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飞霜降》李彧鲤鱼

41、黔中（八）

　　两人告辞出去后，同时揉脑袋。

　　去年八月二十号，赵家顺办诗会，陆宥桦和帮工的孙荀有冲突，被戳伤。诗会赛彧很久之前参加过两次，觉得没意思，没再来过。

　　去年八月三十号，蔡倾辞办宴席，请了五十多个人，其中有部长舟、陆宥桦、赵家顺。朴漓斋做重头菜，没经验，味道差些。

　　去年九月五号，赵家顺又办了诗会，六七个吃过鱼的人，竟然诗兴大发写出以前写不出来的好词。暂时猜测是鱼的神奇作用。

　　因为那什么违法的鱼效果太好，蔡倾辞又花了八万购买，但这次宝物丢了。镖局有责任，为找东西，部长舟和许辛澜压力过大，显得焦躁又疲惫。

　　那顾好，许晃，俩个小孩子，是因为什么事牵扯进来的？

　　还得找盗走宝物的人谁。

　　何知书：“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难处。”

　　闻兮：“是，我确实不擅长破案。”

　　何知书：“看你架势很足。”

　　闻兮摆手：“有两把刷子就先上呗，等我们断案如神再来，十人要灰飞烟灭了。”

　　何知书：“也是没想到验尸之后还有这等事。”

　　闻兮笑了笑，拉她去吃饭，一天了，神仙也要吃饭的。

　　还有点时间，但吃饭这么宝贵，是真不想提案子了，也提不动了，两个人脑子都成了浆糊，跟加了麻油的馄饨馅一样。

　　李暄和则飘到屋顶上，托腮看月亮。

　　何知书问起今天那个在河边的姑娘是谁。

　　“叫宋春星。”

　　闻兮见过三面，觉得她状态很差，应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情，想先认识，再熟悉，看能否帮忙。

　　何知书有了别样情绪，透过街道灯火看到了闻兮面相里的温柔，问：“这就是修道之人的修行吗，行善积德，普度众生？”

　　街边人群，疲惫又热热闹闹地往家赶。

　　闻兮边吃边看，不用装模作样，神情很放松，道：“只是那些真的需要帮助，且没办法自救的人。”

　　“那你觉得宋春星，遇到什么麻烦了？”

　　闻兮垂眸掩去怅惘，抬眼一笑：“大仵作慧眼如炬，怎会不知？”

　　何知书没说话。

　　街上人多了起来，吃了晚饭出来闲逛消食的，和朋友约着玩乐的，朴实无华欢乐温馨。

　　何知书冷清的脸浮现悲伤，转瞬即逝：“你看了三次，可看到旁人了？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应该是为情所困么。”

　　何知书冷漠一笑：“而且对方应该挺厉害的。”

　　“嗯？”闻兮有点吃惊。

　　“那个年纪，能有多大心眼，两人若差不多水平，闹起来也是你死我活，而不是今天这样没有着落没有办法，苦苦煎熬。”

　　何知书叹一声：“有些人，很没品，跟稍微高水平人打交道会被看穿，就喜欢年轻孩子，不止是外表年轻俊美，而是这些孩子还天真，好骗，什么都不计较，一切心甘情愿，最后也很好打发。”

　　“不懂什么是爱的小孩，最能爱得死去活来。”何知书斜望天空，笑了一声，解释道，“字面意义上的。”

　　字面上的死去活来？闻兮惊讶地看着何知书。

　　何知书不以为意道：“我是仵作，死了的人尸体会被抬到我面前，没死的也疯了，疯人院恰好搁我家旁边。”

　　何知书看多了悲剧，对很多事有敏锐直觉。

　　“还有更过分的呢。那些人啊，用学识，外表，身份，地位，年龄，还有手段，碾压年轻懵懂的孩子，将侵害狡辩为爱意，反复灌输洗脑，孩子在痛苦迷茫中，为逃避绝望的感受，逐渐自我保护这是爱情。”

　　“这种事情很多，偶有报官的，但我们很难给人定罪，因为明面上人家在恋爱。”何知书笑了一声，“你能接受吗，居然有合法侵害这种事。”

　　“那种变态畸形的压迫，不仅侵占别人的身体，还要扭曲别人的意志，摧毁别人的灵魂，被压迫的人很难挣脱深渊，到最后，只能死的死，疯的疯。”

　　“哦，即使这样，我们也无法追究，因为人家在恋爱。”

　　何知书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阐释一件事，只是紧绷的嘴角，隐隐泛红的眼睛，说明她也备受煎熬。

　　闻兮想安慰她，但觉得何其苍白。

　　何知书一时冲动，也不想再流露感情被看到，低头想吃馄饨，但说话的功夫，馄饨已经凉了，汤面油腻结成块，看着糟心透了。

　　忽然，油腻化开，碗里还冒起热气，袅袅成雾。

　　碗边多了一只手。

　　惊讶望去，闻兮收回手，温柔一笑。何知书感觉心口被羽毛扫过。

　　闻兮道：“可是宋春星，不是都快三十岁了吗？应该不好骗吧？”

