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北》淡色的冰

1、第1章 默默毁灭

　　高中开学第一天。
　　燕寂北抬手挡住外婆扔过来的校服，顿了一下，想拿回房间去穿，却被喝住。
　　“新校服给我省着点穿，一天不挣钱的倒要给你搭钱！真晦气！”
　　燕寂北垂下眼睛，强忍下想把校服揉成一团然后扔出去的冲动。
　　“外婆……”
　　“说了多少遍了，不许那么叫我！小崽子！”
　　燕寂北沉默，走到房间门口，拉开门。
　　“老婆子，我上高中是公费。”他很刻意的停了停，没有忘记瞥一眼对面人难看的脸色，继续慢吞吞道，“而且，如果你还嫌钱多，我也是可以去申请特困的……”话未落，不明物体已经飞了过来，燕寂北眼疾手快的啪的一声关上门，松了口气，隐隐还听得到外面人悲愤得近乎歇斯底里的哭诉。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小白眼狼啊……老脸都丢尽了……就算是上辈子造了哪门子孽也不能这么惩罚我们司家啊……真是毁在这心黑小崽子身上了……”
　　燕寂北默默听着她如日复一日的嚎啕，慢慢换上被自己检查过一遍的校服，蓦然觉得心口一处火燎似的疼，呼吸都艰难吃力，恨不得把心赶紧挖出来，然后像她那样漫不经心的扔校服似的扔掉。
　　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
　　我亲爱的外婆，看到你痛苦，我好疼，可我也好开心。
　　没错，血亲的我们便是如此，这般，互相折磨，也许到死……可这中间的事情变故又有谁知道呢……燕寂北撩了撩头发，茫然的目光透过窗子望向很远处，却又好象满是愤恨的望着附近拔地而起的一处新小区。
　　附近的花园与体育馆无疑标志着这是一个绝对会受到人们欢迎进而得到房地产商青睐的地方，燕寂北所在的小区倘若放到二三十年前，无疑是小资们的最爱，然而却也终究逃脱不了被时间与潮流无情抛弃的命运，一个旧字便是足以将它必杀的绝招，更何况它本身也确实开始隐隐散发出腐败的味道，无论是那咯吱磨擦声日益增大的大门，抑或是一栋门铃十存九坏的现状，再或是楼道灯修修坏坏到了最后彻底报废的情况。居民有能耐的，走了；没能耐的，也出于各种原因，搬了，如此来来回回一番折腾，邻里关系早疏得可怜，一栋楼的怕是连面孔都认不全。保安们也一日日懒了下去，打牌还是最好的消遣。
　　这一切是潜移默化的，却也是昭然若揭的。
　　于是，在一些人的无可奈何之下，一些人的唏嘘叹息之下，一些人的殷殷期盼之下，新小区拔地而起。
　　但这完全是不符合规定的设计，它离这里太近了，高大得令人仰视，也让住在一楼的燕寂北的房间自此便终日不见阳光。
　　燕寂北从此恨上了它，包括它的名字，它的全部。
　　但与外婆日日咒骂这屋子要长霉菌发酵，实则不满觉得自己就此被比了下去的嫉妒不同，其实说到头，他并不是喜欢阳光，甚至很多时候，他还是嫌它刺眼的。
　　那么炫耀似的明亮，亮给谁看？
　　燕寂北选择在每个星期日的早晨把被子拉过头顶，沉入一片阴阴迷梦，睡得昏天暗地，然后在外婆的骂声中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开始吃午饭。
　　可就算是他不喜欢的东西，只要是属于他的，他便容不得它被生生夺走。
　　燕寂北就是这样别扭的人，除了撒撒小谎，逞几下口舌之快，使几个小绊子，为自己多争取点小利益，其实更多的时候他是不争也不抢的，喜欢吃的东西大多都是其他孩子不喜欢的，并不是他口味独特，与众不同，只是那些东西是没人跟他抢的，他可以安心享有，而吃得多了，便也习惯了，就也不愿再改了。
　　而倘若这时再有人与他夺这些东西，他便会真的急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些什么。
　　燕寂北的喜欢便是如此廉价，简单，纯粹。
　　……
　　燕寂北等公交车的姿势其实是很有特点的。
　　不同于等待的人中八成都要满怀期待的望向车子会驶来的方向，他会站在比别人高一点的阶上，双手叉进兜里，两眼直直的，望向前方。
　　很认真的样子。
　　其实他啥也没看到。
　　燕寂北讨厌与人对视，他甚至为此感到厌恶，目光对视的刹那，他甚至搞不清到底是自己被看了个透，还是他把对方看了个底朝天。
　　尽管很多的人都说他的眼睛很清澈，灵气十足。
　　燕寂北便把眼神练得茫然空洞，然后看着人们失望的眼神，在角落里快意嘲讽的笑。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毁灭了什么。
　　但至少，是他能力范围里的，不是么？
　　这无疑是一件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情。
　　公车慢悠悠的晃过来，燕寂北望了一眼半空的车里，轻不可见的微笑了一下，走在最后。
　　司机是个中年妇女的模样，恶狠狠的望着每一个上车的人，好似他们的脸上都写着我要逃票的字样。
　　燕寂北在她犀利的目光下有点紧张的掏出一元纸币，早已被他揉得皱皱巴巴，就势要潇洒的扔进去，然后去找座位。
　　却被卡住了，连那张纸币，外加他的人。后者显然是由前者所导致的。
　　尴尬。
　　燕寂北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射到自己身上了，包括女司机那道冷飕飕的。
　　他不看任何人，只是如救命稻草般的攥紧了那张纸币，然后却用力的把它一次次的塞进那条狭小的缝里，然而遭遇到一次次顽强阻拦，冰冷的金属激起肌肤表面甚至起了一层细小颗粒。
　　燕寂北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曾经很多次疑惑的想，为什么在刻薄的外婆面前可以毫不客气的反击，在同学面前虽谈不上侃侃而谈，但至少也是个谈吐得当的人，可到了这种情况……
　　当面对一群陌生人的时候。
　　他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哑巴。
　　燕寂北当然不会自暴自弃的承认他是个无比自私也无比胆小的人，软刀子也只有看到熟面孔才能稳稳刺出，到了生人面前要么胆怯退让，要么落荒而逃。
　　他只会认为那是你们都自找的，活该！
　　伴着周围轻蔑中夹杂着幸灾乐祸的目光，还有燕寂北的惶惶，纸币依然塞不进去。
　　司机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发动了车子……忙乱中的燕寂北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得往后退了一大步，险些踩空台阶，却又无法理直气壮的回瞪只得把怒气全都发泄到那一元钱上，愈发使了狠劲儿的塞塞塞。
　　“我来吧。”
　　燕寂北蓦然抬头，为那温柔的声音。
　　手里的一元纸币，悄然落入投币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