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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伤与新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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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城的清晨总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白琬放在窗台的那盆绿萝,叶尖总挂着颗摇摇欲坠的水珠。她攥着书包带站在公交站台,看着307路公交车慢吞吞地从街角拐过来,车身上的广告被雨水泡得发皱——是江氏集团新开发的楼盘,画面里的别墅带着露天泳池,和她住的老旧居民楼像是两个世界。
“让让,让让!”穿六中校服的学生们蜂拥而上,白琬被挤在中间,后背的帆布包带深深勒进肩膀。她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保温桶,里面是周兰英凌晨五点起来熬的白粥,上面飘着几滴香油,是这个月家里仅有的荤腥。
公交车在早高峰的车流里龟速爬行,白琬靠着后门的扶手站着,视线落在窗外掠过的梧桐树上。树干上的刻痕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她后颈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昨天体育课摔倒时蹭破的皮肤已经结痂,可夜里翻身时不小心蹭掉了痂皮,现在贴着块新的创可贴,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周兰英早上给她换药时红了眼眶,说要去找学校理论,被她死死拉住了。
“妈,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当时低着头,不敢看母亲鬓角的白发,“再说马上要月考了,别耽误时间。”
周兰英叹了口气,往她书包里塞了两个煮鸡蛋:“跟新同学处好关系,别让人欺负了……实在不行,妈去给你请个假。”
“不用。”白琬捏着那两个温热的鸡蛋,指尖泛白,“我能行。”
公交车到站时,她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踉跄着冲下车,差点撞上站台的广告牌。抬头就看见六中的校门,门口停着辆黑色宾利,车窗降下,露出江曜线条冷硬的侧脸。他指间夹着根烟,烟雾顺着车窗飘出来,和清晨的薄雾缠在一起。
沈曼琪站在车旁,穿着和他同款的限量版运动鞋,手里拎着个纸袋:“我妈从法国带回来的药膏,对跌打损伤特别有效,你上次打架的伤……”
“不用。”江曜打断她,把烟摁在车门的烟灰缸里,动作漫不经心,“还有事?”
沈曼琪的脸白了白,捏着纸袋的手指紧了紧:“晚上傅明轩他们约了去赛车场,你去不去?”
“再说。”江曜发动汽车,引擎声盖过了她后面的话。黑色宾利缓缓驶进校园,经过白琬身边时,车窗又降下两寸,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睛扫过她怀里的保温桶,嘴角勾起抹嘲讽的弧度。
白琬慌忙低下头,快步往教学楼走,后背像被针扎似的发烫。她听见沈曼琪和李灵薇她们在身后议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看她那穷酸样,还带保温桶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送饭的。”
“灵薇你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学霸呢,说不定是来钓顾泽言的。”
“钓顾泽言?我看她是想攀江曜吧,昨天在走廊里就盯着江曜看个不停。”
脚步声越来越近,白琬加快了脚步,拐进教学楼时差点撞到教导主任。她低着头道歉,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曼琪她们站在公告栏前,正对着红榜上江曜的照片指指点点,脸上带着炫耀的笑。
早读课的铃声刚响,顾佳就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看到沈曼琪了吗?她今天穿的那双鞋是江曜代言的品牌限定款,摆明了宣示主权。”
白琬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翻开语文课本:“没注意。”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顾佳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全校都知道沈曼琪喜欢江曜,她家跟江家是世交,虽然不熟,但比咱们这些普通人近多了。”
白琬没接话,把注意力集中在《离骚》的注释上。那些拗口的古文像道屏障,能暂时隔绝外界的纷扰。可她的指尖总在“怨灵修之浩荡兮”那句上打滑,眼前反复出现江曜刚才在车窗后那副嘲讽的表情。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态度。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活在聚光灯下的天之骄子,她是躲在阴影里的转校生,就像教学楼顶的避雷针和墙根的青苔,永远不会有交集。
下课铃响起时,白琬抱着作业本去办公室交作业,刚走到三楼楼梯口,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是秦雨婷,沈曼琪的小姐妹,正堵在楼梯扶手上,嚼着口香糖,眼神轻蔑。
“白琬是吧?”秦雨婷往地上吐了个泡泡,“沈曼琪让我转告你,离江曜远点,别整天装模作样的。”
白琬攥着作业本的手指紧了紧:“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秦雨婷嗤笑一声,“那你昨天在操场盯着他看什么?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勾引男人,我们见多了像你这样的捞女。”
“我没有。”白琬的声音发颤,却还是挺直了背,“请你让开。”
“不让又怎么样?”秦雨婷往前一步,故意撞了下她的胳膊,作业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摔在楼梯缝里,封面被踩上了个黑脚印。
那是她从老家带来的错题本,上面记着三年来的积累,边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白琬的眼眶瞬间红了,蹲下去捡的时候,后颈的伤口又被扯得生疼。
“哟,还哭了?”李灵薇也走了过来,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戏,“秦雨婷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周围渐渐围了些看热闹的学生,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白琬的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够不到那本掉进缝里的错题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差不多行了。”顾泽言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本物理竞赛题,“老师快来了。”
秦雨婷和李灵薇看到他,气焰矮了半截,却还是不服气:“泽言哥,这是我们跟她之间的事……”
“江曜知道你们在这儿堵人?”顾泽言打断她们,目光落在地上的作业本上,“他要是知道,你们觉得会怎么样?”
