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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湖不说再见 ...

  •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忽然感觉自己从内心处是那么的向往外面的世界,是那样的想去接触、了解。他口中那个江湖,好象真的和当年爹娘说的有点不一样呢。江南的雨,画里的美人儿,侠客的柔情剑,北国的雪,爱恨和情仇。他的那些经历,竟是那样的精彩,虽然有些辛苦,但是人生,就应该是那样的。这些他的故事被深深印在了她脑海里。是后来的每年,他走的日子里她可以回想的东西。
      伤好了,他告别了,留下一个每年七月十七回来看她的承诺。从此以后她的等待里多了一个人。贺君壁。
      往后的每年,他都会在昭雪生辰的时候回到长白山,小住十几日。那几夜他们会炳烛长谈,她总是听着他的故事入神。
      又是一年七月十七。重逢的日子一下就要过去了。爹娘走后就再没盼过生辰的她,自从遇见了这个外来的“江湖人”,就日日盼着生辰那天赶紧到来。就像当年她盼着峭壁上的雪莲果出现一样。或许,真的该出去走走了呢。或许是真的有点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又或者是,好恨别离……
      雨又下了一整夜。
      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气。屋檐上的雨水不断滴下来,在地面形成一个个小水漕,好看的落成波纹。
      院子里的墙头爬满藤蔓,上头一簇簇的开着浅碧色的小花。枝头清脆的鸟鸣打破大山的宁静。
      那个傻丫头,想是昨天又睡的晚了吧。
      “天涯黯,烟岚淡,惊觉处,飞絮散!”早起的贺君壁来到四方居中央,兴致突起,拔剑出鞘,在庭院里舞起剑来。一招一式,有如捕风捉影,姿态飘渺虚幻。

      “黄泉碧落死生契阔浮世奈若何,不见叶上朝露日曦若有情应笑我!”他身形一转,如鹰雕盘旋,剑锋西指,挥舞间,如稠细雨仿佛被生生切断。

      “倚高楼,薄酒寒,挑灯看,青锋乱!”又一招回旋斩,疾速似风,身资有如凭海临风,俊朗不凡。牛毛雨碎碎的打湿了他一小块肩头。

      “共君此夜青眼高歌引觞须沉醉,也知笔上烽烟纸里轻狂弹指年华易落。”这一招气动四方,身形又换做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光声山离河碎。

      舞罢三十多招,如江海凝清光,收剑入鞘。

      转身便看见俊俏可人的少女,淡淡白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她抿嘴一笑,撑了竹伞,走到贺君壁身边,又把伞微微举高了些。晃了晃手中托盘食盒道:“累了么?我做了点心。”

      “还以为你没起呢。”

      “起了就要像某些人一样舞刀弄棒的么?”说罢自径走向东阁。身后的青衣男子无奈的笑了笑忙举着伞跟了过来。  穿过走廊,大堂落座。“这次下山准备去哪?”昭雪抿了一口桂花糕问道。

      “回组织,福州长乐。”想起又要离开,贺君壁的脸上仿佛寂寥了。

      “今日就起身么?”少女没有停止询问。

      虽然实在不愿意离开,可是外面那个世界始终有牵绊他太多的事。贺君壁淡淡的“恩”了一声。

      “那……可不可以……我……也想出去看看了。”

      好象是冬天里冰川河面突然就融化了突然就春暖花开了。

      也许真的有天意。天气忽然就万里放晴,碧空上云朵片片延绵无尽。

      巨大山林高耸入云又纵横环绕。正值七月林木茂盛,叠青泻翠,林间百鸟啼鸣。天池瀑布仿若从天而降倾流直下,隐有雷霆万钧,气吞山河之势。

      一袭白衣,一件青衫,一匹黑马。

      温和的山风从古道抚面而来,吹起少女齐腰的发丝,白衣翩跹秀带飞扬。如下临尘世的仙子。

      “我们去长乐做什么?”白衣少女轻颦浅笑着问道。

      “我还有些江湖事,没有了结。这事完了之后便带你去洛阳。”想到这些琐事,贺君壁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次,希望可以完全的做个了结。明明知道那个组织岂是说退就能退的,可还是想要为能和这个白衣女子平安相守,铁了心想要隐了去。要付出的代价,也许是一条胳膊,一只脚,也许是这一身武艺。也许这么做老大都不会轻易让他离开的。可这世上的有情人啊,就有要和天地比执着的。贺君壁知道这些,可是他不怕,他真的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了。

