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兼职与偶遇 ...
-
白睿出院那天,深城下了场小雨。周兰英去工地请假,白琬一个人抱着装着出院证明的牛皮纸袋,站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弟弟背着个小书包,里面装着顾泽言送的几本童话书,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却兴奋地踩着水洼蹦跳。
“姐,你看!”白睿指着远处驶来的红色出租车,书包上的小熊挂件随着动作摇晃,“是咱们上次坐的那辆!”
白琬把弟弟拉到伞下,弯腰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后颈的伤口被雨水打湿,传来一阵细密的疼,她才想起江曜给的那支进口药膏还躺在书包底层,连包装都没拆过。
出租车在老旧居民楼前停下时,周兰英正站在楼道口张望,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从菜市场捡来的烂菜叶。看到他们,她慌忙把袋子藏到身后,脸上挤出笑容:“睿睿好点了吗?妈买了排骨,给你炖汤。”
白琬知道那排骨是怎么来的——早上出门前,她看到母亲偷偷翻出了压在箱底的银镯子,那是外婆留给周兰英的嫁妆。
“妈,镯子呢?”她把弟弟推进门,声音有些发颤。
周兰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身往厨房走:“放起来了,还能真卖了不成?快进来,外面冷。”
白琬没再追问,只是走进厨房时,看到案板上躺着块瘦小的排骨,旁边堆着一堆土豆。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母亲笨拙地给排骨焯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喘不过气。
“我去找份兼职。”晚饭时,白琬突然开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晚自习我可以请假,等赚够钱……”
“不行!”周兰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陡然拔高,“你的任务是学习,不是赚钱!妈还没老到需要你养的地步!”
白睿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口小口地啃着土豆。白琬低下头,没再说话,眼泪却掉进了碗里,混着米粒咽进肚子,又涩又苦。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白天在网上找的兼职信息——便利店收银员,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一小时十五块。离学校不远,刚好能赶在晚自习结束后过去。
手指悬在“申请”按钮上,犹豫了很久。她知道周兰英说的是对的,高二正是关键时期,物理竞赛也迫在眉睫。可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和弟弟磨得很短的铅笔头,那点犹豫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白琬给便利店投了简历,没想到中午就收到了回复,让她晚上直接去上班。她给王老师发了条信息,说家里有事需要晚自习请假,没等回复就把手机塞进了书包。
下午的物理课,顾泽言传过来一张纸条:【晚上还去图书馆吗?我整理了电磁学的难点。】
白琬握着笔,迟迟没能落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纸条上,顾泽言的字迹被晒得发烫,像他温和的笑容。她最终还是写下:【今晚有点事,明天吧。】
纸条传回去后,她没敢看顾泽言的表情,只是把脸埋进臂弯,后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晚自习铃声刚响,白琬就背着书包往便利店跑。深城的夜晚总是比白天热闹,霓虹灯把街道染成五颜六色,路边的小吃摊飘来诱人的香气,和她记忆里的老家截然不同。
便利店的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广式普通话:“小白是吧?先去换工作服,收银机我教你用,很简单的。”
蓝色的工作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白琬站在收银台后,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手指有些发颤。她从来没做过这种工作,连扫码枪都握不稳。
“别紧张,扫错了可以改。”老板娘递过来一杯热奶茶,“我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在国外读书呢。”
白琬接过奶茶,心里暖了暖。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难。
第一个小时过得很慢,顾客不多,大多是附近的上班族,买瓶水或三明治就匆匆离开。白琬渐渐熟悉了收银机的操作,甚至能笑着跟顾客说“欢迎下次光临”。
九点多的时候,便利店突然涌进来一群穿着六中校服的男生,吵吵嚷嚷地往冰柜跑。为首的寸头男生抓起几罐啤酒,转身时撞在货架上,发出“哗啦”一声响——是傅明轩。
白琬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躲到货架后面。
“哎?这不是白琬吗?”傅明轩也看到了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打工?”
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白琬身上。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点疲惫,和在学校里那个清冷的学霸判若两人。
白琬的脸瞬间涨红了,低下头不敢看他们,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傅明轩,你吵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曜走了进来,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买完赶紧走。”
他的目光扫过收银台,在看到白琬时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冰柜前拿了瓶矿泉水。
“江哥,你看,是白琬!”傅明轩凑过去,压低声音,“她在这儿打工呢。”
江曜没理他,付了钱就往外走。经过收银台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白琬攥得发白的手指上,声音冷得像冰:“顾泽言知道你在这儿?”
白琬的身体僵了僵,没说话。
“装什么清高?”江曜嗤笑一声,转身走出便利店,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傅明轩他们也很快付了钱离开,临走前还冲白琬挤眉弄眼,眼神里的探究像针一样扎人。便利店重新安静下来,老板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些是你同学?”
