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深宫寂寞美人华庭 ...
-
宫榭之下,垂柳绦绦。阳光洒下一大片,被无数绿得惊人的草植树叶切割成细碎的明亮的不规则宝石,金灿灿,明晃晃,亮白的光点与绿油油的阴影一道投射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一直没说话。
像是一个死了很久的尸体,半坐半靠,依偎在石窗上,银白色的长发披落,像是下了一场滔天大雪。穿的是乾坤城的宫装,无论是衣服还是五官,第一眼都看不出男女,他美得冷峭肃穆,明明是一张女性的脸,但是无论从身形还是骨骼的走向来看,那都是一个男人。
这个人就静悄悄地睁着眼在这儿,不知道坐了多久,他仿佛与周围的生物融为一体,谢玉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他似乎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也没有温度。
从看到他第一眼开始,谢玉灯就瞬间进入了警备状态,那种惊骇让他头皮发麻——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在这儿看着他吗?他是活人还是死人?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连灵魂都开始阵痛,头脑一片混乱……
——真恶心。
——那并不属于谢玉灯自己的情绪。
谢玉灯心知肚明,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是他的身体里还有人皇本源血,灵识中还藏着一缕药师佛的残魂。虽然自从在北斗七星幻境中遭遇那个赠予他太平经和应天剑的少年之后,药师佛就像沉睡过去一样平静。他能感知到药师佛的神识就在他的识海那里,但是活力已经趋近于无。
就像是活死人一样。
虽然是活死人,但是外界发生的一切,也能被他模模糊糊感知到。
无论是药师佛还是人皇本源血,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应,足以说明面前这个人的身份绝不一般。
那人动也不动一下,眼珠却随着谢玉灯的行走而转动。谢玉灯不愿多惹事,他确定了通往地库的媒介之后,就准备一走了之。不料刚走两步,就听到后面那个人忽然“啊”的一声,他条件反射的回头——
只前后面那人从石窗上跳了下来,头发却被窗户上的钩子死死勾住,他表情不见得有多么痛苦,更多的仿佛是在诧异。他想跟着谢玉灯的脚步走,但是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看着谢玉灯,表情平淡,也不顾那钩子勾住了他的头发,抬腿就要往谢玉灯的方向走。石窗上的钩子钩得死紧,那一缕银白色的头发被崩得直直的,他额上的那个美人尖都被扯没了。但他却丝毫不顾,大有将这一片头皮扯下来之感。
谢玉灯皱了皱眉:“别动了。”
说罢,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石窗,伸手把那缕头发从这钩子上解救下来。那少年后知后觉地揉了揉被扯痛的那片头皮,随后就直勾勾地看着谢玉灯。
“你是什么人?”谢玉灯问。
这次他终于开口:“你在找,兄长的私库。”
谢玉灯心中咯噔一声:“你是羲和逢春的弟弟?”
他仿佛思索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怯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兄长的私库,只能从藏经阁或者他的卧室进入。”
谢玉灯说:“羲和逢春应该没有亲弟弟,你长得跟他又不像,你是他师弟?”
少年说:“你要去兄长的私库里找什么?”
谢玉灯说:“……但我怎么听说清文长老已经收完关门弟子了,再不开山收徒呢?”
少年说:“……你没有在听我说话。”
谢玉灯也笑了起来:“你也没有在听我说话。我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仿佛有点难为他,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又闭口不言。
谢玉灯想了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终于发现有一个问题自己能回答:“我叫,羲和衍。是兄长给我取的名字。”
——羲和衍。
那个在五年大比三届模拟中凭空出现的一个重点选手,也是讨论区角落里的一个无人问津的名字。
谢玉灯跟货郎也算是半个熟人了,他清楚这个人,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写一个名字上去。货郎应该跟此人交过手,或者见识过这个人的实力。能让货郎都认可的横空出世的一个重点选手,那该有多强?
最关键的是,货郎在五年大比三届模拟中,面对其他种子选手诸如傅陵万千山之流都介绍了他们的修为境界,手段,功法等基础信息。但是唯独羲和衍,是完完全全空白的,只有这样一个名字。
……连货郎都看不透的手段吗?
