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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晓月(1) ...
蒲月三旬,月有缺。
仲夏夜的紫宸殿还算凉快,后寝挂着澄水帛,铜盆里盛着冰,掌扇的宫人一刻不停,将徐徐凉风送至卧榻之上。
皓月漏过窗棂,清辉泻地,案上的冰镇酥山早化成了水。最后入内的官员跪坐于蒲团,大抵是太过年轻,奏禀完毕迟迟等不到天子开口,干坐了会儿便斗胆抬头看。
李俶束发除冠,披了外氅斜靠在竹夹膝上,两鬓生白,气息奄奄,在袅袅的龙涎轻烟里时不时握拳于唇畔、咳嗽数声,唯有那双和暖的眼眸还透着锐利的光、斜一眼便扫到了官吏探究的视线。
官员忙低头,一旁立着的年长内侍忍不住开口:“陛下,夜深了。”
“刘忠翼。”李俶开口是极轻的嗓音,他说得缓慢,一字一顿敲进听者的耳朵里,“含凉殿……打扫出来了吗。”
“这……”内侍愣住,随即赔笑道,“陛下,含凉殿怕是暂时用不……”
“去。”
李俶始终没看他一眼,内侍却脊背发凉,慌忙行礼:“是、是……”
看刘清潭冒着冷汗急匆匆走出去叫人做事,抱剑在旁的叶未晓今日第一次畅快地勾了勾嘴角。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宦官了,也不知这内侍省着了什么魔,此起彼伏地出擅权嚣张的统领。建宁王回宫时候最喜欢夏天住含凉殿或是去自雨亭玩,陛下哪次不是早早准备?就算今年建宁王回来迟,也轮不到他人怠慢。鱼朝恩死了没几年,这么快就要轮到刘清潭了?
叶未晓再看了看榻上病着的李俶,顿时笑不出来。
早前陛下康健、容颜未改,谁都没有把陛下折寿的寿数太当回事,即便知道也故意忽略,总觉得时光尚早。今年元月的时候陛下尚兴致勃勃同建宁王观灯,到了春暖花开忽然抱恙,从最初的咳嗽、乏力,到后来行不动路,还数次咯血。陛下没了护身的功法,生命如同耗尽油的灯、朽至芯的木,似乎到了时辰便会准时熄灭瓦解。
起初建宁王代陛下行天子之职,为此耐住性子、按着脾气,老老实实批了三个月的奏疏议表,还坐了一个月的朝堂。刚入夏时,他不知听了什么消息,连夜出了皇城,也不顾陛下病得这样重。
陛下病重还是要管朝政,紫宸殿前朝后寝,他搬进这里便再没有出去。朝服笏板就放在随侧的箱笼上,陛下白日里披了便作御榻听政,夜晚喝了汤药睡一会儿,再起来看奏表。
皇太子今天白天才被陛下任命监国,凌雪阁却未交到他手上。外头说他善属文、工于诗,建宁王却坦白道他自任大智却猜忌刻薄、日后容易听信谗言。太子虽贵为天下兵马元帅,乱世后也未打多少仗,陛下令他处理政务尚可,识人任用只评他勉强过得去。眼下他诚恳侍疾,别的似乎也不太能帮陛下的忙。
也无怪乎陛下不放心,这些年太平些,却也年年生事。去年回纥作祟,前年陛下处置了宰相元载,再前年节度使叛乱,再往前吐蕃时不时打来、边关时常生事,每一年都是建宁王陪着陛下。
建宁王从鱼朝恩死后就很少离开陛下,于是这几年他们这些护卫很清闲,看陛下心情好,他们也跟着高兴。可不知为什么,这节骨眼上建宁王却走了,到今天还没回来,陛下都要撑不住了。今天早上陛下还吐了两次血,一次一比一次鲜红,脸白得像纸,嘴唇淡得像蜡,一头乌发一个月就两鬓霜白。太医敲着脑袋会诊,除了叹气还是叹气,都没憋出个厉害方子。
他们近卫跟了陛下许多年,看陛下强打着精神听奏都不忍心,内侍与朝堂的一些人倒开始坐不住了。皇太子拿了监国权,今天入夜便带着禁军把出入宫的要道封了。伺候陛下的人少了许多,连刘清潭都敢抗旨。要建宁王回来看到了,不知道要杀多少个。
凌雪阁上下也急,私下议论多次建宁王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陛下每天都在等,等门外有人进来,却每次都不是,再等下去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
李俶应对完朝臣的奏请,抬眼便注意到叶未晓愣神失态地盯着他,未及唤他出声,便有凌雪阁的心腹跪到门外。
他眼见着叶未晓过去同人低语、而后大喜过望绕过屏风来朝他抱拳后离开,便知道是有人回来了。
动静不小,朝臣忍不住好奇,惊异地扭头看了看他甚少接触的武人,谁知御榻之人顺手取了玉制笏板、轻轻点住了他的头。
“朕不许你抬头,你就不可僭越,懂了吗?”
