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倒计时》募夏

3、恶化

　　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十天。“

　　睡梦中我突然感觉怀里的人在发抖，我以为是他PTSD犯了，睁开眼准备安抚人却发现他全身都被汗浸湿，蜷缩起来手紧紧捂着肚子。

　　“唐璨……”

　　我瞬间清醒，弹起来看他的情况，他疼到满脸没有一点血色，刚刚叫我也是无意识喊出来的。

　　我慌了，颤抖着手去拿手机打120，具体怎么说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在挂断电话后紧紧抱着他，脸贴着他的额头一直哭，“沈诵，沈诵你别吓我好不好……求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

　　几个月的美好使我快要忘记他得的是胃癌这样随时就能带走一条生命的恶魔，今晚的事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胸口，疼痛和恐惧瞬间蔓延至全身。

　　我拿了件外套裹住他抱着他下楼，我们家离医院比较近，等我踉踉跄跄跑下去救护车已经到楼底了。

　　我麻木的看着医生从我怀里接过他放在担架上，看着一个个仪器连接到他身上，看着他被推进急诊。

　　我靠在外面的墙上，身体不由自主的下滑，蹲在墙角捂着脸，脑中一片空白。

　　医生出来问他的家属在哪，我想起身但实在没力气，只能举了举手，“这里，我是他丈夫。”

　　他见我这样过来把我扶到椅子上问我还好吗，我说没事，有什么问题都直接说吧，我能接受。

　　医生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和我说他的情况：“病人的情况很差，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肺部，时间……不多了。”

　　我听到我沙哑的声音在问：“治好的可能性有多大？”

　　最后得到的回答是：“低于5%。”

　　后来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向医生道谢，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走到他的病房门前进去，我只知道在我再次有了意识，是伏在他身上哭。

　　他温柔的抚去我脸上的泪水，像神明垂怜他可怜的信徒一样。

　　“沈诵，我们治病好不好，我想办法凑钱，房子卖了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医疗设备，我们治病好不好……”

　　我看到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想回家。”

　　我哭了很久，这一哭好像把前半辈子从没流过的从小生活在孤儿院的眼泪、一直被霸凌的眼泪都宣泄了出来，积攒了太久太久，流不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眼睛有点疼，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下楼缴费、买午饭。

　　两天后，他签下放弃治疗的知情同意书出院，又去办了一系列的手续，宣告他剩下的时间正式进入倒计时。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闲聊，我很享受这个环节，在安静的房间中躺在爱人身边一起谈心，耳边只有风声、呼吸声和两人的交谈声。

　　“唐璨，你最想去什么地方啊？”

　　这个问题我之前还从来没想过，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外出不是出差就是和他一起去的，要说我自己想去哪还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没想过，你呢？”

　　“我？”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他想了想回答道，“雪山。”

　　“雪山？”问问题时我脑海中闪过无数地方，但没想到会是雪山

　　“嗯，你不觉得雪山是一个浪漫又神圣的地方吗？那里纯洁、高贵，在阳光下是发着光的。”想到这里他有些遗憾，“只是之前没有时间去，现在也去不了了。”

　　听着他的话我开始幻想，好像眼前不再是夜晚的漆黑，而是高耸的山峰、茫茫的白雪。

　　他亲了一下我的下巴，“在想雪山吗，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嗯，很美。”

　　他又往我这边挪了挪，我们的身体紧紧相贴，他这次吻在了我唇上，我给予回应，这些天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我们的技术都好了很多，唇舌交缠，空气中隐隐有些许水声。

　　他抬眼看我，薄唇轻启：“做吗？”

　　我怕他身体承受不住，一直没敢更进一步，更别提他现在刚出院，便犹豫着跟他商量：“不到最后好不好，会很难受。”

　　“可是我想。”他贴着我的唇，还有心思轻笑着跟我开玩笑，“那怎么办，要不你在下面？”

　　但是我当真了，开始思考这个选项的可行性：“你在上的话动作轻点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

　　“诶诶诶。”他没想到我真会考虑，连忙捂住我的嘴，“开玩笑的，上面多累啊，你直接来吧，慢一点不会难受的。”

　　“而且……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说到这里我们同时沉默了，良久我才又说道：“家里没东西。”

　　“我上次买了，你那边床头柜的第二层，尺寸应该没错。”