      “去洛阳干什么呢?”即将走进外面世界的少女,脑子里有好多好多的想知道。

      “带你去见我的师傅。多嘴的小丫头。”

      “哼~你才是多嘴的大叔呢!你的师傅,一定很厉害吧?到时候,也让他教我两招,好让你不能欺负我。”

      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今年才二十四呢。居然被称做大叔。望着正故意撅嘴的少女,神色突然有些凄惶,说道:“她是个弃武从文的女医者。可是她死了。我是想带你去拜拜她。”

      昭雪低低的“啊”了一声,“你的师傅,竟是个女子?她,她怎么死了?”

      “嗯。我小时候是乞丐。是她收留了我,还把她的医术传给了我些许。只可惜我没学全,她就被人杀了。”贺君壁沉默半响,又道:“她也不喜欢我去打打杀杀,所以,将来若是有可能退了江湖,就去开个医馆。”

      “其实,你也不喜欢江湖,对不对?”昭雪低着眉问。

      贺君壁的眼望向远方的一块云石,神色暗淡了一下。不想她竟然看出来了。是啊,虽然自己把江湖说的有情有义,可是更多的,是尔虞我诈,是腥风血雨,争名夺利。也许是一本能傲视天下的功夫秘笈,也许是一把刀,甚至一件小小的江湖恩怨,就可以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一切都是为了杀更多的人,一切都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可以站在别人的身体上,证明自己是最强大的,然后让更多的人拜服在自己的脚下。真的累了。本就不是自己想踏近来的。贺君壁看着云石的目光
      陡的变得悠远起来。“我真的是不得已。”说罢长长舒了口气。谁不想和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呢。为妻儿而工作,闲来吟诗作对,邀友斟酒小酌。这样的生活,安逸而充实。谁不想呢。
      贺君壁的家原本住在洛阳城。父亲是朝廷里的一个员外,家境算的上富足。可是那年的一把火,烧光了他的家,烧尽了他的童心。那时他才四岁。他躲在一只大大的瓷花瓶里,侥幸逃过一劫。

      那年起他不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扯着父母的衣角要买冰糖葫芦,要骑木马。

      世事无常。这是真正的家破人亡。那些曾经常来家里找父亲饮酒说事的“同僚”们,那些昨日还抱着他要他喊叔伯要认他做干儿子的长辈们,在今日他灰头土脸的去敲他们的门时,顶多给他披了件薄衫,几个半冷的馍。然后就是满脸的同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叫“打发”吗?四岁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外头流浪了几日,浑然没有了往日小少爷的样子,邋遢的根本就不成样子。
      饿的发晕的时候,他想到,对了,刘伯,那个刘伯,不是最疼他的吗?前些日子还要他去他们家去和自己儿子玩呢。四岁的小孩,他哪里知道,昔日的刘伯还是刘伯,可是他却不再是拥有一个显贵家世,产业颇丰的父亲的他。进了这座熟悉的府邸,刘伯只是让他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让佣人给他下了碗面条。

      狼吞虎咽的吃着面条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活下去。要吃饱,然后一定要活下去。以后要给父母报仇。要手刃凶手,为全家二十四条性命雪恨!寄人篱下也好,给人做仆人也好,只要能活下去。等过了两年,自己再长大一些就能出去了,就能给人做小工自己养活自己。可是一句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他的思绪。
      “你准备去哪?雨泽?”
      准备去哪?瞬间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捧着碗的小手缓了下来,落在腿间。脸上满是面条的糊糊,瞪着大眼望着眼前的陌生刘伯。
      四岁的小男孩,准备去哪?这是这个四十岁的大伯对自己说的。他应该去哪,他能去哪。
      雨泽,如今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的名字。

