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 凶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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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酒”，又称“剃头酒”，是民间一项重要的育子风俗。新生的婴儿在这一天要被剃去胎发，留“瓦爿头”。亲戚朋友则纷纷送来贺礼，祝福小孩健康成长。这个习俗一直盛行于民间。吴邪是由他爷爷奶奶抚养大的。他爷爷在他出生那年，于乡下老家为他做了“满月酒”。当时请的都是族里的亲戚和几个道上要好的朋友。待诸事行毕，宾朋入席时，忽然闯来一位不速之客。那人四十上下，瘦骨伶仃，疯疯癫癫，身着一件破旧的灰粗布长衫，手捏一枚小铜铃，边走边摇，逢人便道“万吉”。宾客中有认出他的，便向众人说起他来。此人以前是位“金点先生”，姓万，真名无人知晓。早年间他在湘赣一带给人算命看相，兼观风水相阴阳宅，得了一些人的赏识。后来他为某个大户相宅时，触了人家的霉头，被当场赶了出去。那以后不知怎的，他变得疯癫起来，再无人敢找他算命看相了。他失了生活来源，又碍于读书人的虚荣，不屑卖力为生。于是只能沿街乞讨。但他好面子，绝不说自己是行乞，只说是与人“结缘”，开口常念“万吉”二字。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再理会他的姓氏，只称他“万吉先生”。
万吉先生虽然疯癫，心思却不愚钝。初行乞时，他处处碰壁，整天讨不到东西。于是他开始仔细观察那些以乞为业的叫花子们，不久他便学了一套百试不爽的法子。这法子专以那些办红白喜事的人家为对象，做法颇有些无赖。万吉先生每次找到适合的人家，也不管人家欢不欢迎，进门先高声诵一段吉言。人家若给钱，他转身就走，倒也干脆；若不给钱，他立刻调转话锋，变吉为凶。他本就是靠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生活，那些凶言祸事由他的嘴里道出，更令主人家心惊肉跳。这些有喜丧事的人家，最忌讳不吉利的言行。万吉先生这么一闹，主人没有不给钱财打发他走的。万吉先生也不挑剔，只要给钱，无论多少，他都会离去，决不纠缠。临了还道一声“万吉”，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在场诸人得知原委后，晓得这个万吉先生是趁机来讨钱的。于是有人为图清净甩了几分钱给他。万吉先生伸手接了，仔细揣好，连连作揖，对众人道“万吉”，却迟迟不肯离去。吴邪的爷爷有些不耐，想撵他走。万吉先生忙转身上前冲他深深一揖，先让他不要误会。然后对众人说自己本是清高读书人，不愿为阿堵物折腰才流落江湖四处结缘。此行乃是为吴家小公子而来。
吴邪的爷爷听了这话，心下有些不悦。万吉先生趁机立刻凑到他近前，故作神秘，低声对他说他家小公子魁罡犯煞，六甲空茫，不是凡人的命相。吉则平步青云，享尽荣华；凶则一生多舛，凶祸不断。至于是吉是凶，还需老太爷将小公子出生时辰告知，他好细细推算一番，再做断言……
此话一出，万吉先生那点诡心思彰显无遗。江湖上如他这类“金门弟子”，都有一套招摇撞骗的本事。其中最典型的一条即：遇人喜则言凶，遇人哀则言吉。吉凶祸福全凭他们一张翻江倒海的嘴说来道去。闻凶者受到恫吓，必会破财免灾；闻吉者急于求解，更是不惜钱财。金门弟子就是凭借诸如此类的手段立足于江湖。只可惜万吉先生这次遇人不淑。他做梦也没想到吴邪的爷爷曾是倒斗淘沙子的。盗墓与“金相”虽同为江湖营生，彼此也互有些往来。但大多是风水堪舆之说的切磋。至于金门弟子引以为豪的玄门命理，盗墓贼根本不屑理会。他们信奉的是“天官赐福，百无禁忌”。什么三命通会、子平真铨，于他们都是“歪理邪说”。
吴邪的爷爷是经历过世面的人，深谙其中的门道。万吉先生所为，不过是为了生计。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道义，彼此不会无故非难。这事若放在平日，他舍些财物与他也无妨。但万吉先生万不该把赚钱的点子打到他宝贝孙子身上。这让吴邪的爷爷大为光火。眼看老太爷就要发作。万吉先生见势不妙，忙哆哆嗦嗦指天发誓，说他今日绝非为财，他们吴家小公子的的确确是个凶命。天地良心！他只是想来为他们指点迷津……若是不信，他可以当场证明给大家看云云。
