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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湖不说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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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长白山间,群峰屹立,上穷碧落,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若隐若现一座四方小居,顺幽径而旁立,竹木搭成,葱碧的颜色和大山浑然一体。此时正逢着黄梅时节,大雨纷纷,如雷霆之泪,连绵无绝。晚间又是雾气弥漫,炊烟袅袅,幻如神仙居所。
“这雨可真真下的奇了,竟然两个多月没停了。”屋内的少女蹙着眉,正从竹架上收取已经被烘干的衣物。“再不停这路可要都泞的不能走了。”她瞥了一眼窗外,缓缓叹道。屋子布置的简洁不失雅致,想必女主人是精心打理过的。角落也不染纤尘,一如她的妆容,清秀素颜,双目灵气十足,长发如墨,齐腰而至。一身白绸缎,更发显得清丽脱俗。
屋中的檀木桌边坐着一名男子。约莫二十五的光景,劲装裹身,额上剑眉笔挺,目若朗星,清澈柔和,正眨也不眨的看着白衣的少女。嘴角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呀,这衣服破了道口子。…我给你补上。”白衣的少女从叠好的衣物中抽出一件褐色的袍子,又拿了针线,看罢一眼那男子,坐到他对面。
青衣男子微微侧了个身,面着对她,定了定说道:“雪儿,别忙了。”
被叫做雪儿的女子顿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早晚是要补的,这么长的一道口子……你呀……可真叫人不放心呐……”她边说边摩挲着衣衫上的裂口,一双剪水瞳里透露出无尽的关怀。
青衣男子没说话,起身端了烛台,往雪儿身边靠了靠。
明黄的烛灯照的少女面庞略显清瘦。
她指头动如脱兔,在衣衫裂口出上下穿梭。
久久无语。窗外的雨声倒是越发落的急了。
“雪儿,这次随我下山吧。我,想带你走。”青衣男子终于道破了沉默。语气中有不容推辞的坚定。
她停了下来,看着桌上的烛台明明灭灭,思绪神游,仿佛又想起了十一年前的事……那时候,她才7岁……
“爹爹,阿娘,你们要去哪,不要留雪儿一个人在山上呀。我,我怕……”稚嫩的声音,带着娇气,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连拖带拽,就是不让他们离开自己。
素衣美妇俯下身,一把揽过她,把她抱进怀里,手抚着她的背脊,哽咽着,“雪儿,雪儿,我的好女儿,你该懂事了,爹爹阿娘下山处理点事,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不要独自下山,乖乖呆在这里。知道么,等我们回来。”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乖巧的让父母实在不忍心离她而去。可是,她的父母,江湖传说的“比翼双宿剑”,还有未曾了断的恩怨,这些,是会连累到她的啊……绝不能让这个才快满七岁的小女孩子染上半点血雨腥风。
“昭雪,等爹回来,给你带荷莲仙子的面人好不好?还有你喜欢的生煎、板烧。好不好?”
“爹爹骗人!”雪儿带着哭腔,倔强的一扭头。
中年男子宠爱的看着女儿,从怀中掏出一块小木牌,笑呵呵的递到她面前,“乖闺女,看看这是什么?”
