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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尽的春天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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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子比我更期待春天,今年的春天正如她的愿望一般漫长充满了樱花的香气。
等我煎好药之后津子拿着药杵正坐在连廊下奋力的捣药,阳光洒在她身上顺着她的影子慢慢的爬上连廊。
“诶,春铃送完药记得去晒一下洗干净的被褥哦。”
津子看了我一眼她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思考了一会儿笑着对我说,她额头的头发都被紧紧压在耳后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干练。
我手里端着盘子僵硬的往下象征性的弯了一下身子,津子有些无所谓的说着:“嘛,春铃你都送这么多次药了不用这么紧张吧。”
“喂,我这哪里是在紧张了!”
我顺着连廊大踏步的走着,儿时喜欢数着连廊上一格一格相交的长方格走路,只要我数到一百我就能从长长的连廊走到大人的寝殿。
不过会被时间拉长的不仅是影子,还有曾经无数次走过连廊的自己。
我拉开纸门,半跪着进入室内,中午由其他侍女端过来的午饭还原模原样的摆放在那里,我迈着小碎步将药并排放在它的边上。
大人闭着眼被褥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我低头沉默良久最终缓缓开口:“大人还请您把午饭吃完,这样方便喝药。”
我的视线一直在地板上,耳边是被褥与衣服的摩擦声,我听见他声音沉闷。
“饭你拿去吃掉或者扔掉,我现在不想看见它。”
大人翻了个身背对我,他的模样有些倦怠,我换了一个舒服的跪姿开始“审视”那个未曾动过的午饭。
简单的蔬菜和些许鱼肉摆放在精致的碟皿中,放筷架旁边是一碗色泽饱满诱人的米饭。
我没有抵制住诱惑。
我小心翼翼的挪动地上的餐盘尽量不要让它发出过大的噪音,在我十分做贼心虚的端起准备到离大人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品尝时他如鬼魅般突然出声。
“滚到我旁边来吃。”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差点原地把盘子扔出去,还好保住了珍贵的粮食,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呢。
我感觉自己的魂已经飞出体外了,不然我怎么能看到大人在死死的盯着我。
“大人,我以为您睡了。”
大人长久不变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抽动,这种情况跟平常的爆发砸东西和处死人的不一样,因为伴随这些的发生必定是…
“蠢货,我睡着了那刚刚是谁在跟你讲话?!”
没错,必定是言语上咒骂我。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让我连药带人一起滚出去。
我脸上挂着笑,双手端起药碗,这次的大人喝药时十分安静,这样在我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个担子。
米饭入口是沁入心脾的清香,味蕾实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耳边的蝉鸣此起彼伏,但是现在并不是夏季。
恍惚间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小小的一个人抱着一碗饭边笑边吃,而在“我”对面坐着的一个男孩,他手里握着一本书,但他的视线却不在那些文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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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都吃到衣服上了,脏死了,春铃。”
男孩海藻般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他眉头紧皱脸上是止不住的嫌弃。
“我”放下碗筷坐在他身边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大人对春铃真好,春铃要跟大人一辈子都在一起!”
说着“我”张开双臂作势要跟男孩亲密拥抱,男孩身体颤抖了一下,他脸色苍白嘴唇微微翕动,最终还是问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因为只要一直跟着大人就不会饿肚子啦!”
“我”捧着脸异常开心的左右摆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跟我年岁相仿的男孩僵在脸上的表情,男孩罕见的沉默了,他的手放下书又拿起,最终他紧紧的抱住了“我”。
一开始的我对于主仆的边界是模糊的,再加上大人的年岁又于我相差不大,儿时的我总是会做出一点愚蠢的事情,那些事情让我以为我和他是朋友。
是什么事情我和他主仆间的关系逐渐明确了,也许是那一次我执意要带他出去结果刚跑出院子就害的大人流鼻血了。
现在想想按照他的身体状况会有些意外的事情发生也很正常,比如说流鼻血什么的,可是这个事情在那个时候并不正常。
正午的太阳灼热的炙烤着“我”,早时的血迹已经凝固在手掌心,教导“我”的侍女手里拿着荆条,她一下一下抽在我的身上,地上的石砾磨的“我”膝盖很疼,星星糖在“我”手掌里融化成了甜腻的美梦。
对于“我”和他来说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我”没有一个侍女该有的服从和低顺,也是从那天起大人也开始渐渐远离“我”,冥冥之中,连结“我”和大人之间的那根透明的线断了。
我收拾好东西后低头鞠躬,缓缓退出和室拉上纸门。
坏掉的星星糖就像无数颗星星一样,都会飞到天上,没有一颗是属于我的,如同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般最终都只会腐烂进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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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病情时好时坏的,好吧可能从来没好过一直都一样,不管换了几个医师都无法抑制病情的恶化。
我陪着大人站在院子里,他抬头望向天空眼眸黯淡无光,我猜测他可能是想变成一只鸟,这样子就能过的无依无虑。
也不一定是鸟,可能是一片云或者是一阵风,总之在医师提醒大人喝药前我们两个就跟站桩一样在原地站着。
“这个臭庸医。”大人一脸平静的咒骂那个医师,我咽了咽口水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大人说其实一副药的疗程是没办法立刻见效的,他又不是神医。
算了还是不说了,我搓着手腕跟大人回到专门为医师准备的地方。
“麻烦春铃小姐帮我去抓几副药,就按照这个纸上写的就可以了。”
“啊,好,好的。”
医师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我看不懂甚至看久了感觉脑子犯迷糊。
几天后等我再得知那个医师的消息已经是稍晚些时候了,我跟津子是在一个和室里,她抓着被褥往我这里凑。
“当时我看大人颤颤巍巍的走过连廊,春铃你知道吗,大人他居然是去拿割草的镰刀,然后就…”
津子半张脸都在被褥下,她的声音有些沉闷,“春铃,你在想什么?”
