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者们[末世]》半朔

66、海螺

　　咕噜噜噜——
　　刺骨的海水和气泡从四面八方迅速向他挤压而来，池苒回到了他差点溺亡的地方。
　　潜水电脑表上的数字不断增加。

　　200米，300米，500米……

　　下潜深度到达6000米，电脑表闪现红色警报，这是水肺系统的极限，与此同时，探照灯照射到海底的场景。
　　这里的礁石密集而庞大，每块都有一人多高，沟壑褶皱间长满了不知名的藻类，还有一些密密麻麻，像是鱼类的卵。
　　飞机的残骸就如一条丧家恶犬守候在巨石和泥沙里——仅仅过了不到三天，机身表面已经出现斑驳腐蚀现象，电缆、设备像海草一样在水中飘荡。

　　碎骨正蜷缩于飞机机身内部，这种高度折叠的携带方式让它免于龙卷风的致命破坏，只有零星摩擦撞击带来的划痕。
　　池苒手摸到碎骨背部放置远程控制器的位置，不出意外暗锁已被打开，看来洪萨已将远程控制器取走。

　　接下来他会去哪？

　　池苒脑子里曾经闪过好几种可能性，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也可能是被海底出现的巨型鲸鱼吞了，可是这一切都在他实地搜寻之后被推翻。
　　这里是被上帝遗忘的角落，没有色彩，没有生命，他只是在里面待一会儿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呼吸声，水流声……如果上次不是文乔将他带走，他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与这架孤独的飞机残骸葬在一处。

　　脑海里闪过银色气泡中那张救赎的脸，池苒内心涌现出强烈冲动，他忽然很想见到那个人，听一听他的声音。

　　咚咚咚。
　　耳边突然出现一阵奇怪的声响，也许只是螃蟹在敲击贝壳，或是什么鱼之类的，但这声音在阒寂无人的海底太突兀了，池苒停止纷乱的思绪，寻找声音来源。
　　咚咚咚。
　　声音停顿了两秒再次响起。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被冻得麻木的脖颈攀了上来，这声音离他很近，近得像是有人在叩击机身外壁。

　　难道是洪萨？他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这是他发出的求救信号？
　　池苒不敢耽搁，绕着机身外壁一寸寸搜寻，十分钟后，他回到原点，这附近什么都没有，而周围黑色的海水看上去更加浓郁而神秘。

　　咚咚咚。
　　幽灵般的声响更清晰了，似乎是从下面传来，池苒这才发现他正踩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上面布满色彩斑斓的青苔和微生物。
　　石头里有人？
　　这简直匪夷所思，池苒被自己一瞬间的想法荒谬到了，他正要去别处寻找，忽然再次听到那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咚咚咚。

　　池苒全身一震，这次他几乎可以断定，声音就是来自他脚下这块礁石。

　　他将耳朵贴近，忽然发现礁石的纹路有些不对，一圈一圈的规则线条像是海螺壳上的螺纹。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间飞速掠过，尼奥对灯塔上三具尸体的描述回荡在耳边：
　　“他们的身体软塌塌地蜷曲，青筋和薄膜粘在地上，像是脱了壳的海螺。”

　　所以这些并不是礁石，而是蛰伏的异种！

　　那一瞬间，池苒身体紧绷，尽量让自己脚下的受力保持均匀，同时他瞅准飞机黑匣子，想着万一实在脱不了身，就干脆引爆电池同归于尽。
　　壳中的东西感受不到池苒的动静，再次敲击，这次的声音十分有规律，是摩斯电码组成的求援信号！

　　池苒脸色一变，顾不得危险，直接潜入“礁石”底部。
　　逼人的腥臭味让池苒倒退半步，与此同时他也看到海螺内部的场景：光滑细腻的内壁带着海水冲刷的痕迹，黑魆魆的洞口内，是未知的威胁。
　　池苒摸出别在腰后的手枪，像是山窟探险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里面探，洞口越来越逼仄，里面的腥臭滑腻的东西出现在池苒面前。
　　这东西应该是刚死不久，细长的凸起的佝偻脊椎扭曲，青筋血管包裹的肉浪堆叠，将后面的洞口紧紧堵住。

　　在它的身后，一只通红的眼顺着缝隙看了过来。

　　*
　　文乔再次看向电子手表，上面显示已是上午10点，顺利的话，池苒的氧气还能再支撑不到1小时。
　　尼奥十分自责，一个劲走来走去，赛因则靠在火堆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寂静笼罩灯塔，一时只能听见火堆燃烧声和尼奥鞋底踩在地面的摩擦声。

