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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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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微弱的晨光漫进洞来,带着温和的气息。
我是被花花的舔舐弄醒的。它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脸颊,喉咙里发出软糯的哼唧。
我好笑的推开它,“调皮。”
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才发现方止行一直守在洞口,玄色衣袍上沾着些晨露,见我醒来,只淡淡颔首。
我有些无措:“你守了一夜啊?”
“无事,修仙者可以连着几日不睡觉。你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昨天为我疗伤。”
他的目光掠过我红润的脸颊,淡淡道:“举手之劳。”
方止行已将结界撤去,转身迈步:“走吧,趁晨雾没散,隐匿气息更方便些。”
我连忙起身跟上。花花兴冲冲的跑到我前头:“恩人!快上来呀。”这次我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认真:“我自己走路就好。”
不知怎的,自从能和它顺畅沟通以后,总觉得没办法再把花花当成普通妖兽看待,再让它驮着我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花花耷拉着耳朵,明显有些不开心,却也非常听话,没有强求。
方止行也回头看了我一眼,眸光在我脸上停顿半瞬,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
花花快跑了几步到前边带路,我们一路不停。起初我还能咬牙跟上,后来体力就渐渐支撑不住,最后还是爬到了花花背上。
别问,问就是打脸。
终于是在夜色没过天际前,来到了花花说的它出生的那片花田。粉的白的紫的,层层叠叠铺满大地,风一吹,连空气里都飘着花香。这恐怕是葬道林中唯一的净土吧。
“好美啊。”我忍不住轻叹,指尖捏住一片飞过眼前的花瓣:“没想到在这等险地中还藏有如此美景,不愧是宝地啊。”
方止行虽没说话,目光掠过无边花海时,睫羽却也轻轻动了动。那神情,分明是赞同极了我的话。
“到了到了,恩人,花田后边那片树林就是我家。”花花因为到家了显得有些兴奋,尾巴摇得像把扇子,在花丛里欢快地跳来跳去,溅起几点晶莹的露水。
我顺着它示意的方向望去,花田尽头果然有一片墨绿的树林,枝叶茂密得遮天蔽日,却又透着一股安宁的气息,与葬道林其他地方的阴森恐怖截然不同。
“你家真是个好地方。” 我笑着拍了拍花花的脖子,心里也生出几分期待。
花花听我夸了它的家,更开心了,尾巴也摇的更欢了:“恩人,快跟我来。”我和方止行跟在花花身后蹚过花海,往树林走去。
快走到边缘时,方止行突然伸出一臂拦住我,沉声道:“有人来了。”
我瞬间绷紧了神经,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片刻后,林中光影晃动,两道身影快速向我们这边飞来。方止行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中,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周身的气息变得凌厉起来。
还没等我把心提到嗓子眼,花花突然激动起来,朝着那两道身影扑过去:“爹!娘!”
什么?爹娘?
眼前出现的两个人,男人身着青布长袍,女人梳着垂鬟分肖髻,分明是寻常农户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活生生的人。我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脱口而出:“你爹娘是人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会喘气的都愣了。
方止行憋了半晌,终究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那笑声像被风吹过的铃铛,闷闷的却带着穿透力,在寂静的花田里格外清晰。
抱着花花的那“两个人”先是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转头对我说:“我们不是人。”
更尴尬了好吗!我承认我嘴比脑子快!
花花欢快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时的尴尬:“爹,娘,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们,花花就回不来了!”
此言一出,花花的爹娘浑身的戒备瞬间就放下了,脸上展开了近似亲和的笑意,那女子更是轻轻拍了拍花花的脑袋,对着我和方止行温和道:“原来是花花的恩人,刚才真是失礼了。”
啊......这就变亲切了......这没心没肺的信任还真是家族传承......
包括我......
