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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脚的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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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柳州的雨终于停了。
潮气却没走,贴着屋檐像残留的口气。
迟迭从雀儿山校区背街口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袋塑料袋装的画纸,单肩背包里夹着几根断的铅笔。他没回家,沿着曙光东路一路走下去,最后拐进城中村巷子,进了一家门头脱漆的照相馆。
照相馆老板姓秦,是他舅。
门一开,灯亮得刺眼。老板正坐在柜台后头烫粉皮,桌上堆着三明治包装纸和一瓶啤酒,电视里放着老掉牙的港剧枪战。
“回来啦?”他舅头也不抬,“你妈刚打电话来,说你又没接。你是不是又跟……”
迟迭把包放柜台边,径直进了里间的小暗房。
门“砰”地关上。
光一下黑了。
里头堆着很多废相纸和过期的底片罐。只有最里侧靠墙的一张塑料凳上,放着他上周的半张人像习作,背景没涂完,眼睛还没描清,像个看不清的死人。
迟迭坐下来,掏出《艺术概论》,把那张素描从夹层里取出来,拿透明胶贴到墙上的木板上。他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然后拿起铅笔,重新补了一道线。
他手腕还有点僵,但指节没抖。
画是画得不安分的那种:人像左眼是闭着的,右眼睁着,像盯着镜子外的谁。嘴巴是一笔勾的,没有唇线,也没有表情。
铅笔在画纸上划出一串极轻的噪音,压着暗房灯泡的低频电流声。
窗外的雨刚停没多久,潮气正往房梁缝里钻。他画到最后一笔,把那双画中人的眼睛一点点擦淡,擦到只剩模糊的轮廓。
像没睡醒,也像永远醒不过来。
夜晚,严栖年回到家时,屋里已经开了灯。
门口的鞋垫还是湿的,下午有人回来拖过地,拖把立在卫生间门口,滴着水。客厅里飘着一点莲藕排骨汤的味道,还有昨天晚饭剩下的油烟。
他进门换鞋,鞋跟蹭在瓷砖边缘,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厨房传来他妈的声音:“饭在锅里,自己盛。”
他没答应,也没抬头看,只把书包挂在椅背上,路过客厅那摞被翻得皱巴巴的教辅。茶几上放着一瓶开过的矿泉水,瓶口凹着一道。
他在桌边坐下,翻出一张理综卷子,抽屉里还夹着昨天的草稿纸,边角起了毛。
风从阳台灌进来,拂动卷子的一角。
他随手压住,用左手食指抹了一下眼角的水痕,是从楼下走回来的路上蹭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