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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春夜寂寂,云彩漫上来以后,便连仅剩下的月光也没有了。春日夜寒,加上旧宫荒僻,此刻凤鸾宮外更是黑漆漆一片,只有野草簌簌。

      但凤鸾宫却是灯火通明,宛如黑暗世界里的神仙洞府。

      一顶四人抬的黑金方轿缓缓进入凤鸾宫中。黑漆做底的轿辇像四四方方的小棺材,玄缎垂掩。

      福王苻昢扭头看了一眼宫里来赵宗良,那厮刚才还颐指气使,如今也恭顺地和其他人一起跪在了地上。
      他冷笑一声,跟着躬身行礼,身上的御仙花金銙带缀着珠玉泠泠琤琤作响,一派金尊玉贵。

      黎青感觉自己在贶家呆了两日,突然回到富丽堂皇的凤鸾宫,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凤鸾宫并不大,当地官员紧急装饰一新,因此满目金玉锦绣。凤鸾宫没有宫女,只有一堆内官,身着靛青色团领窄袖袍,腰束玉带,帽顶缀着素珠,早跪了一地。
      他瞧见赵宗良,立即拱手作揖:“赵内监好。”

      赵宗良原是慈恩宫内官,当初陛下登基,根基不稳,年纪又小,因此太皇太后特意将他拨到皇帝身边做内监,总领内侍省事务。说是陛下身边的内监,其实他更多的是听太皇太后的话,更像是监视督导,是实打实的谢相一派。但这人老谋深算,如今已暗中倒戈入陛下阵营,只明面上依旧是太后的人,陛下出门也从来不带他随行。
      黎青朝他行完礼,侧身掀开轿帘。

      轿中人沉曀曀睁开凤眼,半隐没在暗影中。

      赵宗良等人立即再度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苻燚从轿子里出来,垂着眼瞧了赵宗良一下。
      赵宗良伏地,十分恭顺:“奴赵宗良拜见陛下。”
      苻燚“嗯”了一声,然后看向旁边站着的福王:“你跑去书铺做什么?”
      福王咧开嘴角,笑道:“我去看看嫂夫人啊。”

      苻燚往前走,福王随即跟上:“皇兄,你说你做这种事,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听底下人说的。”
      还在地上跪着的赵宗良听得一头雾水,微微抬头,却又不敢多问。

      只见陛下在龙椅上坐下,问他:“太皇太后叫你来做什么?”
      赵宗良忙答道:“选秀在即,太皇太后遣奴来请陛下早日回京。”
      福王说:“咱们那位小表姑不是还没及笄,谢相就急着送进宫了?”
      赵宗良道:“下个月就是及笄之礼了。”
      福王道:“听说是个小美人?”
      赵宗良说:“姿貌乃京中名门闺秀之首……王爷适才说嫂夫人是何意?”
      福王笑道:“内监还不知道此事?不应该啊,行宫里的人办事不利啊。”
      赵宗良脸白了又白。

      他安排到皇帝身边的眼线哪还有剩下啊!
      只怕这一路零零散散早都被杀干净了。

      “奴也刚刚才到,实不知有此事。陛下九五之尊,婚配岂能儿戏,这……”

      赵宗良抬头,撞上苻燚黑漆漆的眸子,歪在龙椅上,似乎颇为不爽的模样。这时辰陛下应该是要安歇了,也难怪他脾气这么差。他心里叫苦,他原想着明日再去拜见皇帝的,谁知道一进城就被西京戍卫给“请”过来了。
      西京如今果然都是福王的地盘了!

      这福王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仗着皇帝宠信,越发的骄纵了。

      他忙又伏首在地:“奴奉太皇太后之命来见陛下,请陛下早日回京,太皇太后思念陛下,凤体抱恙多日了!”
      他忙从怀中取出太皇太后亲笔信函,双手奉上。

      黎青过去接了,送到苻燚手上。
      苻燚拆开看了一眼,福王在旁边说:“只怕是想诓皇兄早点回去吧。”
      苻燚将信收了,说:“内监既然来了,在这多住几日。别的不用多管。”
      赵宗良:“是。”
      他一心投诚,却未能得皇帝完全信任,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叫陛下知道他的忠心,顺便看看这西京城,是不是已经是皇帝掌中之物。
      还有,这私自婚配是什么意思?皇帝这是看中了哪家的千金!