花花爹笑眯眯地往前迈了一步:“恩人见笑了,我和它娘是化形的妖兽,恩人不必害怕。”随后抬手对着身后的树林示意:“快随我们进族里坐吧,一路护送犬子过来想必也是累坏了。”
他的声音洪亮又热情,眼里的笑意真挚得让人不设防,先前那点因误会而起的疏离感,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其实我想说一点都不累,毕竟一路都是你儿子驼着我过来的。好歹是要脸,终究没好意思说这话。
方止行仿佛看穿了我那点脸皮,抢先一步拱手,语气平和又不失礼数:“有劳。”
我拿感激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我们随着花花爹娘进了林子,花花一路都很兴奋,一直围着我和它爹娘转。
走了没多大会功夫,眼前便豁然开朗——这是一大片空旷的土地,除了地面覆着的一层薄薄青苔,或几丛顽强的野草外,什么都没有。
中间那里,矗立着的正是我们苦寻多日的造化树。树干粗壮得需十几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错杂的龙鳞,竟是墨玉色,枝叶间萦绕着淡淡的金光,颇有几分神圣之气。
树下错落分布着十几个山洞,全是用千斤重的巨大青石垒砌而成。青石表面光滑,显然是被精心打磨过的,石块之间连一丝缝隙都难以找到。
花花爹引着我们来到一处山洞,脸上的笑意温和:“还请恩人在这里休息,明日我们会为二位设宴接待。”
离得近了细看,才发现这些青石上竟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我伸手摸了摸,便觉一股轻微的阻力传来,像是触到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方止行离我近了一步,也伸手按在青石上,指腹顺着纹路缓缓滑动:“这些青石全都带有防御阵法。”
我有些惊讶:“难道是在保护造化树吗?”
“极有可能。”他抬眼望向四周:“你看这些山洞堆砌的位置,高低错落正好成环,将造化树护在中央,分明是个天然的屏障。”
花花爹听到我们对话,也笑着搭腔:“我们黄金角一族,世代守护这棵造化树,已经有一万七千年了。”
嚯!那就是说这棵树已经将近两万年的树龄了!纵然知道修仙界寿命普遍很长,但乍一听到这数字,还是很震惊,下意识追问:“那您今年......贵庚啊?”
花花爹一脸坦然:“我如今才一千六百岁,还年轻的很呐。”说罢,他眼里竟还闪过几分 “我正值少年” 的得意。
我嘴角抽了抽——一千六百岁还叫年轻,我果然还是不适应!
方止行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几分好奇。我光顾着在心里感叹 “时间在他们这儿是静止的吗”,压根没发现他那眼神。
花花爹乐呵呵的笑了两声:“恩人,外面风大,快进洞休息吧。”
我连忙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趁此机会对花花爹说:“实不相瞒,我此行前来葬道林,就是为了寻造化树的。”
花花爹刚要迈步的脚顿住,回头看我:“恩人身上有伤?”
“是,筋脉尽断,心血耗尽,丹田受损。”
话音落地,花花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沉默片刻才道:“原来如此。只是......”
我见他欲言又止,料想许是作为守护兽,多半不愿让外人轻易动用造化树,连忙再次拱手说道:“前辈若是有顾虑,尽可直言。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但说无妨。”
花花爹看了看我,又瞥了眼神色平静的方止行,忽然叹了口气:“先进洞吧,这事说来话长。”
进入洞内,花花爹抬手一簇灵光飞向洞顶,照亮了洞内的一切,才发现山洞内部竟收拾得十分齐整。石桌石椅打磨得光滑温润,墙角的石床铺着柔软的干草,虽简陋却五脏俱全。
几人各自坐下,花花娘端来几杯花茶,也抱着花花坐在了一旁。
花花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恩人想要借这造化树疗伤,在下自然不会拒绝,但是恩人有所不知,我等虽是守护一族,却做不得这树的主。”
“什么意思?”