吴邪的爷爷是盗墓出身，亲戚朋友也大都沾了这一行的边。他们这类人，向来视鬼神命数为无稽之谈。万吉先生话一出，激起了众人的一身匪气，纷纷要他当场验证。如他妖言惑众，他们决不轻饶他。吴邪的爷爷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未加阻拦，大约是料定这个万吉先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万吉先生见场面已经稳住，也不多言，伸手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个通体碧绿的小小古钱。他将古钱托在掌中念叨一番，之后握掌为拳，朝东方拜了三拜，抬眼就盯住了正抱着襁褓的吴邪的奶奶。吴邪的奶奶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孩子，满脸戒备地回瞪着他。
他嘿嘿一笑走上前去，装着逗弄小孩的样子，握古钱的那只手在孩子上方缓缓游移。小时候的吴邪很安静，生下来不哭也不闹，总喜欢睁着眼往四周看。此刻就见他视线追随着那只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然而就在万吉先生摊开他那只手的瞬间，孩子像是遭受了什么惊吓，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吴邪的奶奶吓得后退几步，抱紧孙子慌慌张张地哄着，可怎么哄也哄不住。孩子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吴邪的爷爷见此情形，顿时暴跳如雷，一把夺过那枚碧绿的古钱，朝着院外不远处的小河发力一掷，那厢就听万吉先生一声惨叫，野狗扑食一般追了出去。众人有的跑去看热闹，有的安慰吴邪的奶奶，场面一片混乱。宴席被中断，只得提前散了。
也不知万吉先生做了什么手脚，小吴邪哭得一直停不下来，眼看着就要哭到脱力，吴家上下都是心急火燎。吴邪的爷爷虽然不言鬼神，但骨子里迷信思想还是很严重。他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这才想起应该找万吉先生算账。但周围人却告诉他当时万吉先生一路追到河中，发了疯似地往水里摸，摸着摸着就沉了底，再也没见上来。吴邪的爷爷懊恼不已，只得另寻了个算命先生回来询问。算命先生听了事情经过，连呼糟糕，说万吉先生那枚古钱不是普通的物事，那是江湖上扶乩术士用的器件，月娃子是万万碰不得的！
吴邪的爷爷听他一说，意识到有些事不由得他不信了。他早年盗墓时，多少听说过一些关于扶乩术的传闻。扶乩是古时占卜的一种，相传是由读书人发明，原为卜科举仕途之用。最初所用器具为一悬有细木条的圆箕和一个沙盘。卜时两人合作，焚香净手，各出右手扶住圆箕，使细木条轻触沙盘，再念一段“请神咒”，静待。不多时木条便会轻轻移动，在沙盘上划下痕迹。卜者即认为有神降临，开始询问各种事项。再根据木条划出的痕迹猜测结果。事毕，再焚香，念诵“送神咒”，将神灵恭送回府。这才算完。
这套扶乩程序看似普通，进行时却可能出岔。比如占卜者请来的神仙祖灵并不是自己设想的那位，或者请来神灵后送不走了。前者倒没什么大碍，后者则比较凶险。正如俗话所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送神”是扶乩最关键的一步。卜者在事毕后若送不走神灵，这个神灵便会附着在扶乩使用的器物上作祟，卜者日后也将遭遇凶祸。
对迷信的人来说，扶乩术有一定危险性。但这并不影响它在民间的广泛流传。这或许是人们对命运无常的一种挣扎。随着各地生活习惯的不同，扶乩的形式越来越多样化。像常见的请笔仙、请箕仙、请碟仙等，都是扶乩术的流变。一般而言，扶乩术对于所使用的器件本身并无特别的要求。民间常见的生产、生活工具均可用来做扶乩。区别仅在答案的准确性上。而占卜中所请的神灵，也由最初的太上老君、孔夫子、关公等，拓展到各类山神地仙、传说人物。其门类之杂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在众多流变形式中，有一种最为凶险。这种扶乩所使用的器件非常特殊，乃是一枚通灵的古钱。占卜时配合一张纵横交错写满文字的布帛，谓之“请钱仙”。
