异,如同坠落人间的星辰。
无数年轻妖族穿梭其中,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这便是妖界著名的“雪灯祈缘会”。
年轻的妖族们将自己精心雕刻的冰灯点燃魂火,放飞到夜空。传说中,魂火光芒相互吸引、最终交汇融合的灯笼,其主人便会结下一段姻缘。
非墨被非白稳稳地抱在怀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他湛蓝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几乎看呆了。
好多好多亮晶晶的灯笼!像无数只发光的、会飞的小虫子。还有好多好多没见过的、奇奇怪怪的大妖怪小妖怪,他们都在笑,在说话,声音好大好热闹。空气里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甜甜的、香香的、还有烤肉的焦香。
非墨的小鼻子不停地嗅着,感觉眼睛和鼻子都不够用了。
“嗷!嗷嗷!” 他兴奋地在非白怀里扭来扭去,用小爪子指着天上飞过的一串蓝色灯笼,又指向不远处一个卖烤得金黄流油的不知名兽腿的摊子。
非白一只手稳稳地抱着他,另一只手则不时拂过路边被积雪半掩的植被,指尖微动,几株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形似冰晶的小草便悄然落入他宽大的袖中。他的目光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将非墨护得周全,隔绝了过于喧嚣的声浪和偶尔好奇凑近的妖气。
桃夭则像只快乐的蝴蝶,在各个摊位前穿梭,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堆零嘴回来,非要塞给非墨尝尝。
非墨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桃夭递过来的、裹着亮晶晶糖浆的红色果子,酸酸甜甜的滋味让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他们沿着相对僻静的河岸行走,欣赏着河面上漂浮的、载着朦胧魂火的冰灯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他并非妖族,身上带着属于人类修士的、略显驳杂的灵力波动,修为不高,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亮,仿佛能洞悉人心。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和一个古朴的签筒,身后还支着一个写着“卜天机,窥命途”的小幡。
“这位仙长请留步。” 道士的目光落在非白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随即又看向他怀里好奇张望的雪白小兽,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相逢即是有缘。贫道观这位小友灵秀非凡,然命星隐有晦暗之气缠绕。仙长可要为这小友卜上一卦?测测前程吉凶,也好早做筹谋,趋吉避凶。”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非白脚步未停,墨玉般的眸子淡淡扫过道士,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道士心头莫名一凛,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不必。” 非白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仙长!” 道士似乎不甘心,又上前一步,目光恳切,“贫道绝非妄言!此签不取分文,只当结个善缘!为这小友求个心安也好!” 他见非白不为所动,又转向非墨,语气带着诱哄,“小友,可想知晓自己未来如何?是逍遥自在,还是……”
非墨歪着小脑袋,蓝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卜卦?前程?他在说什么?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恶意?他下意识地用小爪子抓紧了非白的衣襟。
桃夭在一旁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赶人,却见非白脚步微顿。
非白低头,看着非墨那双清澈见底、映着漫天魂灯和人间烟火的蓝眼睛。小家伙懵懂无知,全然不知命运为何物。
他沉默了一瞬,伸出手指,随意地在道士捧着的签筒里抽出了一支签。
竹签入手冰凉。非白看也未看,直接递还给了道士。
道士连忙接过,低头一看签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有些僵硬,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惧。他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非白沉静无波的面容,又看了看他怀里懵懂的小兽,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艰难地、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念出了签文:
“浮萍寄沧海,劫波渡尽恩义重。
烛影摇残命数终,缘起昆仑雪,魂散……幽冥风。”
竹简上的刻字古朴,话语更是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和不祥。浮萍无根,劫波重重,虽有恩义,却终究烛影摇残,命数短暂,魂归幽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河岸边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
桃夭的脸色变了变,担忧地看向非墨。
非墨虽然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道士念完签文后,非白抱着他的手臂似乎微微收紧了些。
他抬头,看到非白那双总是沉静的墨玉眸子里,此刻仿佛凝结了昆仑最深处的寒冰,比这冬夜的风雪更冷。他有些不安地用脑袋蹭了蹭非白的手腕:“呜?”
非白眼中的寒意在触及非墨依赖的动作时,如同春阳融雪般迅速消散。他低头,迎上非墨那双带着一丝茫然和询问的蓝眼睛,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他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非墨的下巴,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说,你会健康顺遂,一生无忧。”
非墨立刻高兴起来,刚才那点不安烟消云散。他信任地蹭着非白的手,发出细小的呼噜声:“嗷呜!” 嗯!我相信大白花!
道士看着非白面不改色地将那支大凶之签篡改成吉言,哄得怀中小兽欢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只是深深作了一揖,默默地退入了阴影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桃夭也松了口气,赶紧凑过来逗非墨:“对对对!小非墨以后一定健健康康,快高长大!来,姐姐再给你个好吃的!”
非白抱着非墨,继续沿着河岸前行。漫天的魂灯依旧璀璨,河面上冰灯载着朦胧的魂火悠悠飘远,寻找着命定的轨迹。他袖中为小非墨采集的灵药散发着微弱的寒气。
烛影摇残命数终?
非白垂眸,看着怀里因为新奇景象和好话而重新变得活泼兴奋、蓝眼睛亮晶晶的小非墨,墨玉般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不容动摇的决绝。
只要他在一日,这签文,便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