我啊了半天摇摇头只说自己有点累了。
我心里已经准备好接受大人传来噩耗的那一天,只是传来的不是噩耗反而是喜讯,大人他奇迹般的变好了,看来那个医师真是神医,只是可怜那个医师了遇到大人这样的人。
大人虽然身体恢复健康了人却变得很奇怪,他开始减少白天出门的次数,甚至于和室里也是四处紧闭,仿佛是在怕什么东西。
最近的宅院里有些不太平,总有几个人接二连三的是失踪,不过是几个侍从平常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有人变少了。
“津子,我们最近还是小心点吧。”
我揉搓着手里的衣服,这些事情在我们侍从之间心照不宣,洁白的衣服上有几滴凝固的小红点,我拿起衣服凑近观察,这个点太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津子看着我衣服快戳眼睛里了感到非常奇怪:“春铃,你在做什么啊?”
我放下衣服若无其事道:“没事啊,我在看大人的和服有没有洗干净。”
我暂时将小红点抛至脑后,转头问起津子送餐的事情。
“最近是不是轮到你给大人送餐啊。”
“嘛,好像是的。”
津子拧干衣服将脏水一口气泼出去,“家主大人好像又给大人配婚了。”
“我现在都不敢进去,感觉里面阴森森的,这都第五任了。”
津子说着说着抓起我的手像我请教起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春铃小姐,您是怎么在大人刻薄的言语下活下来的,我现在需要学习。”
我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哈哈哈哈,我就当作没听见。”
津子挥舞着手愤愤的走了,嘴里还不停的念着:“无聊,这什么回答啊。”
津子会害怕很正常,不过只是送个饭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春天的雷总是响的可怕,夜里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室内,我毫无预兆的睁开双眼,猛的一下坐起,身旁的被褥十分平整。
津子现在都没有回来。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时不时的闪电划破天空,心里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我连忙起身随意的披了一件外衣。
有什么在驱使我一步一步走到大人的寝殿外,我静悄悄的站在门口,除了雷的轰鸣和雨水的淅沥我没听见其他的声音。
是我想多了,津子可能是去厨房偷吃了也说不定,去厨房找找吧。
我转身左脚还未踏出去半分身后的和室突然发生异响,哗的一声纸门被大力的拉开。
我回头看见津子浑身是血,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在看到我时眼神逐渐变得慌张担忧。
“跑,快跑!”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又被拖了回去,鲜血飞溅在纸门上,散开了一圈圈的纹路。
我的眼泪无声的从眼眶涌出。
黑暗的和室里有什么东西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通红,这时一道闪电落下,我看清楚了那个东西的长相。
是大人。
他的脸上,手上乃至身上都沾满了鲜血,眼睛是耀眼的红梅色在黑夜里闪烁着诡异的光,随着他嘴唇向上勾起我看到了尖锐的牙齿,像是一头野兽。
比我得出结论更快的是我的双腿,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至少能迈开腿了,跑,快跑!
“春铃你想去哪里啊?”
他舔了舔嘴唇微笑着跟在我身后,与我的狼狈不同他不急不缓好似我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被他拽住手腕用力的往后扯,身体不受控制的撞进他怀里,冰冷,毫无人气,除了这些我想不出其他的词语了。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眼睛里的竖瞳微微颤抖着,在他的脸往我这边贴过来的一瞬间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都怪那个死女人,本来我打算掐死她的,可谁让她自己非要寻死跑出来,我的春铃肯定是被她吓到了。”
他自说自话的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锋利的指甲一直摩挲着我的脖颈。
我用手去推他,不知怎的他的身体如铜墙铁壁一般任我怎么挣扎都没用。
脖子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流进我的身体,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通红,身体也巨痛无比,我感觉自己在地上不停的扭曲,抽动。
气味异常的敏锐,我开始渴望血液这是我不能控制的,或者说是从身体里的渴望。
外界的所有声音都隔着一层罩子,我听见他笑着声音愉悦的说:“春铃我给你准备了食物,你一定很饿。”
是啊我很饿,我自己就是一头残暴的野兽。
冲进屋子的那一刻我变得更加渴望血肉了,在我控制不住自己时看到那双眼睛,我从心底产生了一丝恐惧,毫无生机的一双眼睛。
这是津子的眼睛。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听不清大人在我身后说的话,我只是不想彻底变得人不像人。
我蹲在鱼池旁放声大哭,雨水落在我的身上可怎么也冲不掉我身上的血,是我太没用了我应该直接拿剪刀刺穿他的心脏,是我对不起津子。
大人冷漠的站在我旁边,他伸手想要掐住我的脖子却被我反抓住。
我抓住他的手咬了下去,嘴里的血腥味暂时抑制了我体内的躁动的渴望。
变成鬼以后我的意识有些混乱,看到满院子的武士的时候我宁愿被箭射死,可这些普通的兵器对鬼的身体好像没用。
属于我的短暂的平安时代在满地的血腥和无法停止的暴雨中腐烂了,在这个春天的雷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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