花花爹叹了口气:“恩人应该知道,这世上已有两株造化树被世人知晓。”我点点头。“那两株不过千年树龄,是‘死树’。”
“死树?”我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方止行,发现他眼中有和我一样的震惊。
“对,就是未开灵智的凡树。”
“你的意思是......这棵造化树......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正是如此。”花花爹颔首道:“与其他树木不同,造化树百年才将育苗,千年成树,万年方可生智。超过万年的造化树,才会初步开智,孕育出树灵。而孕育出了树灵的造化树,是‘活的’,有自己的意识,所以我等做不了它的主。”
听闻此言,我心沉到了底,但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句:“那我要如何才能进去?”
“要得到树的认可。”
一阵沉默,意思就是,还得让这棵树看我顺眼才行?”
满脑子刷新键,对于一个现代的灵魂来说,我真的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奇的事。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又继续问道:“那我要如何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得到树的认可呢?”
“这个好办。”花花爹指了指洞外的青石阵:“只需穿过这片阵法即可。这些山洞都是造化树自己搬来的,我等也不过是借住在此。”
我真是叹为观止,树是活的,自己搬石头画阵法保护自己,甚至还给自己找了一群守护兽!
眼底的震惊就没下去过。我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止行伸手扶了扶不小心被我碰撒的茶杯:“这等年份的树灵,已堪比天仙顶阶的修士了。”
花花爹点头:“如若树灵真能凝聚实体,约莫是这光景。只是我们黄金角一族守了万余年,祖辈们谁也没见过这棵造化树的树灵。”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这造化树的树灵想要凝成实体,本身也是难如登天了。”
我低头沉默下来,满心都是对能否进入造化树的忐忑。毕竟是活了两万年的树灵,哪会轻易认可陌生人?
花花爹看出了我的不安,笑着安慰我:“恩人不必太过焦虑,二位能进来这花田,其实已经得到造化树一半的认可了。”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我瞬间精神了:“什么意思?”
“恩人来前那片花田,并非天然生长,都是造化树的树根衍生出来的。”花花爹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
“啊?”我再次震惊,下意识看向洞外。从造化树的树干到那片花田,少说也有将近二里地了吧!这树根竟能蔓延这么远?
花花爹显然已经习惯了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继续说:“活树有灵,灵根范围内寸草不生,可这里却有树有花有草,所以是造化树默许的。相应的,二位能随犬子一路走进这山洞,说明也是造化树默许的,否则,早在花田外,二位就被那些迷惑人心的花草困住了。”
我唏嘘不已,脑子里的刷新键又开始疯狂运作。
方止行忽然开口:“花香确实带着迷惑人心的味道,只是威力极弱。”
“那是因为树灵没有恶意。” 花花娘抱着已经睡熟的花花轻声说道:“若是树灵看不顺眼的,会直接被花阵困在原地,任凭我们处置。”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们能顺利走到这里,早已是造化树网开一面。心里的忐忑散去大半,反倒生出些莫名的期待来。
“这么说,我明日通过阵法的机会,还挺大?”
花花爹笑了笑:“至少五成把握。”
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半截,我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确实稍安心了一些。
这时花花爹起身,对着我们拱手道:“恩人是心善之人,造化树断不会平白拒绝,不必心急,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待明日一早再去不迟。我等就不打扰二位了。”我连忙起身相送。
夜已深,情绪来回波动着实耗费心神,送走了花花爹娘后我打了个哈欠,困得睁不开眼,揉着酸涩的眼角对方止行说:“我先睡了啊,不行,太累了,那床咱俩一人一半,我睡里边,你睡外边。”说完也不等他回复,径直上了床,往柔软的干草堆里一躺,翻身朝里蜷成一团,片刻功夫就睡着了。
方止行无奈的站在床前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和我一起躺下,只是坐在床边合目入定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是我穿来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翻身坐起,才发现方止行仍坐在床边,并没有和我一样躺下休息。
石床本就不宽,我睡着时怕不是占去了大半位置。
他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回头看我:“醒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嗯,抱歉,是不是挤着你了?我睡相着实有些不好看,夜里没乱踢你吧?”