      赵宗良下去以后,福王才道:“皇兄是因为烦心婚事,这才跑去接绣球么?你这样不管用,哪怕找一百个贶老板,你的中宫之位依旧只会是谢家的。”
      苻燚提起嘴角:“那你看他敢不敢把女儿嫁过来。”

      自苻燚登基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皇后会是谢相那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女儿。若不是对方实在过于年幼,谢相又以千古贤相自居,大概在他登基第一年,谢家就已经又多一个皇后了。

      可上一个娶了权臣女儿做皇后的皇帝,还是大雍的陈慜帝,儿子刚生下来,陈慜帝就被岳丈送上了西天。

      苻燚又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他坐上龙椅的第一天,下面大臣自顾向谢相禀报,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当摆设,心里就在盘算这些事。

      如今谢家女长成,他却已经不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小皇帝。京中贵女听到他的名号,大概没有不怕的。
      他的婚事蒙上了一层建台的血雾。如同京城如今的局势一样。

      他的婚事,会是某一方权势最终胜利的结果,也注定成为一种开端。

      他的皇后,只能由他自己选。

      福王看他凤眼微垂,眼角泛红,连带着脸颊都生出一种热意来,便道:“皇兄最近没有再吃药么?”
      苻燚歪着头,有一种温文尔雅的邪气,说:“以后少在他跟前露面。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黎青上前来,捧上一个鎏金的药盒。盒子里有几粒墨色的丸药。苻燚拿了好几粒,填到嘴里嚼。
      福王震惊地问说:“现在需要吃这么多?”

      苻燚吃的这丸药他是知道的。
      太医说是缓解“躁症”的。
      吃了会情绪稳定很多。

      宫里都说这是治疗疯病的。
      因为他们那位被称为疯癫的四哥当年就吃这丸药。

      苻燚很讨厌聊这个话题。

      福王见他不搭话,便说:“那个贶雪晛,底细如何。”
      他没觉得苻燚跑到一个男人家里同居有何不妥。
      苻燚真要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他才觉得有问题。
      但苻燚性情不定,生性多疑,他也一直疑惑,怎么就这么进了贶雪晛的家门。

      “皇兄信任他么?”
      苻燚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说:“他很有意思。”
      福王笑说:“是,都敢满城找男人,是很有意思。看他小模小样一个人,色胆倒是很大。”
      又说,“皇兄把他带回去得了,我陪你一块回去,我想看太皇太后和谢老头目瞪口呆的样子。”

      苻燚懒得理他,起身对黎青说:“明日在他起来之前,把早饭都准备好。正房东北角的瓦片破了,找人补一下。”
      黎青:“是。”
      苻燚:“早饭不要做的太精致了。”
      黎青:“是!”

      福王看了看苻燚,有些愣,叹息说:“一时不知道该可怜你还是该可怜贶雪晛。”
      苻燚说:“交代你办的事抓紧办,不然你可怜你自己吧。我看你这双鸾城还是四处漏风。”
      苻燚起身要走,福王只好把黎青叫住:“外头不比行宫里头,你在旁边伺候,警醒着点。”
      “婴齐他们也都在呢,出门也都有人暗中保护。王爷尽管放心。”

      福王看向苻燚说:“其实,皇兄,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怎么住到人家家里,起码也要置办个宅子,把人接过去,你这是……下嫁?”

      苻燚回:“入赘。”

      福王:“……”

      黎青讪讪地朝他笑了笑,作揖告辞。
      福王送苻燚上了轿。
      “你这轿子跟棺材一样,真丑。”福王忍不住吐槽。

      与之相对比的就是他的轿子,那真是又精致又尊贵,颇有建台奢靡之风。福王虽人在西京,但一直都保留着建台的穿衣打扮风格,锦袍上绣珠缀玉,走动间满是珠玉之声,黎青看一眼,就想起建台来。

      离京多日,他也想建台了。被称为天香城的建台,宝马香车贯花衢,罗绮锦绣满天街的建台,那里是天子之居,荟聚天下灵杰王侯。

      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陛下真的将贶郎君带到那里去。

      一连吃了好几颗药丸,苦意浸透身体,一路渐渐平息下来。
      此刻正是半夜,起了风,一路上寒风凛冽。黎青裹着斗篷随行,说:“这天只怕要下雪。”

      荒野茫茫,一无所见,唯有他们手中提着的灯笼随风飘荡,微弱如沧海一粟。黎青自跟着苻燚,这几年多在富贵繁华地,此情此景,倒叫他想起前年随苻燚去朔草岛祭奠他大哥黎白的时候所看到的情景。
      那里整座岛屿都是荒草一片,连树都很少见。风一吹毒草起伏,连绵着凛冽而无尽头的冷海,到了晚间更叫人害怕。
      陛下是那种环境里长大的人,难怪能连鬼神都不怕。

      有零星雨滴落下来,黎青抬头,把帷帽往下捋了一下,说:“陛下,下雨了。”

      四下里风声中又添了雨声,落在枯草上窸窣作响。风从海一样的荒原上吹来,叫他心里又生出在朔草岛上一样的恐惧感来,以至于等他们回到贶郎君家里的时候,那一方小小院落,竟叫他觉得无比温暖。