请钱仙在所有扶乩占卜中最为灵验。凡卜者提出三世以内疑问，每问必答，而且十分准确。但窥视天机必遭天谴，卜者日后往往灾祸连连，生不如死。所以即使有条件的江湖术士，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请钱仙来做定夺。
请钱仙的方式与通常扶乩有些差别。首先，请神的场地须在风水学上有一定特殊性，必须是纳气之所。卜时焚香念咒。但请钱仙所念的“请神咒”，不涉及任何神灵名号，一切皆由天意而定。而卜者也绝不能问及任何与“钱仙”身份有关的问题。因此在扶乩过程中，占卜者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请来的这位“钱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是真正的神仙祖灵，那算卜者幸运；如果请来的是妖魔或鬼怪，则极度凶险。精怪恶灵多易为通灵古物吸引，这类“钱仙”往往事后会附着在古钱上，无法送走。而附有这类“钱仙”的古钱，就成了邪物，称为“凶钱”，不能再使用。
“凶钱”的说法，让吴邪的爷爷想起一些往事。他们盗墓者，得了明器后不是收藏就是转手。那时曾经有一些专门求购死人“压口钱”的先生来找过他。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东西还有这般用途。且不说用“压口钱”做占卜是否真的灵验。那钱藏于死尸口中埋在地下多年，沾染污秽之气，臭不可闻，本身就不是什么干净东西。他只恼当时为何没能及时看出万吉先生那枚古钱的来历，白白让那疯子惊了孩子。
算命先生又说，出生不久的娃娃洁净无垢，能通阴阳，最容易招邪物。平日须避开一些年代久远的物件。那枚不知是何年代的古钱，必定是一枚“凶钱”。上面不知附了什么恶鬼怨灵，被娃娃撞见了……
吴邪的爷爷是个急性子，不愿听他絮絮叨叨，只问他化解的法子。算命先生要了吴邪的生辰八字，推算一番后感慨道这孩子本是吉凶未定的命格，却无端犯了钱煞，被恶星冲撞。他目前尚且年幼，天灵未愈，极易被邪物纠缠。若孩子血亲中有女眷命带天乙贵人，则可高枕无虞。三命中属天乙贵人最吉，能绝一切凶煞。只需将孩子胎发封于香袋，佩在身上，便可保孩子平安长大。待孩子天灵愈合，邪物便再难侵袭。若家中没有如此命格的女眷，孩子恐怕会就此夭折……
吴邪的爷爷听了这话，沉默良久后，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件违逆自己一贯作风的事。他恭恭敬敬对算命先生做了个揖，请他帮忙批了家中所有女眷的八字。大约也是吴邪命不该绝，他的奶奶正是他命中的“贵人”。她依了算命先生的话，忙取来孩子的胎发。说来也怪，自打胎发被吴邪的奶奶握在手中后，小吴邪果然渐渐停止了哭泣。这下连吴邪的爷爷也不得不信服这位先生的本事了。他们全家上下重金酬谢了这位算命先生。先生也不含糊，收下财礼后，又单独对吴邪的奶奶嘱咐了一些平日应注意的事项。当吴邪的奶奶问及自己孙子将来的命途时。算命先生兀自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该有此一劫，劫后余生，祸福双行、趋吉则必逢凶。长大后为保一生太平，还应淡泊处世，远离功名利禄。除此之外，还要特别注意忌火。
江湖人凡提到“火”字，很少会遵循它本身的含义，更多的是指代事业与财气。民间的匪盗经常将有钱的劫持对象以“火”称之。比如“火点”，指的就是有钱的财主。而老百姓们常说的“生意红火”，也取的是这个意思。吴邪的奶奶是个极为聪慧的大家闺秀，她自然懂得这些约定俗成的东西。依照算命先生的说法，她家小孙子的命数，实在不能称得上“吉”。这事常人看来，定会归咎于老吴家祖上缺德的勾当干的太多，因果循环，现在报应到子孙后代身上了。要是这人性子再爆一些，怕是会因此闹的全家不合。但吴邪的奶奶不是一般人，她素来性子清淡，看事情也比旁人通透许多，不然当年她也不会同意嫁给一个盗墓贼。在她眼中，世事轮回，并无绝对的是与非。吉或凶，也不能单纯以世俗的价值取向来界定。钱财功名不过过眼烟云，没有什么能比一生平安更为重要。虽然她所处的那个时代让她不能完全摆脱宿命论的影响，但她骨子里却有一种坚毅果断，从不怨天尤人的品质。这种品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到了吴邪以后的性格。