　　“都怪我，应该早一步去泊船的地方，也不至于让池哥先一步乘船离开，我——”尼奥张了张口，我真是太没用了。
　　没人理他，都在专注想各自的事情。
　　尼奥沉不住气了，他走到赛因面前：“赛因哥，你说句话呀，哪怕是打我骂我也行。”
　　赛因垂眼，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尼奥走到队长面前正要说话，文乔冷漠抬手——那是个严厉拒绝的手势，尼奥咽了下唾沫，立刻安静下来。
　　文乔手里正拿着通讯设备的主板芯片，即使上面的水全部控干，依然沾满了盐粒。
　　他把盐粒清除下去，一一组装，镇静得像一切没发生过。

　　沙沙沙——
　　打开通讯开关的瞬间，接收到的依旧是一片噪声。
　　这些噪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宇宙，又像深海的洋流，携带未知的不安。

　　尼奥终于受不了了，他说道：“我要去找池哥他们。”
　　“你游泳去吗？”
　　文乔的声音无情切开尼奥最后一道防线，他蹲下身，抱着头哽咽：“队长，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任屹哥琉卡姐他们还没找到，现在池哥他们又回不来，没有飞机和通讯设备，联系不上救援，我们难道就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灯塔内传播，带着不可名状的苍凉，连赛因脸上都忍不住浮现出悲观神色。

　　文乔看了两人一眼，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你们身为制裁者的心理素质？”
　　“我……”尼奥欲言又止。
　　“这不是制裁者第一次遭遇挫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了，”文乔语气冷峻刻薄，“外面就是海，节省一份资源，能让剩下的队友多坚持两天。”
　　尼奥被这么一训，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好像被冻结了，他垂头蹲在原地，羞愧得不敢抬头面向队长。

　　文乔打开门，海风将火焰吹得随时将要熄灭。
　　“去吧，池苒带病出海就是为了替换下你这么个懦夫，你尽管破罐子破摔，让他的苦心白费。如果有机会活着回去，我会替你转告你家人，你因为恐惧当了逃兵。”
　　尼奥呼吸一停，火烧火燎的羞臊感涌上脑门。
　　“队长！我——”

　　这时，一阵尖锐的噪音穿透耳膜。
　　通讯设备对面，像有人用指甲抓挠光滑的表面，吵得人心神不宁。
　　接着，分频通讯灯亮起，几声起伏不定的喘息声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
　　“别开枪，是我。”洪萨虚弱的声音在潜水头盔中响起。
　　池苒一愣，想起在他接受任务前，这套设备应该与洪萨建立过信号对接联系，可以在距离20米范围内通过头盔内置的电子通讯器沟通交流。
　　他将探照灯对准那只眼，确认对方的确是洪萨后收起手枪：“这异种是你杀的？你怎么样？”
　　洪萨苦笑：“不怎么样，氧气罐卡住了。”
　　“需要我怎么帮你？”池苒问。
　　咕噜。
　　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被扔了过来。

　　池苒看着水中漂浮的机甲远程控制器：“你什么意思？”
　　洪萨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轻松：“我的氧气马上见底了，肯定是出不去了，你带着控制器快走，还来得及。”
　　池苒声音冷然：“你是让我放弃你？”
　　“不是我让你放弃，是不得不放弃。到了荣誉与生命不得不二选其一的关头，如果一定要有一位牺牲者，那我希望是我，这样在人生这台戏剧中，我的独角戏也算可以完美落幕了。”

　　池苒二话没说，捡起控制器转身离开。
　　唯一的光源随着他的远离逐渐湮灭在深海中，一切很快重归寂寥。
　　洪萨缓缓闭上双眼，感觉罐中氧气越来越稀薄。

　　死在这里虽然可惜，但幸好他总算完成了任务。

　　然而没过几分钟，一道亮光再次跃入眼帘。
　　池苒去而复返。
　　“你……”洪萨声音颤抖。
　　“你很感动是不是？”池苒这次拿了根绳子，他将绳子的一端拴在异种尸体青筋肉膜相间的脚蹼上。
　　“你有病啊？！”洪萨骂道，“我没跟你闹着玩！”
　　“我也没跟你闹着玩，”池苒试了试绳结的结实程度，“还记得上一次你让我放弃吗？”

　　洪萨恍惚想起，那是在模拟作战系统的极地冰面上，他让池苒放弃跨越冰川。
　　池苒起身，盯着洪萨说：“我这人虽然没啥集体荣誉感，但是扔下队友这种事实在不是我的作风。”
　　他转身往外走，留下一句：“抓好异种的尸体。”

　　洪萨看着他的背影，这个背影与极地摩托上那个利刃般消瘦又耀眼的背影重合，他轻轻一笑，念道：“呵，还是这么疯。”
　　手却按照池苒的叮嘱，死死抓住异种脊椎两侧。
　　下一秒，轰隆——
　　他整个人连同异种的尸体如同被红酒开瓶器带起的瓶塞，被轰然启动的机甲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