圣人力气不大,笏板却似千斤之重,几声冷言训诫臣子服从天子,迫人低头伏地、颤抖着跪拜谢罪。
李俶抬了抬手腕,语气温和了些:“今夜之事,你不甚了了。头抬起来,去吧。”
年轻的官员连忙谢恩起身,战战兢兢抬头只触到天子一派平和的容颜,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宛若被洞穿了魂灵。于是清凉的风成了刺骨的刀,熏着的香便是毒人的药,他逃也似地出了紫宸殿,即便看到围着的禁军、异变的宫门,也将谨遵上谕尽数忘却。
后寝再度安静下来,李俶垂下手腕,却再也无力拾起笏板,任它离开枯瘦的指尖、沿着脚踏滑落在地。
笏板转了一圈,最后指着门外。接着鼓声响起,远处的嘈杂声并着马儿的嘶鸣越来越近,传入耳朵里像是当年金戈铁马的动静。
李俶眼前昏暗起来,忽明忽灭,似有影像闪过,是大唐、百姓,是战场、外邦,是万国来朝,是生灵涂炭,是未竟之事,是已燃尽的一生……还有相伴的那个人。
闭眼、睁眼,仍未有人来。
“倓儿……”他最后听到自己说。
————————————————————
李倓深夜回京,彼时全城戒严、宫内灯火通明,他见到便觉大事不妙。幸好带禁军的不是什么乱臣,他手上的御令也足够分量,不用和左右厢都护打一架即可长驱直入,到了紫宸殿外围才遭人阻拦。
李适甲胄覆身,看到一行人直闯大殿便驱马上前,认出兜帽下的李倓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道:“……皇叔,你、你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一干护卫与御下的禁军,眨眼间就将他围在中间,仿佛李唐皇室的传统又要上演。
李倓没空与他纠缠,抬手制止了部下亮兵刃,将他从头看到脚,直到太子坐下的马匹焦躁地开始踱步,方才哼了声,扔过手上的令牌:“归你了。”
“这……”李适接过来,听他急躁又冷彻的语气,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眼前这个皇叔才是他父皇最依仗的人,即便不是,方才他在御街佩剑纵马、深夜连闯禁宫几道卡,整个皇城找不出第二个。且李倓内力深厚、武功卓绝,护身的功法极强,年岁渐长也不见衰弱,覆帽之下仍是那个龙姿凤表的建宁王。
他若有他想,根本不是眼前这些人能抵挡的。而天子,却给了他能直入禁宫的御令,宛若插入皇权的匕首、直指心脏。
“殿下……”护卫让开一路,却是李泌着朝服策马过来。他才放了最后面圣的官员归家,见到李倓不觉狠狠松了口气,又看这剑拔弩张的情形,忙朝李适道,“快放他进去。”
李适如梦初醒,紧紧攥着令牌,哭笑不得:“今日陛下只传了几个官员来问话,其余人都不肯见,御医都被留在前殿,无人敢擅闯……”
话音未落,又来了一队人,却是叶未晓带着近卫匆匆赶来接应。他见到李倓两眼放光,行礼都忘了,直接伸手拉住了缰绳:“快随我来!”
禁卫呼啦散开一条大道,李倓听太子之言便已心下不妙,此时早翻身下马,不等他再说便施展轻功、甩开一干人直接上了台阶。
谁知他绕开前殿挤在一起的御医,却在中庭回廊上撞见内殿的三两个宫人。内庭相识的宫人满脸惊恐地奔出,看到他便要喊。
“都住嘴,下去。”他冷冷地拦下人,见他们依言退下,这才解了覆尘的披风团作一团、顺手扔进了莲花池。
莲花绚烂地开了一整天早弯腰入睡,夜色沉沉,后殿只最边上供纳凉的内寝敞着门,里头轻烟缭绕,凉意习习,唯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捎来不详的讯息。
李倓想也不想便径直闯了进去。
皇帝靠在榻上睡着,未着冠帽、鬓发斑白而潦草,面庞晦暗且无生气,鲜血沿着嘴角淌过、沾得前胸绣金的衣襟腥红一片。他手臂无力地朝门口垂下,指尖不远处落着玉笏。
笏板像等着人踏足而来,一下便抵住了李倓的靴尖。
李倓匆匆一瞥便骇得仿佛心脏骤停,似乎一切的希望与期待,都在绕过屏风、见到李俶的这一刻粉碎。他三两步跪到低矮的榻前,握上他尚且温热的手:“皇兄?!”
李俶在等他,侧卧斜靠是等人的姿势,指着门口的笏板写满了盼归的心。可他还是没等到他,长睫盖下的眼窝都是乌紫的色泽,似乎曾被垮塌的病躯折磨得不能安睡,故而他好不容易长眠,即便听了他的呼喊也不再醒来。
李倓屏着呼吸坐过去,将他枯瘦的身躯抱进怀里,颤抖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赶路赶得那样急,护卫分批沿途接应才跟得上。他设想过或早或晚的情形,独没料到自己是踩着天子的弥留之际回来的。走的时候,李俶精神尚可、能吃能睡,还与他说笑,怎么两个月就成了这副颓败的模样?