两人的脸白了白,没再说话,悻悻地走了。周围的人也一哄而散,只剩下白琬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顾泽言走过来,弯腰帮她捡作业本,捡起那本踩了脚印的错题本时,眉头皱了皱:“还能看清吗?”
白琬接过本子,用袖子擦着上面的黑印,声音哽咽:“能……能看清。”
“她们就是那样,你别往心里去。”顾泽言把捡好的作业本递给她,又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擦擦脸吧。”
白琬接过纸巾,低着头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办公室跑,脚步踉跄,像只受惊的兔子。顾泽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看了看楼梯缝里残留的纸屑,眼神沉了沉。
办公室里,王老师正在批改试卷,看到白琬通红的眼睛,愣了愣:“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老师,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白琬把作业本放在桌上,指尖还在发抖。
王老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颗水果糖:“六中的环境是复杂些,但你要记住,你是来学习的,别被不相干的人影响。这颗糖拿着,甜的。”
水果糖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白琬捏在手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甜不起来。她点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刚到门口就撞上了个人。
是江曜。他刚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领口别着的校牌歪歪扭扭,显然又被训了。看到白琬通红的眼睛,他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又在装可怜博同情?”
白琬的脸瞬间涨红了,攥着那颗水果糖的手指紧了紧,没说话,侧身想从他身边过去。
“站住。”江曜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很大,“沈曼琪她们找你麻烦了?”
他的指尖带着烟草和消毒水的味道,烫得白琬猛地甩开他的手:“跟你没关系!”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顶嘴,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倔强。江曜愣了愣,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摸了摸被甩开的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胳膊的温度,细瘦,硌得他手心发疼。
“江哥,你跟个转校生较什么劲?”傅明轩从后面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顾泽言说你早上没吃早饭,我带了三明治。”
江曜没接三明治,目光落在走廊尽头:“沈曼琪她们呢?”
“在楼下小卖部呢,说要给你买水。”傅明轩咬了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了?”
江曜没说话,转身往楼下走,脚步带风,戾气十足。傅明轩愣了愣,赶紧跟上去:“哎江哥,你去哪儿啊?”
小卖部里,沈曼琪正拿着瓶冰镇可乐,跟李灵薇她们说笑。看到江曜进来,她眼睛一亮,刚要走过去,就被他冰冷的眼神冻住了。
“谁让你们去找白琬的?”江曜的声音像淬了冰,“闲得慌?”
沈曼琪的脸白了:“我没有……”
“没有?”江曜往前走一步,逼近她,“秦雨婷和李灵薇是你指使的吧?还是说,我平时太给你脸了?”
他的气场太吓人,沈曼琪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货架,上面的零食哗啦啦掉了一地:“我就是看她不顺眼……谁让她总盯着你看……”
“我看谁,跟谁说话,轮得到你管?”江曜打断她,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沈曼琪,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说完,他转身就走,傅明轩赶紧跟上去,临走前还冲沈曼琪她们做了个鬼脸。小卖部里一片死寂,李灵薇小心翼翼地说:“曼琪,江曜他……他怎么这么护着那个转校生?”
“护着她?”沈曼琪攥着那瓶可乐,指节泛白,可乐瓶被捏得变了形,“他是嫌我给他惹麻烦!那个白琬,我不会放过她的!”
中午放学,白琬没去食堂,躲在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吃面包。是早上周兰英给她的,里面夹着片火腿肠,是弟弟白睿舍不得吃省给她的。
她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家,想老家的山,想奶奶种的菜园,想那些不用提防别人的日子。可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喂,你在这儿哭什么?”
