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工具 ...
-
天色蒙蒙亮，弥漫水汽混合着阴霾飘荡在海上。
“这雾气短时间怕是散不开，这并不是下水的好时机，一旦迷航，我们很可能无法到达准确地点。”赛因一边推着船一边说，冰冷的海浪拍打他的小腿，腿上的肌肉因湿冷和紧张有些痉挛。
“但是我们已经两天滴水未沾，”洪萨专注手里的动作，他的眼神有些焦灼，“咱们几个还好，小池呢？别忘了，他可是为了救尼奥才受的伤。”
池苒的情况拖延到第三天会出现什么情况很难说，毕竟昨夜整晚，他都在高烧不退，神志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而他烧了多久，队长就照顾他多久，出汗时用过滤过的海水擦拭他的身体，冷了就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赛因什么也没说，一鼓作气将快艇推到海面。
二人上了快艇，引擎驱动，排气管喷出淡淡的水汽和蓝烟，接着船头昂起，快艇瞬间窜出去数百米。
身后的灯塔只剩个灰蒙蒙的轮廓，微弱的灯光随着距离渐远逐渐消失。
灯塔内，尼奥目送快艇离开，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池哥和面沉如水的队长。
几小时后，池苒睁开眼。
入目的是灰色的巨石砖墙和靠在他身边假寐的文乔，他一脸疲态，长睫覆盖下难掩眼下淡淡的乌青，高挺的鼻梁下的薄唇毫无血色。
昏迷中池苒隐约能感觉到文乔一直在身边，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贱命一条，不过是荒原中随处可见的野草，随便死在哪里也无人会在意。池润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为了珍爱的妹妹，他和野狗打架，与其他掠夺者拼命，受伤了生病了不过是找个地方窝起来舔舐伤口……可如今文乔的出现，突然让他有种自己也会被别人在意的感觉。
池苒伸手在虚空中描绘文乔的侧脸。
——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似乎多了一层。
指尖悬停在深邃的眉眼间时，文乔蓦然睁开眼。
“还难受吗？”文乔哑着声音问。
池苒摇头。
文乔见他想起来，将他扶起来，又把外套卷起来垫在他腰后。
尼奥见他池哥终于醒了，连忙凑过来，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哥，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都怪我，如果在机舱上不是为了救我，你的右手也不会骨折受伤，更不会发炎……”
“没事，”池苒抬手制止尼奥继续自责，“小毛病，睡一天就好了。”
文乔拿来了烤鱼：“吃一点东西。”
池苒看了看那条焦黑寡淡的鱼，毫无胃口。
“嘿嘿，”尼奥尴尬地挠头，“洪萨哥他们一大早就出海了，这鱼是我烤的，池哥你先将就吃点。”
文乔问：“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池苒实在不想吃东西，开始找茬：“你不是医生吗？不知道鱼会催化伤口感染？”
“吃了伤口感染，不吃会饿死。”文乔毫不留情道。
池苒把脸扭向一边，无声地抗议。
尼奥以为以队长强势冷峻的性格会逼迫池哥自己爬起来吃，没想到他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不一会儿竟然找了个缺了角的废弃餐盘，将鱼骨和鱼刺一丝不苟地挑了出来。
雪白的鱼肉送到池苒嘴边时，池苒迫于威慑不得不吃了两口。
“尼奥刚才说洪萨他们出海了，是去哪里？”池苒咽下嘴里的鱼肉问，嗓子的干涩让吞咽十分费力。
尼奥这才想起他们昨天商量计划时，池哥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于是把文乔的打捞计划复述了一遍。说话过程中，尼奥发现队长把鱼肉分成了方便咀嚼吞咽的更小块。
“那三具尸体是灯塔看守人？”池苒问。
文乔沉静地看向他：“是军方的人。”
“死亡方式？”
“死于变异后的自相残杀。”
“是逃来前就已经开始变异还是逃到灯塔后又遭遇了异种攻击？”
“……之前。”
尼奥脑袋随着两人的对话一直扭来扭去，他终于找到一个切入口：“等等，队长池哥，你俩慢点说。我有个地方不理解，军方的人不是早就从这里撤出了吗？”
池苒向尼奥解释：“你说的是冯莫的勘测队，还有一队军方的任务小队曾在一年前秘密来过这里。”
“什么？又来到这里了？不是说已经停止开采项目了吗？”尼奥一头雾水，接着他反应过来，“这些池哥你怎么知道的？会议上怎么没听你提过？”
这事牵扯到莱莎、上将生日宴以及冯莫与上将夫人的关系等一系列事，说起来话就长了，池苒只是与两人谈了几句话，脸上又透出一团潮红，文乔示意尼奥别再问，他将衣服卷垫在池苒伤手下面，小心翼翼地让池苒平躺回去。
“这些以后再说，先让他休息。”
尼奥点点头，他发现池哥与队长的关系，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池苒顺着文乔的搀扶重新躺回去，突然他想到什么，抓住文乔的手说：“他们从钢铁城逃来，身上又带有潜水设备，军方和异种的秘密很可能不在上面，而在海底。”
文乔淡淡地说：“别想了，你先睡吧。”
池苒确实累了，他不再言语，乖顺地合上双眼。
文乔将池苒的手反抓握在掌心里，火光衬着他的眉眼沉郁伤感，带着丝谁也没有察觉到的隐忧。
天黑之前，外面传来了引擎声。
尼奥面色一喜：“洪萨哥赛因哥他们终于回来了！”
他快速跑向海滩，见赛因正在用缆绳固定船只。
船上大大小小湿漉漉的包裹，装载着水、食物、药品等重要生存物资。
“太好了！有了这些池哥也能快些好起来！”尼奥说着，笑容逐渐凝固，“洪萨哥呢？”
赛因身形如一截僵硬的枯木。
“他……没能跟我上来。”
“什么叫没能上来？哥你说清楚！”尼奥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等了很久，回去又找了他一趟，”赛因抬起头，双眼通红，“可是他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