“凶钱”风波很快平静下去，众人依旧如往常一般度日。但吴邪的爷爷自那件事后，似乎对无形之物有了些许忌惮，家中早些年陈设的古物明器统统被他收起，藏于高阁。之后不顾家人的劝阻，竟给自己的孙子取了个“邪”字为名。关于这一点，吴邪的爷爷有自己的坚持：一是想以毒攻毒，反其道而行之，以达到镇邪的目的。再有，“邪”字与他们家的姓连在一起，便是“无邪”的谐音，也包含着祝福的意思。二是想借“邪”字来记住这场变故，随时随地提醒他的孙子要处处小心。由此可见，吴邪的爷爷始终是个注重实际效力的人。这或许正是他几十年风雨生涯中沉淀下来的一种“职业素养”。
对于吴邪爷爷取的“邪”字，吴邪的奶奶并没有表示不满。但平日却有意不让吴邪的爷爷过多地接触孩子。吴邪的爷爷心里也明白，向他这样常年下地的人，身上总会给人一种不太“干净”的感觉。老两口都是护孙心切，各自也都在作着最大的让步，有些事不必言说，彼此都明白。然而对于长辈们的心思，年幼的吴邪无从得知。他从记事起，对那个刻板、古怪、不爱搭理他的爷爷存有一种畏惧的心理。这种心理一直持续到他长大成人。他对他爷爷，始终是敬畏多于亲昵。后来在他爷爷过世后，他奶奶才将过去那一幕幕向他道出。吴邪那时方知，他爷爷对他的关爱，竟然埋藏的如此之深。
吴邪幼年的大多数时间是和他奶奶呆在一起的。他奶奶出身书香世家，在她的教导下，吴邪自小便读书习字，不久便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等年龄大一些，他奶奶就传授他金石篆刻的技艺。他奶奶这么做，并非是有意将他培养成这些方面的人才，而是想借此培养他形成一种淡泊无争的心境，让他看淡世俗的一切。吴邪有些遗传他的爷爷，脾气不太好。但在他奶奶这种修身养性的幼年启蒙教育下。居然学会了克制情绪，温和以待人。这令吴邪的父母都大为吃惊。
虽然吴邪的奶奶对他成长的关心，可谓细心到无微不至，但她自始至终没有觉察到她孙子有个特别的喜好，那就是对有一定年代的物件兴趣浓厚。小时候，吴邪的奶奶抱着他逗弄时，他总喜欢摸他奶奶手臂上的银镯子。那只银镯子样式古朴，扭丝钻花，是个典型的苗族佩饰。他奶奶对他说过那镯子的来历：她小时候，家里人从湘西一带举家迁出。在经过某个镇子时，她们遇到一个抱着小孩四处求医的苗族妇女。小孩病的很厉害，但镇上的人都说那孩子是中了蛊，治不了的。她母亲正好懂些医术，见那母子可怜，就私下悄悄将她唤来给孩子诊断了一番。其实那小孩只是高烧不退，并不难医。一副草药下去，孩子很快就退了烧。那苗族妇女感恩戴德，将自己的一只银手镯作为谢礼赠与了她母亲。后来这只镯子就传给她了。
世界上大多数民族的观念中，白银器物具有辟邪驱鬼的功用。吴邪奶奶因而并不介意小吴邪耍弄她的手镯。她甚至会摘下镯子扔给小吴邪让他自己玩。也许正是因此，她忽略了小吴邪对镯子的种种异常反应。有时他会握着镯子神游许久，有时则会咯咯发笑，还有时会缩到一旁默默流泪。这些举动，他奶奶没觉出有什么异常。而吴邪那时也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待他长大后了解一切时，他依然对家人隐瞒了此事。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每个人的心中都保存着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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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 凶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