熟悉的嘲讽声响起,白琬猛地抬头,看到江曜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罐啤酒,显然是逃课出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看不清表情。
白琬慌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想走,却被他拦住了。
“沈曼琪她们欺负你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有。”白琬低着头,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
“没有你哭什么?”江曜往前走一步,逼近她,“还是说,你觉得这样能让顾泽言可怜你?”
白琬的脸白了,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带着水汽,却透着股倔强:“我哭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江同学,请你让开。”
“江同学?”江曜被她这声称呼逗笑了,伸手想去捏她的脸,“你倒是比沈曼琪那伙人有意思。”
白琬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树,后背传来一阵钝痛。她看着江曜伸过来的手,像看到了蛇,眼神里满是恐惧。
江曜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心里突然有些烦躁。他收回手,把啤酒罐捏扁,扔在地上:“怕我?”
白琬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怕我就离顾泽言远点。”江曜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
白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尽头,才敢大口喘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不明白江曜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嘲讽她,一会儿又替她出头,现在又让她离顾泽言远点,他就像个阴晴不定的天气,让人捉摸不透。
下午的课,白琬一直心不在焉。她总觉得江曜在盯着她,可每次回头,都只看到(8)班的后门关着,什么也没有。
放学时,顾佳拉着她的手说:“琬琬,我妈今天做了红烧肉,去我家吃吧,就当谢谢你上次借我的笔记。”
白琬想拒绝,却被顾佳不由分说地拉走了。顾佳家住在高档小区,电梯里铺着地毯,墙壁上挂着油画,和她住的老旧居民楼天差地别。
“我爸妈常年在国外,家里就我和阿姨。”顾佳打开门,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你随便坐,我去叫阿姨把红烧肉端上来。”
白琬坐在沙发上,浑身不自在,像个误入别人家里的小偷。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六中的操场,她能看到(8)班的窗户,那里黑漆漆的,显然已经没人了。
“在看什么呢?”顾佳端着盘草莓走过来,“是不是觉得我家太大了?我都嫌冷清。”
白琬摇摇头,拿起颗草莓放进嘴里,甜得发腻。
“对了,今天早上沈曼琪她们找你麻烦的事,顾泽言都跟我说了。”顾佳咬着草莓说,“你别担心,有我在,她们不敢再欺负你了。”
“谢谢你,顾佳。”白琬小声说。
“谢什么,咱们是朋友啊。”顾佳笑了笑,“不过说真的,江曜今天下午居然把沈曼琪骂了一顿,还挺让人意外的。”
白琬愣住了:“他骂沈曼琪了?”
“是啊,听说在小卖部里,当着好多人的面呢。”顾佳眨了眨眼,“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不是的!”白琬的脸瞬间红了,“你别乱说。”
“我乱说?”顾佳凑近她,“那他为什么突然管你的事?以前沈曼琪欺负别的女生,他从来都不管的。”
白琬低下头,没说话,心里却乱糟糟的。江曜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顾泽言?还是因为别的?
吃完晚饭,顾佳的司机送白琬回家。车子停在老旧居民楼楼下,白琬下车时,看到周兰英正站在楼道口张望,手里还拿着件外套。
“琬琬,你去哪儿了?妈担心死了。”周兰英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去同学家做作业了。”白琬拉着母亲的手,“她叫顾佳,人很好。”
周兰英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她往楼上走:“以后晚回家要跟妈说一声,知道吗?你爸托人捎信来,说下个月要开庭审理他的案子,说不定……说不定能减刑。”
白琬的脚步顿了顿:“真的吗?”
“真的。”周兰英的声音哽咽了,“你爸要是能出来,咱们家就有希望了。”
回到家,白睿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看到白琬,立刻举着张满分的试卷跑过来:“姐,你看!我数学考了一百分!”
“真棒。”白琬摸了摸弟弟的头,心里暖暖的。不管遇到多少困难,只要家人还在,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夜深了,白琬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窗外的月亮挂在檐角,像枚银色的发卡。她想起江曜下午在树林里的样子,想起他眼里的烦躁和别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
她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还有640天,她要好好学习,要考大学,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至于江曜,他就像檐角的月亮,好看,却遥远,不属于她。
而此刻,江曜的公寓里,他正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六中教学楼的方向。三楼最东头的那盏灯还亮着,像颗倔强的星星。
傅明轩发来微信:【江哥,沈曼琪说要跟你道歉,你理不理她?】
江曜直接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没回。他想起下午在树林里看到的场景,白琬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