“哼,我不看!我不要东西,我要你们不要走。”眼里噙满了小泪花,眯成一条缝,嘴上仍就犟着。不过还是偷偷的透过模糊的泪珠看到那块红红的小木牌。呀……是雕刻的小木人,……这,小红裙,细细的胳膊,脸上笑开了花,这不是自己吗?七岁的孩子突然就兴奋的忘了自己刚刚说的话,睁开大眼,破涕为笑,一把抢过小木牌,露出欢天喜地的表情,乐呵呵看着父亲说道:“爹爹什么时候刻的,真好看!”看见乖巧的女儿破涕为笑,中年男子也露出了会心微笑,摸着女儿前额的刘海,道:“闺女,喜欢不喜欢?再过三天便是七月十七,这是送给你的七岁生辰的礼物。只是爹娘没办法陪你过了。”说罢脸上就透露出无奈和内疚,也许为这个不满七岁的小女,自己实在做的太少了。这次下山,又危机重重,可能……可能……哎,踏入那个江湖,就不可能这么简单能全身而退的。即使是到了以为别人追不到的长白山,也是不行的。住了快七年了。那天有武林中人来这里打探雪莲果,自己的行踪也终究是被人发现了。
看着心爱的女儿,夫妻俩的脸上都表露出深深的不舍,好象这一去,就真的生死莫测了。
“好看,真好看!那爹爹,阿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可不要让雪儿等的太久了哦!……”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可还是皱着眉头,手里不自在的抠着小木牌,痴痴的问。
“喏,你看。”年轻貌美的妇人手指向一块高高峭壁,乍一看感觉峭壁仿佛遮住了小半个太阳,“那儿有湿润的土壤,温暖的光,那是雪莲果生长的地方。那儿有果子熟了,爹和娘也就回来了。”只怕这个小女孩,以后要独自面对人生,她有困难该找谁,有问题该找谁,难过的时候谁陪她,寂寞的时候谁给她唱歌谣呢。素衣美妇想着就流下泪来。
“阿娘不哭,雪儿会乖乖等你们回来的。”用稚嫩的小手帮母亲拭去泪水。
“嗯。雪莲果熟的时候,你也成大姑娘了呢。到时候,可不能再哭鼻子。”
娘的这句话,至今好象还在耳畔。还记得那天自己一路小跑着追了他们八里路。被山间碎石绊倒了数次,还是追在爹娘的后面,看见爹娘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了,却还是倔强的又追了一里,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山间的鸟全都回了巢,满山都是“咕…咕…”的鸟鸣,才不舍的放弃了,默默的返回。
有志雪莲,无心迷蒙,庸非吾意,情有独钟。
温暖茂长,严寒临风,生息可失,死不改性。
木牌的后面,刻着两排字。这是爹赠给我的话么。生息可失,死不改性。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昭雪好象才明白一点点,大概就是父亲想让自己一定要会坚强、忍耐吧!这首《雪莲赋》,让她在十一年的漫长等待中成为了一直坚持下去的信念。甚至有时候梦呓,都在说,有志雪莲,无心迷蒙,庸非吾意,情有独钟……
一等就是十一年。雪莲开花三年,结果四年。结籽失败又要再等四年。一转眼,已是三个春秋过去了。她已不再像七岁时,日日在峭壁上盼。
“君壁。你知道的。我,我在这里等我爹娘。那,那个江湖?那个,外面,是不是好乱?要不然,怎么爹娘怎么就一去不回了?”看着眼前男子英气逼人的脸,雪儿颤抖着说。
青衣男子微微吸了口气,轻声叹道:“我每年在外面都帮你打探消息,可是,岳辰、杨秋棠夫妇好象绝迹了一般,一点音迅也打听不到。”他的目光闪过一丝转瞬即逝忧虑,“你和二老有缘分自然会相见的。或许他们没有遭遇不测,只是有不得已的原由,不能回来。你随我出了山,兴许还能碰到他们。”其实,更多的,是想可以永远握着这手,看着这脸。解她的寂、读她的寞。即使外面再凶险,自己也是会舍身护着她的。
如花美眷谁人顾,浮生无你只是虚度。
这个雪莲花一样的少女。自从三年前遇见她时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的黄昏起,自从那天看见她的眼,其实自己就被深深地迷住了。冰天雪地里的白衣胜雪,洁白的就像,就像一朵雪莲花,在这纷乱的世界里纤尘不染。还有那双眼。那是怎样的一双剪水焰瞳啊。
一半是寒潭。一半是温泉。
“补好了。”昭雪垂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衣物很快就被叠的整齐的抱在怀中。起身去了隔间。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顿了顿,却还是没有回头,静静说道,
“那个事,我想想。”
终于是有点动摇了。
青衣男子一把卸下腰间的配剑挂在墙上。吹灭了烛灯,没脱鞋的歪躺在床上,头枕着向后交叉的双手。
回到自己的屋内,手里攥着当年父亲送给她的小木牌。摸着上面已经模糊了的字迹,叹了口气。
十一年了,也许,宿命里应该真的不能只是等待吧。也许,宿命早就安排好了。遇见他的那年,她的等待里,已经不再只是爹娘。
