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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托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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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什么是上世纪最伟大的发明,那么答案毋庸置疑,一定是超智能系统。
统如其名,超、智能,总之一句话,相当好用,非常好用,极其好用。
超智能系统在上世纪初被发明,上世纪中被投入使用,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和更新迭代,已经是家家户户必备产品,甚至所有的AI和信息设备,都是以超智能系统的基站为基础,由此,超智能系统勾连着整个联盟,将分散的九大星系十二行星连接在一起,密不可分,牢不可破。
联盟超智能系统主要分为四个模块,直属于军部的清魂,直属于星际大厦的梦烁,直属于总领会的银弦,以及民用的逐光。
于一般民众而言,超智能系统就是政府配发的AI管家、百科全书、万能工具人等等,十分便捷好用。
但对政府和军队而言,超智能系统的功能较民用要更多,几乎涵盖了各方面。
迟聿是军部特聘的医生、机甲师,身上还背着上校的军衔,腕机的工作号上,清魂向他开放了80%的权限。
不过是查询许砚此次的任务结果,以他的权限完全可以。
迟聿带着耳扣,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他一边快速浏览着多方出具的、详细繁杂的任务报告,一边听清魂汇报最简洁的结果:“任务返程途中被不知名因素干扰,反物质推进器被诱发爆炸,其产生的高热量引爆了附近气体行星,导致二次爆炸,许砚重伤,卫既白当场死亡,尸骨无存。”
当场死亡,尸骨无存……
“轰”的一声,迟聿觉得那爆炸仿佛也发生在了他的脑子里,明明……明明……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眼角被上涌的悲伤激红,但他表情却无比冷静,强按住颤抖的手,声音嘶哑到不辨字句,但清魂毕竟是如今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她所装载的情感分析系统足够她分析出迟聿想要知道的消息。
AI拟人的声音明明温柔似水,说出话却让迟聿如坠冰窖,七月酷暑里,却在三九天:“许中校他……情况不好,迟上校,尽快赶过去吧。”
迟聿猛地抬头,也顾不上军部禁令申请不申请了,直接原地召出机甲蓝无界,全速赶往军部医院。
这是他最熟悉的工作点,走哪条路要多久,从哪去可以省时间,包括如许砚这样的的伤员会被送到哪,不用清魂提醒他也一清二楚。
蓝无界在医院大楼快速穿梭,没有碰到一个行人,没有撞到一个建筑,SS级别的精神力铺开,将医院内的实时场景分毫不差地展现在迟聿脑海中,他一路赶到急救楼下,没有进去,而是直接飞上27楼,然后停在窗户外,轻轻的,敲了敲窗。
从总部到医院,虽然二者毗连,但迟聿也只用了三分四十九秒,最快速度,分秒必争。
小护士见怪不怪地打开窗户,毕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干了。要说这窗户的特殊设计,还是迟聿提出并实行的。
军部医院楼顶就是一个巨大的接驳点,凡急救伤员,直接空降楼顶,从直达通道前往27楼,左区急救,右区等死。
常有亲友驾驶轻型机甲冲击军部医院,迟聿观察了三天,直接利用自己的权限向军部老大递交了申请,此后27层右区就改成了这样。主要是层层扫描升降下来,即便是星际时代的速度,也总有人赶不上右区亲友的遗言,虽然视频通讯如临其境,但最后一面了,总归还是真正见到的好。
迟聿在27层待的头三天,就听了三天赶不上的哀嚎,实在心烦,便自作主张越级上报,然后空降了这样一个特殊的窗户。
此后鲜少有人错过,虽不能杜绝,但比没有好。
只是迟聿从未想到,这扇窗户有朝一日会为自己打开。
他让蓝无界先留在外面,自己跳了进去,然后才把机甲收起来。
护士没见过蓝无界,但认识自己的顶头上司,见到闯进来的是头儿,还愣了一下:“鱼总,您不用这么急的。”
这样大的事故,必然会召回休假的迟聿,只是护士也没想到,自家头儿也是受害者家属。
“许砚,许中校在哪?”迟聿的嗓子还是很哑,但至少能辨词句。
护士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上司,丝毫不敢耽搁,第一时间指明了方向。
送来的人都血肉模糊难辨身份了,她能指出来,还是因为那人是唯一比较完好的,至少,到医院时还喘气,头也是完好的。
迟聿扫视一圈破碎挣扎的、或许很难称之为人的伤员,进来后他就恢复了理智,颤抖的手也稳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乱,SS级别的精神力被调动,强硬平复着痛苦扭曲的身体。
治疗舱里躺着半个人,或许半个都没有,下半身只剩了半截右腿,左半边躯壳完全消失,创口已然碳化,只剩下那颗头,长着着一张下海都被抢着要、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女娲炫技之作的脸,能让不善言辞、不解风情的犟种一年就泡到赤绨军校校花的脸还完好无损。
“挺好的。”迟聿道,“至少还能留遗言,我也不用对着血呼刺啦的一团说话。”
“嗯,你说过你不喜欢,我记得。”治疗舱里许砚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失真,有些陌生,“既白总叫我让着你,我让了一辈子,总不能最后的时间了,反倒让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迟聿嘴硬了一秒,还是坦然道,“好吧,我确实不喜欢。”