      不能哭。要坚强。他这样反复的告诉自己。

      没有回答刘伯的话。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新端起碗,狠狠的把脸埋进快凉了的面条里。大口大口的吃。喉咙里梗塞的让他咽不下想作呕。却还是用力的吞了下去。一定要吃饱。

      “刘伯,还有吗?”他的碗已经空了。

      刘伯挥了一下手,示意下人再给他盛上。

      吃到锅子见低。他已经撑的不想走路了。呵呵。我要活下去啊。

      “我走了,刘伯。”深深给这个长辈鞠了个躬。

      转身离开。
      那天起,四岁的孩子开始为了填饱肚子而饱经风霜。

      那天起他不再是贺雨泽。

      在外面沦落的日子真的是很苦啊。一呆便是两年。六岁。读书的年纪。他成天在人和街口捡一些残羹冷炙。有时候连剩菜剩饭都没有。饿急了只能啃泥巴。

      人和街,其实一点都不和气。常有些游手好闲的人欺负他,捉弄他。这样的环境下,他也学会了讲市井脏话,也开始学会和人打架。他成了一个乞丐。六岁的小乞丐,满脸是泥土。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曾经贺员外的儿子。

      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这天他又累又饿。

      他突然看见一个沾了泥土的烧饼,在一堆废弃物旁边。于是饥饿的孩子连走带爬的去捡……

      一双脚重重的踩在了他的手上。抬起头看见一张嬉笑着的脸,旁边还围着几个比他大些的孩子。领头的少年带头笑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腾”的一

      下就站了起来,一拳挥向那个正嘲笑他的人,委屈和辛酸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

      “他妈的,小子,敢打人,不想活了!!!”领头少年怒骂道。

      黑乎乎的小脸,倔强的站着,一言不发。

      对面的一个大孩子抓起一把碎石子朝他扔过去。

      饿的没有力气的他被这一砸的腿软的一下跪在地上,然后倒了下去。额头上的鲜血不断的涌出……

      这群孩子一个个也都被这情景吓的脸色发白,随即一哄而散。

      “我……这是要……死了……么?”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终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干净整洁的木板床上。被褥是简单而厚实的,上面还有淡淡清香。像以前娘身上的味道。

      “……这是哪?”头好疼。没有人回答他。于是发慌的疲惫感使他又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间了。睁眼便看见坐在床尾的女子。柔和的面庞,清丽淡雅,略施粉黛,头上的铜钗随意的拢起一个发髻。长长的紫罗裙垂到地上。美丽的有些不真实。她正含笑看着自己。这……不是梦吧。

      “孩子,醒了?头还疼吗?”她的目光绕了屋子一周,继续道:“这里很安全,不用在担心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听见这样的话,突然就很不争气的想哭。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了?
      微微摇摇头,哽咽着说道:“我不疼了。你,我,我怎么在这?”
      “我看见一群孩子慌忙的跑开,然后就看见倒在地上的你。”紫裙女子微微一笑,“我叫沈清。是这镇上的大夫。孩子,你叫什么?怎么不回家?”
      “清姨……”六岁的孩子羞涩的喊了一句,接着眼里浮现出漠然的神色说道:“我没有家,我家人都死了。我叫贺雨泽。”好像抓住了一丝生机似的,他眨眨眼睛问道:“清姨,你,你收留我好不好,我能扫地,打水,什么都能做,你能留下我吗……”
      女子温柔的点点头。
      从此不用在过风餐露宿的生活了。从此也能读书识字了。
      “雨落成泽。”女子清丽的脸定了定神,说道:“这个名字太柔气。”
      那天起他叫贺君壁。
      望君塑性,坚如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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