　　我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放着一盒安全套和一瓶润滑剂，把它们拿了出来。

　　我拿着东西最后问了他一遍：“你真的准备好了？”

　　他点头：“嗯，来吧老公。”

　　……

　　我怕动作大了他会咳嗽，尽可能的放轻了所有流程，他很配合，一直揽着我的脖子和我接吻，深的时候还会眼尾红红的叫我老公。

　　结束后我抱着他去浴室冲澡，他闭眼等我帮他吹头发。

　　“难受吗？”

　　“不难受，很舒服”他轻笑着调侃我，“小唐同学在这方面的技术还不错。”

　　“是吗？我看看。”我说着就要弯腰去看，他瞬间红着脸按住浴袍，“真没事……”

　　“刚刚都看过了还害羞什么，乖，我看看。”

　　他还是不让看，“刚刚关着灯……”

　　“没事开灯也一样。”

　　他拗不过我最后还是转过身给我看了，只做了一次确实没什么事，就是第一次还是稍微有点肿，第二天早上我趁他还没醒悄悄上了点药。

　　上完药我突然也又有点困，于是搂着人准备再睡一会，他柔软的黑发擦过我的侧脸，我恍惚，如果他没有生病的话这幅场景应该会是很多个普通的早晨会出现的吧。

　　我们在一起的第45天。

　　我在睡梦中突然感觉手上的重量减轻了一些，瞬间清醒。

　　“沈诵……”

　　他正要下床，听到声音回头看我，“怎么了？”

　　我下意识拉住他的手，“你去哪？”

　　“啊？上厕所啊。”他有点懵

　　“哦，那快点回来。”我暗自疑惑我这几天怎么突然变得疑神疑鬼的，连他上个厕所都要跟我报备。

　　他若有所思，很快回来掀开被子躺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却闭上眼一直都无法入睡，脑子里胡思乱想，等再睁开眼天都已经微微亮了，我看了眼手机，5:57。

　　胳膊有些麻，他背对着我，我稍微动了一下他便有些醒来的意思，最近他睡觉一直不安稳。

　　感受到我的动作他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凑过来在我唇上吻了一下，“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话音刚落他才发现我眼底的乌青，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你一晚上没睡着吗？”

　　“可能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失眠了。”我有点头疼，空着的右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先睡吧，我出去做早饭，反正也睡不着，想吃什么。”

　　“再睡一会嘛，你抱着我睡，不然我睡不着。”他跟我撒娇，我没办法，又搂住他闭上眼，可能是太困了也可能是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我这次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九点多，我去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面，端出来的时候手莫名有些抖，差点撒了，他看到赶紧起来接过我手里的碗。

　　面我吃了半碗就饱了，这几天总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他看我剩这么多皱了皱眉，我解释道:“今天不怎么饿。”

　　他把碗又往我面前推了推，“不行，必须吃完，你最近瘦了好多。”

　　我低头看了眼肚子感觉没什么变化：“有吗？”

　　“有。”他语气坚定，“你抱我的时候很明显，而且上次洗澡的时候能肉眼看出来腰上和腿上的肉都少了。”

　　我最后在他的注视下吃完了那半碗面，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靠着我玩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看着看着还偶尔瞟我一眼，最后下定决心放下手机盯着我。

　　“唐璨，你先把你工作放放。”

　　我看他神情挺严肃的，于是合上电脑听他说。

　　他欲言又止，组织了半天语言，还是决定直接一点:“我觉得你需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我愣了一下，他继续道：“我觉得你可能有些抑郁倾向，我刚才看颜玥发的朋友圈，像你这样失眠、手抖、食欲不振，还有前几天胸闷都是抑郁症躯体化的现象。”

　　“没有吧……应该就是最近工作忙没休息好。”

　　他起身拉我的手：“不行，是谁跟我说的这种病不是小事？走，去颜玥那检查检查。”

　　我还想拒绝，他生气的叫了我一声：“唐璨！”

　　好吧，老婆的话得听。

　　“hello又见面了。”我跟坐在对面的颜玥打了个招呼

　　她奇怪的看我一眼：“和医生见面是什么好事吗？”