方止行淡淡的看着我:“与你无关,我说过,修仙者可以不睡觉,打坐与休息无异。”
哦对,想起来了,他确实说过。我这才恍然,讪讪地没再说话,冲他点了点头,下了床。
刚一出门,花花就朝我扑过来了,毛茸茸的脑袋直往我怀里钻,鼻子上的尖角顶的我胃疼:“恩人,你终于睡醒了,花花等你好一会了!我带你去花田玩,今天的紫花开得可好看了!”
这时花花的爹娘走过来,它娘轻轻拽住花花的尾巴让它不要顽皮:“恩人今日还有要事,花花不要缠着恩人。”又笑着对我说:“恩人既然醒了,不如现在就过去吧?”
我点点头,对花花爹娘拱拱手道了一声多谢,和方止行来到树下站定。
我偏头看向方止行,他恰好也在看我,目光撞在一处时,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紧张,开口调侃:“造化树若真要拦着你,昨夜就不会让你安稳睡到天亮了。”我被逗笑了,说的也是。“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抬眼望了望头顶发光的树叶,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阵法里。
我刚迈进阵法,方止行在外面的视角就看不到我的身影了,花花爹却忽然疑惑的皱起眉头:“奇怪,为什么会看不到呢?”
方止行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花花爹解释道:“以往有人进去这阵法,在外面的人是能看清身影的,可恩人进去以后,身形直接被阵法遮住了,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方止行听闻此言反应极快,抬步就往里冲,想把我拉出来,可阵法却在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闪过一阵金光把他震荡开来。他瞳孔一缩,目光狠厉的盯着造化树。那树依旧矗立在晨光里,玉色树干泛着温润光泽,可本该在树前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止行指腹深深嵌进掌心,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只能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等待。
我对此丝毫不知。进入阵法内部以后,场景就全变了。我记得我只迈出了一步,却踏进了一片漆黑里,身后的方止行,头顶的巨树,全都消失了。
黑暗像有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紧紧裹住。
我有点害怕......好吧不是有点,是很害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鼓起勇气往前迈了两步,脚下却传来踏实的触感。所以,只是我看不见,其实脚下的路、面前的树都还在是吗?
我小心翼翼的继续往前走,双臂在身前摸索着,生怕撞上什么东西。
黑暗里无法感知时间的流失,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忽然,眼前骤然亮起了一束柔和的光,从无边的墨色中,自上倾泻而下照亮了一方天地。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吸引,本能地朝着光亮处缓慢靠了过去。脚下的触感渐渐变成柔软的草地,仿佛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走近了才看清,光线下蹲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光溜溜的身子,什么衣服都没穿,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肩膀微微耸动着,正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仿佛也在害怕这周遭的黑暗。
那小男孩听到我的脚步声,忽然抬起头回身看我,那是一双极大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闪着水光,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他看向我的时候,小嘴微微张开,糯糯地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 “哥哥” 喊得又软又怯,直接给我喊化了,怜惜之情油然而生,甚至忘了思考这阵法深处为何会有孩童出没。立刻解下身上的衣袍,快步上前蹲下身将他裹住,伸手轻轻抱住他发颤的身子:“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你爹娘呢?”
他的身子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到了我怀里就不抖了。小脑袋往我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带着哭腔:“树......树好冷......”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里缠着几片极小的玉色树叶,叶脉上还沾着细碎的金光,与造化树的枝叶竟有几分相似。
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又不敢细想。
“不哭,哥哥抱抱就不冷了。” 我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他似乎是哭累了,往我怀里缩了缩,小手指着头顶的光:“那里......哥哥,去那里......”
我抬头望去,那团光源像是被揉碎的星子聚成的,朦胧得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小男孩看我不动,小手指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我无奈的低下头:“哥哥看不清,那里到底有什么?”
小男孩似乎也在纳闷我为什么迟迟不动,小眉头微微蹙起,随即抬头望向头顶的光源。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忽然亮起,瞳孔里映出细碎的金光,像是落满了星辰。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竟毫无预兆地飘了起来。
“这是......” 我刚想开口询问,强光却骤然炸开,像是无数个太阳同时在眼前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混沌中有股温暖的力量钻进四肢百骸,随即意识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