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18、无声的告别

　　高考前三天，学校放了温书假。

　　沉寂已久的班级群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是班长转发的学校通知。关于荒原书店——那条小巷要整体拆迁改造，书店一周后正式关闭。

　　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短暂地激起几圈涟漪。有人感慨了几句“童年回忆”，有人讨论着拆迁补偿，很快又被更多关于考点、准考证、最后冲刺的讯息淹没。时代的尘埃落下，对于行色匆匆的赶路人来说，不过是鞋底一点微不足道的沾惹。

　　第二天下午，萧雾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拆迁的告示已经贴得到处都是，红章刺眼。大部分店铺搬空，门窗用木板钉死，满地狼藉，只有“荒原书店”的旧招牌还歪斜地挂着。

　　她推开那扇更加吱呀作响的木门。

　　店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空荡，书架大多清空，只剩下零星几本被遗弃的破旧册子散落在地上。光线从没了玻璃的窗户框斜照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沈知遥坐在一个摞起的空书箱上，脚边放着一个褪色的编织袋，里面似乎装着他的搪瓷杯和几本最舍不得的书。他看起来更瘦小了些，但眼神依旧浑浊而锐利。

　　他看到萧雾，哼了一声：“最后一个了？”

　　萧雾没明白。

　　“那小子刚走。”沈知遥朝最里面的角落努努嘴，“还以为你不来了。”

　　萧雾的心轻轻一颤。她走向那个他们待过无数个午后的角落。

　　那里几乎空了，只剩一面斑驳的墙。

　　墙上，她画的那只流泪小狗还在，旁边是江柏春添的那根歪骨头。但此刻，小狗的眼泪被用黑色马克笔打了个大大的叉，旁边画了一个极其笨拙却努力上扬的嘴角。

　　在那潦草的笑脸旁边，多了一行新的字迹，是熟悉的挺拔字迹，用的是她见过的那支黑色钢笔，墨水很深，仿佛要嵌进墙皮里：

　　「向前走，别回头。」

　　六个字。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像一句命令，又像一句祝福。更像一句……告别。

　　对着这面墙，对着这行字，萧雾站了很久。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腐烂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尚未散尽的葡萄甜香。

　　他来了，留下了这句话，然后走了。

　　没有约定再见，没有鼓励的话语，甚至没有等她。

　　只是告诉她，向前走。

　　沈知遥开始咳嗽，拖着编织袋往外走，袋子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走了走了，这地方以后就是推土机的了。”他嘟囔着，经过萧雾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小孩，考你的试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最后一点光线也被带走。

　　萧雾在逐渐暗下来的废墟里，伸出手指，极轻地触摸过那六个字深刻的笔画。

　　然后，她转身，走出了书店，没有再回头。

　　巷口的风很大，吹起了满地零落的纸页，像一场苍白的雪。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块微凉的琥珀，紧紧攥住。

　　青春里有些告别没有仪式，它发生在某个平凡的午后，在一面即将倒塌的墙前，只留下一行刻入骨髓的箴言，供你余生反复临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