　　我们跟着她走到诊疗室，他问我自己需不需要出去，我拉住他他就知道了我的答案，坐在我旁边静静的陪我。

　　问卷上的题很多，但没有他上次检查时多。我心想

　　他看着我一道道答完，然后把报告递给颜玥。

　　颜玥看完神色有些沉重，问了我几个问题。

　　在说完“最害怕沈诵离开我”这个答案后，他摸了摸我的脸，手离开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哭了。

　　她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检查项目递给我，“先把这几个检查做了，脑电图在二楼最东面，做完之后把报告拿给我。”

　　一共是六个项目，全部做完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

　　“目前看是中度抑郁伴随重度的焦虑，先给你开些药，安眠药一次吃一粒，两周后来复查。”
　　“还有沈诵注意他平时的举动，如果有自残行为及时和我联系。”

　　他点点头，“好。”

　　取上药走出医院大门，他仰头看我，“公司那边要不先请几天假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低着头，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良久才决定好，“我打算辞职了。”

　　他愣了，我又继续道:“辞职能有更多时间陪你，也不会那么累了。”

　　他抿唇，“如果累的话就先放下吧。”

　　正好前天刚结束了一个项目，最近比较清闲，我准备今天就去把手续办好，在车上拟好辞呈我们一起去了公司，他在车里等我，我去人事部交给他们，管事的小陈看见我先是有些惊喜，再看到我递来的辞呈转变为错愕，尤其是上面的“因身体原因”，我让他告诉同事们待会我请大家吃饭。

　　我去我的工位上收拾东西，跟他在一起之后为了方便照顾他就申请了居家办公，公司里该拿的上次也都差不多拿回去了，只剩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还有我不在的时候被同事们养的很好的仙人球。

　　回车上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聚会，他答应了。

　　聚会上我喝了些酒，这家公司的氛围很好，同事也都很好相处，如今看着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同事们我第一次生出了些不舍的情感。

　　我酒量不太好，喝了三杯就开始晕了，散了之后顺路的同事把我们送回家，又帮他把我扶到床上离开。

　　他托腮坐在床边看我睡觉，他估计以为我喝醉挺能闹腾的，没想到现在这么安静，不过洗了个澡出来就知道他的以为是对的了。

　　“沈诵……沈诵去哪了？把沈诵还给我……”

　　他出来的时候我正满脸迷茫的站在床边四处看，活像个找不到家长的小孩。

　　我看见他便快步上前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找到沈诵了……”

　　他环抱着我的腰点点头：“嗯，沈诵在这呢。”

　　我不知怎的看着他开始流泪，他被突然滴在脸上的眼泪打的措手不及，伸手温柔的替我擦去。

　　“怎么了怎么了？不要哭啊，不是找到沈诵了吗？”

　　“你骗我……”我委屈的控诉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在这。”他声音轻柔的哄我

　　“你骗我不会走……但你还是走了，我找不到你，好黑，不要丢下我……”

　　他意识到我刚刚估计是做噩梦了，伸手揉揉我的头发，“不要哭，你看，我在呢，你还抱着我呢，而且我保证你明天醒来我也在。”

　　他没敢用以后这个词，因为太渺远了，我们没有以后。

　　“真的？”喝醉的我很好糊弄，半信半疑的问他

　　“真的，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去睡觉。”

　　躺在床上我两条手臂紧紧箍着他，恨不得找条绳子把我们捆在一起，他无奈的拍拍我：“轻点唐璨，我喘不上气了。”

　　我拒绝：“不行，松开沈诵就不见了。”

　　他心软，就放任我这么抱着了，熟悉的气味萦绕在身侧，我们都很快入睡。

　　我罕见的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他不在旁边，头特别疼，好像要炸开一样，昨天晚上的记忆一同涌来，我揉着太阳穴看着旁边还残留着一点余温的位置失笑。

　　不是说明天醒来他还在吗？

　　明明就是在骗人。

　　小骗子。

　　我下床出去找他，他站在厨房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我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在做什么？”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他被我吓了一跳，“怕你不舒服吃不下其他东西就熬了点粥，吃点清淡的能缓解一下。”

　　“谢谢宝贝。”我心里暖暖的，蹭蹭他的脸又轻轻咬了一下他颈侧，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