“嗯。”许砚应了一声,自顾自道,“当时爆炸,既白离得最近,没什么痛苦,瞬间就汽化了,别担心,没有疼。”
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赤绨军校机甲系有“炽恶魔”之称的卫既白卫老师,其实最怕疼,训练时那么努力,在校期间那么优秀,任务完成那么完美,就是怕疼,不敢受伤。
“我才不担心。”迟聿移开视线,但很快又移了回去,一错不错盯着许砚,“老白最机灵了,我从来没担心过。”
“小鱼,不要嘴硬。”许砚的声音很温柔,其实伤到这个地步,痛感都已经消失了,从迟聿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振动的声带,“以后,以后就没人管着你实话实说了,你要记得,心里话,得说出来,别人才知道。”
迟聿张了张口,终于道:“嗯,我记住了。”
“还有……”许砚还想嘱咐些什么,可他从来不善言辞,如果是卫既白在这里,肯定能口若悬河,一件件、一项项、一点点,事无巨细地嘱咐,让迟聿往后的人生,都能以此时的话作为参考、作为安慰、作为向导。
可弥留几时的不是卫既白,而是许砚。
到最后,他也只是说了句:“对不起,别难过。”
这真是世界上最烂的遗言,最没品的遗言,明明卫既白和迟聿教了那么久那么多,许砚还是只会人机发言,哦不对,人机都比他会发言。
但迟聿没有说他没品,迟聿只是应道:“好。”
三两句话,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许砚起了个头:“时绥他……”
许砚和卫既白执行的是长期任务,迟聿接手了一个重要项目,不得空,他们俩就把时绥带在了身边,安置在太空基地,有事时外出,无事时便陪着,总的算下来,聚多离少。
此刻,时绥还在太空基地。
许砚想要托孤,但其实他不说,迟聿也会带,毕竟这孩子,就是他们仨带大的,只是想到迟聿的性取向和属性,还是没忍住再次道:“你记住,我托付给你的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妻子。”
迟聿翻白眼:“我只是好色,不是BT。”
这下许砚放心地闭……哦还没有。
许砚又睁开眼看着迟聿,一字一句道:“迟聿,‘顺颂时祺,秋绥冬禧。’是祝愿时绥的,也是祝愿你的,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这次闭上了,许砚神情平静,姿态板正,哪怕少了一只半的手,他躺在治疗舱里,也是板板正正,标准的像个雕像,一如他的为人处世,一如他相较起来有点短暂的一生。
迟聿平静地看着治疗舱里好像只是睡着了的许砚,一秒,两秒,三秒,两行清泪顺着下颌骨滚到下巴,又落在交握的手上,滴答、滴答。
三十秒后,迟聿擦掉眼泪,又是那个冷静从容的迟医生,他走向消毒室,一丝不苟地洗手、更衣、消毒,让医疗AI给自己穿好手术服后,走进了27层左区的无菌抢救室。
还有更多的人,在等他。
……
抢救不眠不休地进行了五天,迟聿争分夺秒的在碎片化的时间里休息,以保证自己完美的状态,毕竟抢救由不得他一点失误。
创口清理、冲洗消毒、DNA提取、组织培养、躯体再生、器官替换,星际时代,医学发展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境界,许多的困扰不是困扰,再严重的伤也有可能救回,越来越多的人活下来。
但也有人死去。
瞬间汽化、尸骨无存的不止卫既白。
看着要轻微实则无救的也不止许砚。
有的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也依旧能活,治疗之后完全看不出曾经重伤。
有的人躯干健全,四肢俱在,但大脑已经被摧毁,精神力完全崩溃,无法可医、无力可救。
等迟聿脱掉白大褂,申请航线去接时绥时,已经是半年后。
这半年来他完全没有离开过军部医院,一直在跟进后续治疗,对外界的消息一概不闻不问,包括时绥。
小孩骤然没了父母,但五岁的孩子精神力已经在觉醒,他的母亲是联盟顶尖的SS精神力者、最年轻的SSS机甲驾驶员,是联盟战士、机甲女神,他的父亲是YG公开四星特工、全能战士、顶级“尖刀”,这样的父母,孩子不会差。
其实很差也没关系,反正不论时绥怎么样,迟聿都养得起。
半年过去,最初痛彻心扉的哭喊已经埋藏在了心底,只余留下深深浅浅的悲伤。
或许它会在某一刻、某一个夜晚、某一个瞬间卷土重来,因为那是伴随一生的潮湿。
大的也好,小的也好,命运在这一点上从来公平,不会因人而异。
迟聿牵着时绥去参加了葬礼,在白炽星的烈士陵园,这里埋葬着数不清的联盟战士。
迟聿难得换上军装,左蓝右白的军装,是人群里最特殊的,肩扛两杠三星,臂章上绣着衔枝展翼的自由鸟,翅膀边缘镶嵌着三颗红星,拉着五岁小孩的手,敬礼、脱帽、默哀。
在丧钟的悲歌里,迟聿带着小孩走到两个相连的墓碑前。
YG特工与军部中校本不该葬到一起,可他们是夫妻、是爱人,所以,他们拥有特权。
一座坟下面只有半身骨灰,一座坟下面只有些许衣物,但没关系,这就是卫既白和许砚的墓,他们会每年打扫祭拜,偶尔想他们了,也会来此怀念哀悼、倾诉衷肠。
迟聿牵起时绥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念墓志铭,那是迟聿亲手刻上去的,代表着他们的一生。
这里睡着一个无趣没品、不善言辞的人,他活着是英雄、是战士,死了是英烈、是先驱。他叫许砚,【砚台】的砚。
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战士,最好的姐姐,最好的母亲,最完美的卫既白。
一遍又一遍,时绥认识了每一个字,又记住了每一个字,记得这是自己的爸爸妈妈,记得这是联盟的战士。
天光破晓,迟聿带着时绥回了新家。
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