      黎青想到过去种种,想到未来重重,忽然感觉此刻隐姓埋名在贶郎君家里这一小段光阴,似是漫长征途中一场短暂的幻梦,既早晚会醒,也不会特意去叫皇帝了。

      苻燚在院子里站了一下,看着漆黑的正房,肩膀都被春雨淋得湿漉漉的。
      黎青:“陛下?”
      苻燚进到东厢房来,说:“吃的药好像不太管用了,叫御医增大点药量。”
      黎青:“……”
      他偷偷瞄了一眼皇帝。
      苻燚恹恹地去睡觉了。
      什么叫不管用了,听起来真是吓死人了。

      他小心服侍皇帝睡下,这么冷的天,皇帝穿着中衣似乎也感觉不到冷。他有时候怀疑皇帝对冷热疼痛等感受都很迟钝,又或者他因为病的缘故,喜欢冷一些。
      总之依旧只盖了个薄被,那张脸真是年轻俊美,只是表情很淡漠,很不高兴地枕着胳膊。
      他将帷帐放下来,就静静离开了。
      苻燚实在睡不着,拿了那个《宝莲记》看。

      说是某个番邦小国,不知国名为何,只听说他们有一位世子殿下,叫春明。这位春明世子生得如琼花稠叠,容姿高洁,王室诸人多不能及。他生得美,品行也好,有望成为一代明君。可是等他成年以后,却突然变得行为诡诞,喜欢自粉黛为妇人妆,以袱掩面出行,更热衷于密室窥男女事。后事情败露,他父王大怒,将他废掉,并送到寺庙去修行。他也拒绝剃发,以女尼自居,喜欢穿华丽繁复的尼装,不管多少名僧大德为他诵经驱邪,都不管用。

      他所修行的寺庙里,有一位年轻的武僧叫法青,还是沙弥之身,性子冷淡,极不合群,虽是武僧沙弥,却一心痴迷佛法。这沙弥在寺里从来独来独往,为人十分孤僻。忽有一日,他趁夜潜入春明世子的禅房。

      【此时风雨晦暝,雷电交加,沙弥法青排闼直入,将世子扑倒。世子方披九重修居尼服,挣扎匍匐于地,若蛇行草隙。法青径解其腰带,次第褫其衣,层叠若剥莲瓣,及至末重,袍衣尽褪,世子赤身伏地而爬,法青遽捉其足,拖曳而返。乌发逶迤覆体,莹白间透,似业障生光,满室唯闻风雨击牖声】。

      如此一夜,第二日清晨,法青在春雾中离开。【世子赤身匍匐不语】。
      到了夜间,法青再次潜入世子的房间。
      两人也无言语,只静默相对,直至法青吹灭了室内灯火。
      在密室的黑暗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出的热气和世子惯用的甜腻香气。
      这禅室就此成为他们的欢场。
      【尤花殢雪,色授魂与,世子竟愿永不出这密室去。】

      这是个半强制的故事,写得十分惊心动魄,强制性的故事,意外合苻燚的胃口。

      苻燚大喇喇地敞着内衫,长袴褪下去,垂着眼,手上面无表情地捋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没耐心地丢了手里的话本,除了情绪上的烦躁和身体上的痛苦,似乎没有别的了。

      万物复苏之前的春雨最是冷了,淅淅沥沥直下了一夜。
      第二日贶雪晛醒来,听见外头落雨声,便忙起了床。房间里很冷,他穿了一件厚袍子,从房中出来,看到地上湿漉漉一片,院落地势较低的地方存了一汪水。

      天冷的厉害,外头天才刚亮起来。他正要去东厢房看看苻燚他们,就见黎青穿着厚袍子戴着帽子从厨房出来。
      厨房屋檐上隐隐冒着白烟,黎青笑眯眯地说:“郎君,早。”

      “……早。”贶雪晛吸了下鼻子,“你也起太早了吧。”
      “都怪郎君,您起这么早,奴怎么敢起得晚。”
      贶雪晛一听忙道:“我习惯了早起,你不用起在我前头。”
      黎青道:“奴也习惯了比主人家起得早。郎君以后可以晚起点,就当可怜奴了。奴早把早饭都做好了。郎君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
      贶雪晛忙去洗漱,等再出来,见苻燚也都起来了。

      苻燚还是昨日那一身窄袖长袍——也可能换了一件,因为他有许多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衣服,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换没换。
      不过这衣袍实在单薄。
      “早。”
      贶雪晛问:“你不冷么?”
      苻燚说:“还好。”
      天冷,他鼻头微红,愈发显得白皙清俊,眼下的乌青便显露出来,略有些疲态。
      贶雪晛问:“没睡好?”
      苻燚“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天冷还是怎么回事,贶雪晛觉得他的背影似乎也浸染了院子里湿漉漉的寒气,看起来心情很差的样子。苻燚在浴房外用柳枝刷牙,靠着门框,一边刷一边幽幽地注视他,目光微微有些停滞,似乎没睡好,所以连带着反应都变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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