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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新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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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炙热的阳光威力仍旧不减。一个身形小巧的女子头顶着斗笠,沿着田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到水稻田边。
她仔细地察看田里的稻苗,又用水瓶取了水质的样本,一不小心还被突然受到惊吓跳起的田蛙溅了一脸水。
这人正是林瑜,她已经来到远离泉市的,在海崖州西边的一个小村庄,围村。这个村是海崖州垫底的贫困村,气候炎热,雨水不均,土地盐碱化还特别严重。从前村民大多打渔为生,但随着小一辈进城务工后,老一辈年纪渐长,再出海的人越来越少。
林瑜主动报名参加扶贫项目后,就被分配到这个村里来,勉强给了个驻村支书的村官名号。实际上具体的村事务还是原本的村长管,她主要的任务则是协助围村把水稻种植搞起来。这次华国南方育种中心培育出了适合盐碱地海水种植的新品种,她也成为了围村繁育试验小组的成员。
围村的村民基本为海崖州土著的少数民族,因历史原因比较排外,老一辈又不愿意搬迁,一直以来都是扶贫项目里难啃的骨头。
林瑜待了三个月,努力学习了一些方言,才渐渐让村民们放下戒心,也成功把第一批新品种的水稻苗施下去。
“小瑜姐!今天长势怎么样?”一个戴眼镜的白净青年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孩。
林瑜胡乱抹了一把汗,撑起身:“小萧,你怎么把阿诚也带来了?天这么热,小孩容易中暑。”
萧庆文也是环海这次参加下乡扶贫的小队成员,不过之前他都在子公司,大学本科学的水利专业。两人到了村里才熟络起来。
阿诚是留守儿童,父亲在外务工,两年前在工地不慎摔伤过世,母亲改嫁,爷爷奶奶不得不领回来养在村里。老人家年纪大了,就靠着一点补偿金和政府的救济金撑着。
林瑜拿出自己的水壶,倒了一些自己泡的凉茶给阿诚递过去:“先喝些凉茶。”
阿诚刚满十二岁,正是应该上初一的年纪。但朴家大爷固执得很,认为读书浪费时间,认几个字就够了,小学毕业就打死不肯让阿诚继续念下去。林瑜这次扶贫工作的任务之一,就是要说服朴大爷同意阿诚去镇里上初一,而新出的助学政策也能解决孩子的学杂费。
林瑜几乎每周去两次上门,眼看都要开学了,朴大爷都还没松口。
不过对她的态度倒是一次比一次好。一开始还拿扫把赶她走,现在至少能够听她说上两句,只是仍旧黑脸不怎么理她,已经进步很大了。
而林瑜也时不时从网上找一些适合这个年纪孩子的课程,抽空给阿诚做辅导。阿诚虽然沉默寡言,却和林瑜极为亲近,总喜欢在她干活的时候跟着忙上忙下。
萧庆文刚毕业不久,还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朝气。他撇撇嘴:“哪里是我要带他,他自己非要跟过来嘛!”又逗阿诚说:“看我们小瑜姐对你这么好,以后可要好好学习啊!”
阿诚听罢,耷拉着脸,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萧庆文。
林瑜知道阿诚肯定是因为朴大爷还没同意他去上学,闷闷不乐。她一巴掌拍了萧庆文的后背:“轮得到你来说?阿诚比你用功多了,你赶紧把水样送到工作站去吧,别在这偷懒了。”
然后她转身牵起阿诚的手:“别理他,姐姐送你回家。”
阿诚乖乖地跟着,磕磕巴巴地说:“小瑜姐,今天我已经做完你留的作业,还去海边挖了蚬子,今天上我们家吃饭吧?”