“嗯。”白琬的声音很轻。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板娘叹了口气,没再多问,转身去整理被撞乱的货架。
白琬站在收银台后,看着窗外江曜他们离去的背影,男生的黑色连帽衫在路灯下像个移动的影子。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意江曜的话,可那句“装什么清高”像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最敏感的地方。她打工是为了赚钱还债,为了给弟弟治病,有什么错?
后半夜的顾客很少,白琬趴在收银台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今晚的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露出个弯弯的角,像被人咬过一口的月饼。她想起老家的月亮,总是又大又圆,挂在山顶的槐树上,清辉漫过院子,照亮奶奶摇着蒲扇的身影。
“叮铃——”门铃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白琬抬起头,看到顾泽言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本物理竞赛辅导书,显然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顾泽言也很惊讶,快步走到收银台,“王老师说你家里有事请假,原来是……”
“我想赚点钱。”白琬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弟弟的住院费,还有……欠别人的钱。”
顾泽言的眼神沉了沉,没追问是欠谁的钱,只是把书放在柜台上:“这里不安全,我帮你跟老板娘说一声,你跟我回去。”
“不用。”白琬抬起头,眼里带着点倔强,“我能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泽言的声音放柔了些,“你后颈的伤还没好,不能熬夜。物理竞赛马上就要报名了,你需要休息。”
白琬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顾泽言总是这样,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用最温和的方式给她台阶下。
“我帮你顶到下班。”顾泽言突然脱下外套,递给她,“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不行!”白琬赶紧摆手,“怎么能让你……”
“就当是谢谢你帮我整理竞赛笔记。”顾泽言笑了笑,已经开始解衬衫袖口的扣子,“快走吧,不然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老板娘走过来,看着他们,笑着说:“这是你男朋友?长得真俊。行,小姑娘你先回去吧,这里有你同学呢。”
“不是的!”白琬的脸瞬间红了,慌忙解释,“他是我……”
“我们是同学。”顾泽言替她解围,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快走吧。”
白琬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拒绝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她拿起书包,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走出便利店,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把顾泽言温和的笑容和便利店的暖光都关在了里面。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白琬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上面还残留着顾泽言的气息,淡淡的洗衣液味,像阳光晒过的味道。她抬头望向天空,被云遮住的月亮终于露出了全貌,清冷的光辉洒在街道上,像层薄薄的霜。
走到公交站台时,她看到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车窗漆黑,看不清里面的人。直觉告诉她,那是江曜的车。
白琬的心跳漏了一拍,加快脚步走到站台最边缘,背对着那辆车。公交车很快就来了,她上车时,下意识地往宾利的方向看了一眼,车窗依旧漆黑,像只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回到家时,周兰英和白睿都已经睡了。客厅的灯还亮着,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排骨汤,旁边压着张纸条,是母亲歪歪扭扭的字迹:【给你留的,趁热喝。】
白琬端起汤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汤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想起便利店的江曜,想起替她顶班的顾泽言,想起母亲藏起来的银镯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
她喝完汤,把碗洗干净,回到房间,从书包里掏出那支进口药膏。包装上的英文她依旧看不懂,却鬼使神差地拧开了盖子。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带着点药香,意外地不难闻。
白琬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在后颈的伤口上,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伤口的灼痛。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江曜在便利店里说的那句话——“顾泽言知道你在这儿?”
他是在生气吗?气她瞒着顾泽言出来打工?还是气她……在这种地方遇到他们?
白琬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准备物理竞赛,尽快还清江曜的钱,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回到了老家的院子里,爸爸在给她摘槐花,妈妈在厨房做饭,弟弟在追着蝴蝶跑,阳光暖洋洋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而此刻,便利店里,顾泽言正在笨拙地学着扫码。傅明轩发来微信:【江哥说,让你别多管闲事。】
顾泽言看着那条消息,笑了笑,没回复,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有些事,他管定了。
黑色的宾利里,江曜靠在座椅上,指尖的烟燃了半截,烟灰落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像朵小小的雪花。他看着便利店里那个忙碌的白色身影,眼神复杂,指尖的烟烫到了手,才猛地回过神来。
“江哥,我们回去吧。”傅明轩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顾泽言那小子……”
“闭嘴。”江曜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发动汽车,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开车。”
黑色的宾利驶离了便利店,消失在夜色里。江曜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便利店灯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等这么久,也不知道看到顾泽言替白琬顶班时,心里那股无名火是从哪里来的。他只知道,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生,低着头站在收银台后的样子,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有点疼。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开始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