用过抗生素，池苒的面色开始恢复正常颜色，他已度过最凶险的时候。
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身后的影子沉默而悲伤。
“他一个劲要找机甲远程控制器，怎么劝也不听，我只好先把重要物资背上去，可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返回，于是我再次返回海底，”赛因的手紧紧握拳，“可是等我去找他时，他却凭空消失了，像是从没来过一样。”
“会不会是卡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被水草缠住了？赛因哥你认真找过没有？”尼奥像攥住最后一丝希望一样攥住赛因的肩膀。
“找了找了！我都找了！！”赛因狠狠捶着自己的腿，“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助与绝望让一向斯文理智的赛因情绪濒临崩溃：“我甚至祈祷回来可以看见他，我希望是我记错了，出海的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为什么我要跟他分开走？我应该等一等他的……”
“设备里的氧气还有多少？”文乔冷静问道。
赛因抬头，吸了下鼻子：“还有不到一半。”
文乔说：“洪萨瓶子里的氧气比你多一点，这半天他一直在水底，如果是正常用量的话最多应该可以撑到明天中午之前，快艇的燃油量充足，我们应该有机会再进行一次搜救。”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一旦洪萨氧气正式耗空，那就没有任何搜救价值了。
赛因深吸口气：“我去，我弄丢的他，就应该亲自把他带回来。”
尼奥说：“哥，还是我来吧，我双眼视力S级，说不定可以找到洪萨哥。”
文乔正要开口，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让我去。”
三人看向池苒，他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正挣扎着要起身。
“不行！”文乔冷冷拒绝，“给我躺回去。”
“洪萨是去找远程控制器，就不会距离那里太远，我知道远程控制器放在哪里，我还知道机甲要怎么启动，这里面没人比我去更合适。”池苒说话的语速一急就忍不住想咳，他极力压制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制裁者不是死绝了，没必要让一个伤病号涉险，不老实躺回去的话就把你捆起来。”文乔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火柴发出毕剥声。
尼奥继续刚才的话题：“还是我去吧，我带上定位器，这样即使我遇险你们也知道我在什么位置。”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
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我打捞回去，我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死在这里。
他是队里年纪最小的，平时有什么危险任务都是哥哥姐姐顶着，可这回似乎不一样，琉卡姐和任屹哥生死未卜，池哥受伤，洪萨哥失踪，他不能再做躲在哥哥姐姐身后的小孩。
他是个军人，必须独当一面。
文乔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旦发现异常，马上返回。”
队长肯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这令尼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他整个人的手脚忍不住颤抖起来。
尼奥想撒尿，他起身走出灯塔，面对空旷寂寥的大海拉开拉链，挤了半天却怎么也尿不出来，腥咸冷冽的海风一吹，那股兴奋劲褪去，恐惧后知后觉地攀上他的脊背。
“奶奶，”尼奥默念，“我好害怕，但是我会好好完成队长交给的任务，我会让你为我感到骄傲。”
整夜，谁都没有睡。
文乔一遍一遍地与赛因在定位器上复盘洪萨可能迷失的地点，尼奥在海边走了一圈又一圈。
夙夜星辰轮转，灯塔里的火堆柴薪添了一波又一波。
尼奥踩着海浪来到昨天赛因固定船只的地方，那是一颗巨大的礁石后面，他昨天亲眼看见赛因哥将它拴在石桩上，打了一个结实的部队行军专用结，然而此时海浪冲刷礁石，海水顺着礁石缝隙略过，留下一道道潮湿的痕迹，海岸上的快艇却不翼而飞。
他大脑一片空白，连忙慌慌张张跑回灯塔。
灯塔内的火堆已经熄灭，原先池苒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皱巴巴的军服外套。
灯塔顶端，三具扭曲狰狞的尸体依旧干涸在地上。
文乔与赛因眺望远方，一道雪白的直线劈开海浪，向着更远处航行。
“队长，之前是我多虑了，看来即使您与小池的关系发生改变，依然不会影响您做出正确判断，”赛因转头看向文乔的冰冷坚毅侧脸，“比起我和尼奥，他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文乔下颌紧绷，没有说话。
赛因接着说道：“您在提出反对意见后，又故意留给他溜走的机会，是想把选择的权利让渡给小池吧？他有留下来维护自身的理由，也有成为您手中工具的自由，这次，他能自愿选择被您利用，说明他逐渐适应身份，变成一名合格的制裁者了。”
扶着栏杆的手指收紧，文乔说：“他没有变，一直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比海上的泡沫还要轻，以至于赛因没有听清。
“您说什么？”
文乔最后看了眼海上的快艇，快艇上的人影几乎看不见，只能看到快艇在幽邃海面上留下的浪花，像是轻舞在眼底的蝶。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工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