林瑜本不欲在饭点去打扰他们,但转念一想,离开学时间就剩一周了,时间紧迫,今晚得找机会好好在做做他爷爷的工作。
“行!你先回去和你爷说一声,我带上饭菜就过去。”
没有了年轻劳动力的家庭,靠微薄的救济金只能勉强糊口。老两口自己养了些鸡,屋后种了些菜,但肥力稀薄的土地收成也有限。所以林瑜每次都尽量不选饭点过去,免得朴奶奶还要想办法招待她吃饭。偶尔几次实在白天忙不过来,傍晚才过去,林瑜也都自己把饭菜热好带过去。
阿诚一家都是当地的原著民,两位老人都不识字,后来上户口的时候就着村里大姓选了朴,名字也简单,爷爷就叫朴大,林瑜跟着村里的人习惯叫他朴阿大,在他们方言里阿大就是对长辈的尊称了。
朴大爷一开始对林瑜态度很差,现在已经被磨得没脾气,再看林瑜也的确真心实意给村里做事,态度也就好了许多。只是他普通话说的一般,又不苟言笑,所以每次见到林瑜都是绷着脸,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
朴奶奶倒是对林瑜热情得很,她心里是明白阿诚只有走出去读书才能改变命运的,奈何拗不过朴大爷。
“来,多吃点这个鱼,鲜着呢!阿诚亲自抓的。”朴奶奶忙不迭地往林瑜碗里夹菜。
鱼肉鲜嫩可口,是大城市尝不到的美味。林瑜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叹道:“就为了这口饭菜,让我多待一年都没问题!”
朴奶奶笑得眯起了眼:“说什么胡话!你还年轻,正经还得回去好好工作!”
林瑜跟着大笑起来,她说的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这段时间在村里埋头干活,远离了让她头疼的尔虞我诈,反而让她找回了小时候跟着爸妈在乡下生活时候,无忧无虑的单纯和快乐。
在写字楼里面虽然人人面上光鲜亮丽,暗地里却多是冷漠算计。
饭后,朴奶奶把林瑜拉到一边:“小瑜啊,你看阿诚去镇里念书的事......”
林瑜安抚地拍了拍了朴奶奶的手:“您放心,我今天来也是想找阿大再聊聊。”
朴大爷似乎也早知道林瑜来意,早早地就一个人走到庭院前,坐在板凳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自己包的水烟。
林瑜走到他身边,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旁边水泥地上。
“脏!”朴大爷瞪了她一眼,然后让阿诚给林瑜搬了个小墩子过来。
林瑜还没开口,朴大爷就先发制人:“读书,什么用?”
“可能有用,可能没用,但是......”林瑜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地笑道:“起码让他有得选吧。”
“他爸出去了,没回来。”
林瑜沉默良久,朴大爷最大的心结,其实不是读书有没有用,而是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有了极大的阴影,不想再面对第二次了。
林瑜依稀记得之前她选择去大安物产,远赴海外工作的时候,父亲母亲也是忧心忡忡,却还是尊重了她的选择。在她狼狈回来的时候,他们也从不埋怨她曾经的决定,而是说家在这里,随时欢迎她回来。
“阿大,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养狗儿猫儿,还有八哥,要养得好,就千万不要栓着吗?”
林瑜挥挥手,本来守在灶台前等着剩饭的大黄狗摇着尾巴就冲了过来。
“您看,它多自在,认得家,总会回来的。”
朴大爷重重地喷出一口烟,望着远方不再说话了。
林瑜回到自己驻村的住处,是之前爱心人士援建的小型图书馆里的侧屋,原本是个小收发室,村里虽然有些空的屋子,但年久失修,还不如这个屋子安全。他们这批下乡安排到围村的只有她和萧庆文两人,萧庆文住到了村长家,她则单独住在这里。
这段时间林瑜很少回忆起在车水马龙的楼宇间穿梭的时光,明明在那样的环境里面工作的时间更长。
和田间地头的水稻、浮游的鱼虾打交道,也许更贴近生命本能的需求吧。她几乎把所有的社交软件都卸载了,只留下了必要的通讯软件,把和驻村工作无关的群组都设置了免打扰。除了定期给父母报平安,她从未主动了解环海集团的任何消息。
包括顾晏廷。
林瑜这才发现已经许久未想起来这人名字,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她没想过顾晏廷会轻而易举就批了她的申请,被叫进他办公室之前,她已经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他竟然只是问了一句:“你觉得逃到哪里才算是解脱?”
从星加国逃回来,再从繁华的都市逃到僻静的乡野。顾晏廷言下之意,似乎在暗示她,逃避是懦夫之为。
林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后来萧庆文提起,她才知道运营部和投资部虽然合并,新的部长既不是温倩,也不是王燕。温倩被下放到派往海外,王燕被迫提了离职。
顾晏廷看穿了她掩盖在平静下的懦弱。她的疲倦,源于她从来没有找到过可以信任的锚点,或者误以为找到了却屡屡失望,她只能不断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