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上海旧事）》森夕子

63、人生若只如初见【六十三】

　　溪月站在那个舞台上唱着歌，台下宾客众多，却不见几个人能随着唱词沉思：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迤逦黄昏钟鼓。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
　　惊动天涯倦宦，骎骎岁华行暮。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无人晤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苗云山望向三井川惯坐的那个包厢，明月一出现，就总少不了他，脸上挂着只是对明月才有的温和，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扣在梨木的桌子，让人记不起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有人就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瑟缩了一下，转身看着，原来是三井身边的小岛，忙挂上笑脸：“小岛君找苗某人有何吩咐？”
　　小岛并没有答话，只是看了看台上的明月，苗云山会意，也只是干干一笑：“小岛君放心！”虽然明知明月是云四少的人，但是他实在不敢惹恼三井川，况且这上海一战蓄势待发，日本人必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他不支持抗日，但也绝不想去亲日。
　　溪月最后一曲结束的时候，苗云山早就候在她的指定化妆间，倚在门口，狠狠地抽着烟，见了溪月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来：“明月小姐，三井川已经恭候多时，您是见还是不见？”
　　溪月将握在手里的手套重重的砸在苗云山身上，冷笑着说：“见还是不见，我有选择不见的权利吗？”
　　苗云山捡起手套，搁在身旁的桌子上，自嘲的笑了笑：“明月小姐还是去吧，这年头的事情不是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的！生存就是这样残酷不是吗？”
　　溪月愣住，平时那样一个世故的人，今日却道出了一句不符合那样身份的话，让她着实钦佩了一番，待到回过神儿，苗云山就已经走开了。明月并不是不想去见三井川，那是她的任务，她只是不喜欢被逼迫，说白了她很叛逆。
　　三井川还是坐在那张梨木桌子前，一双凤眼儿直直盯住已经换下舞衣穿了素色旗袍的倚在门边的溪月，她脸上的妆还没有卸下，妖娆秀美，他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的笑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不来呢？”溪月抱着胳膊，扭动着曼妙身材走近，懒洋洋的坐下，却丝毫不被别人觉得没教养。
　　三井川凑上前来，近的呼吸可闻，溪月冷不丁的向后躲闪，一时重心不稳，猛地向后坠去，三井眼疾手快，用力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胳膊，她又被他拽进怀里，椅子却重重的摔下去，发出砰的声音。她稍稍松口气，芊芊玉手捂住胸口：“好险！”
　　“是啊，好险！”溪月感觉到有热气儿喷在自己的额头，皱着眉头去看，却对上一只好看的凤眼儿，却看不懂那双凤眼儿里的内容，她慌乱地边猛地推开他，边看向四周，已经有人闻声赶了进来，看到那个场景，也不好说些什么。三井被溪月推得趔趄了几步之后，在离她三步的距离站定，仍是盯着她看，溪月不得不承认，那眼神儿真的能柔出水来。
　　“对不起！”他竟然道歉，明明是他帮了她。
　　“谢谢你！”溪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谢。
　　两人站着，却没有再说话，三井川打破沉默，示意溪月去坐下，溪月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椅子已经被扶好，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于是她颔首退回去坐下，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等她再抬起头，却望见了对面包厢那个熟悉的面孔，两两相望着，每一寸无言的目光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溪月低下头去，不忍再看，尽管心底里还有无解的忧伤，只是不觉间，泪已满眶。
　　“溪月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我碰疼你了？”三井川温和的声音像在耳畔，提醒着她，一定要放下儿女私情，一定不要为情所困。
　　溪月笑着抬起头，摇摇头，媚眼纷飞：“我没事，要不要来几杯，三井先生？”

　　对面的包厢里，云绍铮不敢相信，一夜之间，一切面目全非，他知道她的苦衷，但她不该自己扛，这让他情何以堪？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杯一杯的下肚，却不减一丝一毫的愁苦。
　　“酒入愁肠愁更愁！”一个轻柔的声音想在他的耳畔，竟让他有些微的恍惚，他抬起醉眼望向声音的主人，影影绰绰似是溪月，他发了狂的冲上去，将她揉进怀里，不断重复着：“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我懂你，你也懂我，对不对……”
　　“啪”的一声，他挨了重重地一个耳光，清醒过来，那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精致的瓜子脸，温润的唇倔强的撅着，秀发全部拢了上去，额头干净明亮，隐隐约约有些溪月的影子，却不是溪月。
　　他冷冷地说对不起，却照旧拿起杯子，坐到座位上，将那深红色的液体，狠狠的灌进去。
　　“我叫苏如是，云四少！”苏如是不问自答。
　　他不管她是谁，也不在乎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顾自端着酒杯：“要么一起喝，要么滚开……”
　　苏如是劈手夺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递给云绍铮，杯子边缘印下鲜红的唇印。云绍铮看了看酒杯上的唇印，忽而扬起嘴角，竖起大拇指：“够爽快，来，继续喝……”
　　苏如是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就重又挂上笑脸，在云绍铮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拈在手里。
　　云绍铮重又拿了一只杯子斟满，苏如是暗地里咬咬唇，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副笑脸。两个人都醉的东倒西歪的时候，齐明走了进来，附耳对云绍铮说了几句，他立马清醒了大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对面的苏如是，对齐明说：“将苏小姐扶进去休息，我要亲自去！”
　　齐明看了看苏如是，一时有些怔忪，像，的确是很像，可是溪月小姐此时正在……齐明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包厢，无奈的摇摇头。跟了四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