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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死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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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华是一个生的很美的女人。因为她,我有了不得不离开绛云阁温暖被褥的夜晚,但我出奇的没有半分埋怨。
她不似这宫中的任何一个粉黛,满身都是刺激我脆弱鼻子的香气。也不似这宫中的任何一个嫔妃,浓妆艳抹环佩叮咚震的我耳膜疼。一只羊脂玉簪,一袭湖蓝罗裙,唇瓣天然而成的玫瑰色。她美的清如净空,美的静如秋叶,淡到几乎没有的文心兰熏香,款步轻移间,一颦一笑都很得体,但并无半分做作之感,整个人竟然如同桂鱼一样令我满意。
乘云对鸟纹梨花窗格上一对窈窕的身影投影其上,十五连盏灯的烛花熄灭,嵌宝鱼鳞灯被三三一队的宫人井然有序的提走。他们走的极轻,速度却不慢,让我怀疑他们前世是不是也是猫。低眉顺眼,微微勾着背部,快速而安静的移动,这样的走路姿势却完全不像平日里悠哉游哉踱步的我。我歪头想了想,欢快的叫了一声:真是很像小河里的虾子。
深深宫阙里的黑暗被几盏鱼鳞宫灯引着去了。一开始还能看见人影,到后来半点人影也望不见,只能隐约看见随着夜风明明灭灭的宫灯渐行渐远。我坐在绛云阁外已经凋零的梅花树上打了个寒战——这偌大的皇宫,似乎有股从地底渗出的寒意。
红转金瓦青石砖,巍峨,肃杀,透出死一般的寂静。头顶上飘着乘风而来的桃花花瓣,轻敲斑驳的金瓦红墙,细细碎碎,点点滴滴的积攒了薄薄的一层。花瓣在微弱的月光下反映着淡淡的白,却仍旧难掩渗入骨髓的黑暗。那黑暗,就如同从那抹白瓣下透出一般。
轻轻翕动鼻翼,空气中流动着桃花的香气,和着甜腻的血腥味,酝酿成不可思议的味道。
月亮门外层层叠叠的树干之后,散发出血的味道、腐败的味道。这气味刺激着我的鼻子和牙齿,上下颚不可抑制的用力,牙齿在咯咯呻吟。我微微抬头,看向布满枝桠的天空。梅花刚刚凋谢,叶子还未来的及长出多少,黑暗中看来,与光秃秃的枝桠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空洞且看不到尽头的天空,视线中层叠的干瘪树枝,让我想起了黄泉道。黄泉道上的那些枯树都是自杀和被残杀的死者变成的。它们把一半的魂魄留在黄泉道迷惑驻足的灵魂,把另一半魂魄留在阳间,在阴气极盛的无月之夜,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自己死亡前后的场景。很多时候,那保留着对生之眷恋的一半魂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只能在黑暗的夜里,一次又一次的经历挣扎无助。
月亮门后的东西几番挣扎,终于破土而出。就算尽量压低鼻翼,腐烂的味道还是从我的鼻子钻进来。那味道太过浓重,额头针刺一般疼痛,我不禁半眯着眼睛看向它。
它的半个身体大概还在土下,只露出了一半儿。空洞的眼眶里流出了猩红的液体,皮肤如朽木一样,不时簌簌掉下,带着破碎的肌肉和血块儿。它也看着我,已经没了嘴唇覆盖的嘴巴,森森白牙开开合合,喉咙中发出“喝喝”的声音,血泡顺势流满了下颚。
为防走水,过了子时宫中仅仅会亮着为数不多的长明灯。空气中的腥臭味愈发浓重,厚重的云层挡住了缺月之时,整个宫闱便浸泡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而我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的荧荧绿光,就成为了附近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它与我对视半晌,开始机械而狰狞的爬动。直到它爬出那个埋葬它的土坑,我才发现它竟然只有半个,长长的脊椎骨随着它的爬动在青石砖上发出刮擦的嘶啦声,刺耳的令我不禁向后背了背耳朵。
它的行动如此迟缓,要将它引导到黄泉道,不知要多浪费多少时日。
我望向芙蕖池子的方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少了我,芙蕖池中的锦鲤,终于可以落个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