　　何知书平复了心情，皱眉道：“怎么会，她不才二十出头吗，最多二十三岁。”

　　两人面面相觑都呆了，闻兮恍然惊觉，何知书看的是肉身年纪，闻兮看的灵相状态，宋春星憔悴沧桑，灵气枯槁，看着年纪很大。

　　细究想来，一个人精气神不好，吃饭睡觉不踏实，肉身也会变老。那她实际年纪应该才过二十。

　　最热烈的年纪，却活活成了这副样子。

　　回到赵宅，李暄和影子歪头看闻兮写了三封信，召来青鸢送走。

　　闻兮发了会呆，回神时候，李暄和正担忧地看着她。

　　闻兮笑了，伸手捏她脸蛋。

　　是记忆虚影，触碰不到实体，闻兮只是想逗她玩。

　　下山这几个月，闻兮还记得李暄和很决绝的样子，她这次没有立刻去找人，也没有去想李暄和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真相她知道，也能理解，但无法真正感同身受，过去几年出手干预多几次，但李暄和还是被现实逼到离家出走。

　　安慰有时候显得很苍白。

　　而李暄和自己，也要在泥沼里打滚无数回，才能完成蜕变。

　　这是她的人生难题。

　　李暄和虚影没法思考，就是单纯看着这一切，看到闻兮笑了，就觉得好了，自己飘去玩了。

　　许是奔波两天，耗费脑子，闻兮今晚过了三更才被叫醒。

　　来人和之前又不同，是许辛澜和朴漓斋。

　　两人客客气气站在床边，看她醒了，就往门口退。

　　闻兮缓了片刻，随她们去前面，走得近了，有争吵声，许辛澜和朴漓斋忽地顿住，脸上浮现局促不安神情，在原地徘徊十分不想去。

　　她们这是，害怕吗？

　　闻兮自己往前走，身后两人非常不情愿，但还是跟上来了。

　　新地点前厅，不复之前和气惬意到最后才翻脸，这次，所有人都直接爆发了。

　　镖局老板部长舟火气一直很重，只是压着，今晚一下踢翻凳子，脸色铁青：“就不该招那些莽夫！没脑子，没眼界，什么都要我来干！”

　　许晃被吓得后退，险些哭出来。

　　部长舟火冒三丈，对许辛澜道:“慈母多败儿，你能不能锻炼下，男子汉胆小怎么行？”

　　许辛澜呼吸急促，脸色难看。

　　婆婆朴漓斋急了，小心贴墙根走过去，一把捞起许晃，带到后面站着。动静惹人注意，她被揪了出来。

　　部长舟怒火冲向她：“你老人家也是的，那么多年了，怎么就失手了，弄那么难吃，好东西都被你糟蹋了！”

　　朴漓斋硬着头皮说味道就那样，谁也没做过，已经很好了。

　　被顶撞，部长舟愤怒更甚：“我说你是为你好，你自己改了就是，辩解什么啊！平时要是多吃点好东西，长点见识，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没见过世面的村妇！”

　　朴漓斋喘着粗气，年老的眼神射出阴鸷毒光。

　　房主赵家顺习惯性打圆场：“大家都尽力做最好了，事已至此，说说怎么丢的，想办法找回来。”

　　部长舟眼睛瞪得贼大，可怖吓人：“做到最好？就是因为你什么都随便，什么都说好，招来祸端了！对自己一点要求都没有！”

　　闻兮叹服。

　　她看到蔡倾辞躲闪着后退，明显不想说话，可被外力逼迫似的，上前一步，吸引火力，道：“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来说去谁能想到呢，没人愿意……”

　　部长舟嗓门更大了，裹挟十方怒气，呛道：“需要躲吗！你要是低调行事，或者请一些能保密的人，至于生生把福报变成祸乱吗？干什么吃的！”

　　蔡倾辞似乎理亏，缩成一团。

　　闻兮都要怀疑这个蔡倾辞是不是金主买家了。

　　年轻的陆宥桦眼睛明亮，隐隐带着崇拜之意，部长舟话赶话转到他，一盆开水泼过去：“二十几岁大小伙子，打扮得跟花似的，有没有点阳刚之气！”

　　陆宥桦不愧是最有眼力见的人，目前他挨骂最轻，变态点的感觉都是夸他。

　　然而部长舟火气还没撒够，横眉怒看，指着顾好道：“你个小屁孩，贪玩好动，你是没家教的野孩子吗！”

　　顾好怔怔，眼眶发红。

　　冷眼再扫，孙荀微微哆嗦了下，部长舟无奈道：“你怕什么啊，你又没吃别人家大米，畏畏缩缩的，就不能落落大方的吗？”

　　紧接着他看到赛彧，眼睛轻蔑地从上到下，冷笑厌烦：“就喜欢沉迷什么梦幻感情，有点自己的事吧！指望别人，你还不如指望阎罗王！起码人家能让你死痛快点！”

　　还以为赛彧是控场人，居然也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接下来该是她了。闻兮翘首等待，平静地与之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