谢玉灯心中天翻地覆,但是面上也只是一瞬间,他是欺软怕硬蹬鼻子上脸的性格,一见这少年说话软软的,哪怕知道他手段莫测,却也还是追问道:“羲和逢春给你取的名字?什么时候取的?”
羲和衍回答:“取了好几天了。”
谢玉灯说:“那你之前叫什么?”
羲和衍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为什么问我这么多问题?”
谢玉灯微微皱着眉,这个少年仿佛跟其他正常人不一样。他年岁看上去跟自己相仿,但是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心智初开的幼童的感觉。而且这副面庞他总觉得有点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明媚肃穆,黑瞳白发,好看过了头,便给人一种诡异的冰冷感。
……是谁呢?
谢玉灯只是一会儿的工夫没回答他,羲和衍便好似忘了这回事儿一般,盯着谢玉灯的脸看了一眼又一眼。
周围过往的宫人多了一些,一个小侍女忽然惊呼:“——小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说罢,她一路小跑过来,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一把扯过羲和衍的胳膊,语气不耐:“掌仪嬷嬷不是让你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吗?今日是城主的大日子,你怎么还如此顽皮?”
羲和衍怔了几秒,才开口道:“饿,饿了,没有吃的……”
“你太馋了,小公子。”女使毫不客气地教训他,说完又看着谢玉灯,面色也是不太好看,却仍就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让客人您见笑了,这是我家小公子,脑中有些疯病,或冒犯客人之处还请客人见谅。”
“客人为何在此处?”
谢玉灯从善如流:“凤凰台繁华巍峨,我出自乡野深处的小宗小派,一时间进城,觉得凤凰台亭台林立,水榭花都,不觉看迷了眼,也走错了路,碰见你家小公子,刚想问路呢。”
那女使看样子是信了这番说辞,脸上不觉带着一些与有荣焉的笑:“原来如此,真神殿离此不远,客人只需沿着此路直走,瞧见‘凤桓楼’的牌子,斜向右上直行,人多聚集的地方便是真神殿了。”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谢玉灯拱了拱手,目光又看向了羲和衍,笑道:“那小公子,我先告辞了。”
羲和衍被这女使将手攥得严严实实,他想说什么,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女使,规规矩矩道:“嗯,再见。”
愣了一下,他又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他这句话声音太小了,面前这个人根本没有听见,转头就走,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羲和衍神情沮丧,颇有些失魂落魄。女使冷冷地说:“小公子,既然来了凤凰台,便要守凤凰台的规矩。你原先那些不良的习性,都得改掉。”
“你时时刻刻喊着饿,但不要忘记,你如今已经辟谷了。你觉得饿,只是太馋了,这是下作。”女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懂了吗,羲和小少爷?”
羲和衍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是的,我是下作的人。”
“不错,小少爷。”女使拉着他往回走:“当上凤凰台的少爷,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更应该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对城主敬慕,对乾坤城忠诚。对待掌仪嬷嬷的吩咐,无论如何你都不得违背。”
“是的。”
“小少爷今天犯了错,还跟一个外人接触,不处罚是不行的。”女使冷冷道:“小少爷就在自己的居室待着吧,如无人叫你,你就一直修炼。城主对你寄予厚望,你也应当时时督促自己。”
羲和衍点了点头:“是的。”
女使说完这些,连门都不锁,只轻飘飘地将羲和衍推进门内,便匆忙离开。等她离开之后,门口忽然冒出来一个人——那正是一路跟踪而来的谢玉灯。
论无声潜行,谢玉灯如今还真没怕过谁。
他心中清楚,这个羲和衍身份古怪,将自己探查羲和逢春私库的事从头看到了尾,也不清楚他是否会对乾坤城的人通气,于是便一路尾随而来。借着气流,他将此处查了一个遍,除了房梁上的一个小鸟,其他再无别的监控。
那小鸟其实是一个械造机关。谢玉灯擅长玄机制作,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小鸟的监视原理是气流运算逻辑,常规的气流涌动如风云等都是没有逻辑可循的,这机械鸟便毫无异动。但倘若有人在门口出入,气流会随着人的走动规律回弹,就能触动这机械鸟的发条拨片,插销开,机械鸟体内的留影石和报警器便会工作,将小鸟所看到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同时通知小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