他探不到鼻息,便烦躁又小心地去探脉搏,开始后悔自己曾讥讽他残烛病躯。殊不知一语成谶,真到了这一天,他比谁都不信他是真的要死了。
元月时候李俶染了场小风寒,却非要拉他去观灯,明明去年、前年都有践行,也不知天子为何执着于今年。李倓那时候瞧不出异常,只记得李俶穿了身绛紫滚金边还染了花色的衣袍,披着崭新的白狐领红氅,温颜善目露着雪白的脖颈,比身后的烟花还好看。他立在雪里同他一块儿拜神,拜了什么神他全然不记得,只听他温柔地念着“倓儿,岁岁平安”,终以为是寻常。
叶未晓垂首立在边上,看建宁王脸色惨白地摸完陛下的手腕又去摸心口,解开糊着血的前襟沾得衣缘、满手都是鲜红。可他浑不在意,眼里痛着却没有绝望,并指往李俶没有血色的胸口探,一点点企图摸出生的迹象,叫叶未晓不忍地别过脸。
接着李适和李泌也来了,远远地听见他们将前殿的人都赶走。
而后长源喘着粗气进来,恍惚一阵,一拳捶在屏风的边沿:“陛下不准他们扎针,就几副汤药能管什么用?”
“万花谷和药宗都来过很厉害的医者,太素九针尚且治不好,其他不过聊胜于无。父皇寿数如此,太医尽力了。”李适很适时地朝着御榻跪下,甲胄磕着木脚踏一声脆响,他便恭敬地一件件解去。
李倓斜了他们一眼,凤眸微敛又去看怀里人,凝神定志以掌心含了一股内力、自他背心灌进去。
似乎有一瞬间,御榻的方向凭空多了一丝吐气声。
叶未晓武功精湛,捕捉到了异样立刻扭头看。建宁王似乎早有所感,搭了陛下的脉,又灌入一股内力,如是几番似乎陛下灰白的面上有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生气。
李俶当年中毒武功尽失,而后铤而走险选了折寿数而成就帝业,直接损的便是心脉。李倓在江湖多年,于钧天位集各家武学,身上的内力乃真龙气劲,如此打入心脉,多少有所助益。
也许只是一时,一时或已足够。
李倓浑身绷着的弦终于松了松,方才席卷魂灵的恐惧这才令他有所觉,继而咬得牙齿打颤。他放开他的脉与他十指交握,仿佛掌心贴着掌心才能安抚失去的后怕,可就在打开他握拳的手时探到一物。
那是个很小的锦囊,李俶很久以前曾替他们二人解开交缠的头发,这一绺怎么都弄不开,便干脆剪了下来收进袋子。他以为这么小的东西早就被扔到不知什么地方了,现在却出现在这里,是皇帝在生命最后一刻选择握住的。
现在,他们的长发也纠缠着,被相同的血脉所涌出的黏腻殷红之色封在一起。
李倓低头吻了他斑驳的发顶,用极轻的声音说给他听:“皇兄,我带你走,你一定要撑住。”
没等在场之人有所动作,李倓已摸了边上的氅衣将人裹了抱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李适下意识跳起来:“你等等!你要去哪儿?”
李泌与李倓交换了眼神,面上立刻浮起欣喜:“怎么说?”
“我带他走,剩余的……”李倓用余光瞥了眼即将成为新皇的李适,又低头看毫无声息的李俶,满不在乎道,“按他与你们说好的办。”
李适多少明白过来:“可……父皇这身体,能经得住舟车劳顿吗?你、你能保证救活他?还有……”
李倓背对着他没有驻足,颀长的身影踏进光里,白袍金饰染了月华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适还想说什么,身旁的长者却用手肘捅了他的腰,趁他吃痛的时候跪拜下去:“大行皇帝龙驭宾天。”
这句是喊给史官听的,明日、后日便会传遍全国,至于建宁王满身血污抱着什么人离开长安,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李倓赶时间,一刻都不想耽搁在与人分说或动手上,头也不回地将李俶带走。叶未晓引他走殿后的小道,还担心地叫了人一块儿跟。
李倓到了部下接应的车架,才又探过李俶微弱却仍存在的心脉、喂了一粒药丹,按在他背心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看叶未晓仍在,便开口问:“你不去继承吴钩台,跟着我作什么?”
“师父还能再任十年,我跟着陛下习惯啦。”叶未晓耸耸肩,亲自上马替他开路,“殿下从前一直在找替陛下续命的法子,现在是找到可行之法了吗?”
“行不行,到了方知分晓。”李倓朝他坦白,抱着李俶坐进车架,朝昏迷的人轻声,“皇兄,我们要离开长安了。”
角楼的守卫换了一批,宫门开合无人计较,倒是正殿钟鼓齐鸣、哀声不绝,宣告着又一个时代落幕。
一行人披星踏月,很快将皇城远远地抛在身后。
给李俶续命,替xsj补天
正篇末章结尾有添补情节,记得刷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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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晓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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