三年前的深冬,也是这样的晚间,只是当时下的是鹅毛般的大雪。有人重重敲着竹门。然后就看见这个满身是伤,却还可以微笑着说话的男子。“咳咳……姑娘,咳,打扰……了……”还没说完就扑通一声倒在了门前。惊的她瞬时一呆。这,便是爹娘说的“江湖人”么?看着他僵的发紫的脸,浑身是剑痕,刀疤,冰冻三尺的寒气把他衣服上破碎口子里露出的伤口凝结成碎血冰渣。不尤得打了个寒碜。这等不速之客,该不该救他还是干脆把他拖到远处呢?寻思了半响,寒
风实在吹的她面颊生痛,还是决定把他安置在屋里。
用温热的水帮他洗净了伤口,上了药。忙了好一会。看着这陌生男子,呼吸渐渐均匀了,才放下心来。喝了口热茶自经回房了。
隔天夜里,见他还未醒来,便又给他涂了遍药,替他擦了额头密密的汗。须臾,坐在床边自言自语叹道:“生的这般好看,怎么就喜欢打打杀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杀人,人便杀你。”
被这突然的一语惊的一颤,昭雪突然回过神来,双目瞪着眼前的男子,怒声道:“你,你醒了,干嘛不说下!”因为有些气恼,脸颊微微泛红。
“对不住,姑娘,在下冒昧打扰了。”他刚开口说话,只觉寒气入肺侵腑,伤势不可小窥的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虽然还是有些气恼,但是语气终究是缓了下来。
“姑娘,怎么称呼?”
“岳昭雪。”
“恩……多谢岳姑娘……咳咳……”
昭雪轻轻瞥了他一眼,叹道:“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在这种地方竟然伤成这样……”
“呵呵,咳,呵呵。”
“你,你笑什么笑?”显然是被他恼了,这究竟是不是疯子?这么重的伤,还在这里笑……又有些担心他似的,“再笑伤口崩裂了我可不管你!”说罢起身作势要走。
“不笑了,不笑了,咳咳。”
昭雪出了房,须臾,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喏,黑鱼汤。治疗跌打损伤,很有效的。”
跌打损伤?听了她这么说他又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
“喂喂喂,你笑什么?你这刀剑之伤,不就是跌打损伤吗?”
想必这女子久居深山,她哪懂什么武道,自己现在一身伤其实最重的就是内息紊乱,皮外伤真的不足道。不过他没有解释,平静下来微微坐起,靠着床头接过了汤,又吹了吹,随即喝完,露出一抹的微笑,说道:“多谢姑娘了。方才真是不好意思……”
“嗯,算了。你们‘江湖人’就是这样的。”
“哪样?”
“怪怪的。”
……
“那,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贺君壁。祖籍福州,台江人。”
……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到这了?”
“杀手。杀人”
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少女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怎么?吓着你了?”
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杀手。专门杀人的呢。
“太危险了。昨天要不是我,你早就冻死在这儿了。你……你靠这个赚钱吃饭?”最后一句话是费了好一点力气才说出来的。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他要去做这样一种职业。
这句话让他实在很无语。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这就睡了两天了,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她倒是说对了。这样,是很危险。看着这个满脑子都是疑问的少女,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在脸上挤出一丝谢意的微笑,答道:“多谢岳姑娘相救。这个,是组织的命令。”
好象明白了又好象不太清楚的拖着下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见她这样的表情贺君壁不由得一笑。不愿看见她把外面的世界想的那么杂乱,于是说道:
“其实,杀人只是偶尔,好玩有趣的事才多。”
听见好玩、和有趣,少女来了兴趣,忙问道:“什么新鲜事儿?”
贺君壁昂头一笑说道:“这个可多了。我去过云南,那里的普洱茶,鳝鱼米线,拉祜烤肉,美丽的苗族舞蹈……”听着听着少女的脸上就浮现出神往的表情。“我还出过海,一望无际的波涛,成群的大海鸟,异国人迥异的面貌,奇特的民族风情,还有他们变的戏法,呀,一个大活人一转身就成了石像……”
昭雪听的入神,仿佛自己也跟着去了一般。回过神来,盯着贺君壁问道:“你还去过什么地方,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快都讲给我听听……”
“还有啊……”
后来,他们一个说,一个听,直到天微微亮了,昭雪才有意犹未尽的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