　　“别闹，好痒，你去坐着吧。”他往旁边微微躲了一下

　　“想陪你。”我就这么一直抱着他不撒手

　　不过大夏天的在灶台前这么紧紧贴着属实有点热，我最后还是被他赶出来了，坐在餐桌前托腮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尝尝，家里刚好还有点南瓜，我就熬了南瓜粥，虽说是第一次做饭吧但我觉得熬粥这种事情应该不需要什么技术。”他把一碗散着热气的粥端到我面前

　　我拿勺子搅了两下尝了尝，每粒小米都包裹着南瓜的香味，又甜又软。

　　“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再加点糖？”

　　我叫他过来然后吻上他的唇，接了个长长的吻。

　　“不用，很甜。”我笑着看他，他耳尖有些红，嘴唇也红红的

　　一碗粥被我们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完，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

　　我们在一起的第50天。

　　今天我突然想到之前订机票时有看到他的生日是6月24日，就提了一嘴问他生日想怎么过。

　　他听到这个日期还有些迷茫，随即反应过来：“哦我现在不过生日了，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妈好像说我的生日其实是6月21号，身份证上面晚了三天来着。”

　　“6月21号？。”

　　“嗯，好像是明天？”

　　“我们的生日是同一天啊。”我有些惊讶

　　“真的吗，这么巧。”他很高兴，“那我觉得其实还是可以过一下的，你平时都怎么过？”

　　“嘶……我没过过，我上网搜一下。”我查了一下过生日可以做什么，搜出来的结果是吃蛋糕，吃长寿面，还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手工。

　　第二天我从网上搜了蛋糕教程和他一起做了一个小蛋糕，还煮了面，我给他煮他给我煮，让我很意外的是他第一次正式下厨可以做的这么好吃。

　　饭后他教我画画，我们选择一人画一个物体完成这幅画，他先在画面的左下角画了一艘小船然后把画板给我，我属实没什么艺术细胞，在画了一棵怪怪的树之后我决定选择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太阳。

　　最后我们的作品是夜晚湖边的景色，我开始画简单的东西之后倒是没出什么岔子，整体还算和谐。

　　我们一起把画裱起来挂在了卧室里，他很满意这个作品，要不是有结婚照他都准备挂在床对面每天起床欣赏一下了。

　　我们在一起的第62天。

　　他说想趁这几天身体还挺得住去爬山看日落，我挑挑拣拣最后决定去爬佘山。

　　午觉醒来之后我们正式启程，山其实没多高，但是顾及到他的身体我们还是很早就出发了。

　　佘山是一座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周边绿树环合，给炎热的夏日添了几分清凉。

　　他弯腰看一旁挂着的介绍牌，“这里的最高峰才100.8米诶，我觉得我自己都能上去。”

　　我们牵着手一起爬山，路上我想到上午查到的资料看向他：“沈诵，这座山在100.8米这个具体高度还没被测量出来之前大家一直说是99米。”

　　“99米……”他晃着我的手，“那很好啊，99，久久，是个很不错的数字。”

　　他转移话题：“这里好香啊，是什么花的味道？”

　　我接住这个台阶给他解释道：“不是花，说起来挺神奇的，这里的竹笋是以散发的兰花香味而出名的。”

　　我们走的很慢很慢，自从癌症肺转移之后他经常呼吸困难，尤其是活动之后，我不敢走太快，基本上上个几级台阶就得停一会。

　　到半山腰我问他需不需要背，他不太好意思：“人家小孩子都能自己爬上去，我这么大的人了爬这么低的山还要人背，有点丢人……”

　　我到他前面蹲下，“不是说过吗，你在我这里也可以是小孩子，小孩子被家人背着上山很正常。”

　　他似乎被我说服，搂着我的脖子到我背上来，我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很快到达山顶。

　　山顶有一座很大的教堂，我们一起到里面逛了逛。

　　他问我：“要不要祈祷一下？”

　　“好啊，不过……怎么祈祷？”

　　“好问题，应该是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心中默念，我看电影里就这样。”他想了想

　　“应该？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很没诚意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在网上找了祈祷的手势认真祷告。

　　请保佑沈诵永远幸福，无论是现在，还是没有我的来生。

　　从教堂出来时外面正好漫天红霞高挂，我们很幸运的碰上了火烧云，整个天被染成橙黄色，霞光万道，梦幻又绮丽。

　　他扶着栏杆静静的欣赏这幅画卷，唇角不自觉弯起些许弧度。

　　阳光映在他眼中，那里，才是我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