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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校生与红榜 ...

  •   深城的九月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湿热,蝉鸣在老榕树浓密的枝叶间滚了滚,最终还是被教学楼里骤然响起的预备铃声碾碎。白琬攥着校服领口的手指紧了紧,浅蓝色布料被掌心的汗濡出一小片深色,像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高二(1)班在三楼最东头,记住了吗?”教务处主任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声音透过口罩闷在空气里,“王老师已经在班上等你了,六中不比你们老家,规矩多,凡事少说话多做事。”

      白琬点点头,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扫过校服后背的校徽。塑料挂牌上的照片还是上个月在老家拍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头发被周兰英用红头绳仔细束在脑后,露出的眉眼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可此刻站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走廊里,这双眼睛里只剩下怯生生的惶恐。

      走廊公告栏前围了圈人,攒动的人头间偶尔漏出几句兴奋的议论。白琬低着头想绕过去,却被突然炸开的惊呼声钉在原地。

      “江曜又上红榜了!这次是记大过吧?”
      “何止啊,听说昨天把隔壁职校的人堵在巷子里打,胳膊都打断了!”
      “他爸不是江氏集团的董事长吗?记过有什么用,过两天还不是照样翻墙出去泡吧。”

      有人嗤笑起来,白琬下意识抬眼望去。红底黑字的处分公告栏里,“江曜”两个字被红笔圈得格外醒目,照片上的少年斜倚着墙,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领口露出半截锁骨,眉眼锋利得像淬了冰,明明是对着镜头,眼神却像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

      那是种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带着股生人勿近的野气,像深山里未经驯服的狼崽。

      “看什么呢?新来的?”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肩上,白琬吓得猛地一颤,转身时撞进双含笑的眼睛里。女生扎着高马尾,发尾挑染成奶茶色,校服裙摆被偷偷改短了几寸,露出纤细的脚踝上精致的银色脚链。

      “我是(1)班的顾佳,王老师让我来接你。”顾佳晃了晃手里的数学笔记本,封面上贴着只吐舌头的柴犬贴纸,“你就是白琬吧?从清阳转来的那个学霸。”

      白琬嗯了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顾佳已经自来熟地挽住她的胳膊,力道松松的,带着股橘子汽水的甜味:“别怕,王老师人超好的。不过咱们班是尖子班,竞争挺激烈,你以前在老家拿第一?厉害啊。”

      说话间已经走到(1)班门口,顾佳刚要推门,斜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巨响。白琬循声望去,隔壁(8)班的后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来,为首的那个把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露出的锁骨上有道浅浅的红痕,像是打架时留下的。

      “江曜!教导主任在办公室等你呢!”走廊尽头的值日生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畏惧。

      被点名的少年没回头,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刚好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把侧脸的轮廓勾得愈发分明。他旁边的寸头男生笑着捶了他一下:“又被抓现行?昨天不是说好了去‘夜色’只喝两杯吗?”

      “傅明轩,你再逼逼一句试试。”江曜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入滚水,周围的喧闹瞬间矮了半截。他舔了舔后槽牙,视线无意间扫过(1)班门口,在看到白琬的瞬间顿了顿。

      那目光很淡,像在看墙上的标语或是窗外的麻雀,没什么情绪,却让白琬莫名地攥紧了书包带。她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耳尖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看什么呢?”顾泽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吹了声口哨,“新来的?(1)班的?”

      江曜嗤笑一声,收回目光时带起的风扫过顾泽言的胳膊:“跟你有关系?”

      几个人勾着肩往楼梯口走,傅明轩的声音隔着老远飘过来:“听说沈曼琪今天生日,晚上‘夜色’包场,去不去?”

      “不去。”江曜的回答干脆利落,却在走到楼梯拐角时,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眼(1)班的门。那扇米白色的木门已经关上了,只留条缝隙,隐约能看见那个浅蓝色的背影正站在讲台旁,像株被移栽到陌生土壤里的含羞草。

      王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让白琬的心跳更快了。她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落在背上,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位是新转来的白琬同学,从清阳一中过来的,成绩很优秀。”王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她自我介绍,“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白琬的声音几乎要钻进喉咙:“我……我叫白琬,以后请多指教。”

      后排传来几声低笑,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用课本挡着脸,偷偷往她这边看,嘴里还跟同桌咬着耳朵。顾佳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朝她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

      刚放下书包,上课铃就响了。第一节是数学课,王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函数,白琬低着头飞快地记笔记,笔尖划过笔记本的沙沙声成了她对抗周遭陌生感的唯一武器。这笔记本是周兰英昨天特意去文具店买的,封面上印着深城地标性的摩天大楼,纸页边缘还带着崭新的油墨香。

      “……所以这道题的关键在于找到变量间的映射关系。”王老师敲了敲黑板,“白琬同学,你来说说解题思路。”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白琬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课桌腿发出“咚”的一声,引得前排有人偷笑。她攥着笔的手关节泛白,盯着黑板上那道复杂的函数题,脑子里却突然一片空白——刚才那些目光像潮水般涌过来时,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

      “老师,这道题用换元法更简单。”斜前方的男生突然开口,声音清亮。白琬抬头看去,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简约的手表。他转过来时冲她温和地笑了笑,“设t等于根号x,就能转化成二次函数了。”

      王老师点点头:“顾泽言说得对,白琬你坐下吧,下次认真听讲。”

      白琬坐下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直到一张写着解题步骤的便签纸从前面传过来,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末尾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她抬头看向顾泽言的背影,对方却已经转了回去,认真地看着黑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顾佳转过来,手里拿着本粉色的笔记本:“别理他们,(1)班就这样,学霸多,心眼也多。我叫顾佳,以后咱们就是同桌啦。”

      白琬捏着那张便签纸,小声说了句谢谢。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顾佳的发梢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让这个突然闯入的笑脸显得格外温暖。

      “对了,刚才跟江曜走在一起的就是顾泽言,他跟江曜是发小,不过性格完全不一样。”顾佳压低声音,用课本挡着脸,“江曜是(8)班的,咱们学校的校草,也是……校霸。你刚来,最好别惹到他。”

      白琬点点头,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张红榜上的照片。少年桀骜的眉眼和刚才走廊里那道冷淡的目光重叠在一起,像幅带着刺的画。

      放学铃声响起时,白琬正对着物理练习册上的电路图发呆。顾佳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一起走吗?我家就在附近的小区。”

      “不了,我妈在学校门口等我。”白琬把练习册塞进书包,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从老家带来的课本和周兰英早上煮的红薯,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家的重量。

      校门口挤满了接送学生的家长和私家车,白琬踮着脚在人群里找周兰英的身影,却被突然响起的一阵哄笑吸引了注意。几辆摩托车停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为首的那辆是亮眼的红色杜卡迪,江曜单脚撑地坐在上面,指间夹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模糊。

      傅明轩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顾泽言靠在车把上,目光无意间扫过来,在看到白琬时愣了愣,随即冲她举了举杯——手里拿着瓶未开封的可乐。

      白琬慌忙低下头,转身往公交站台跑。周兰英正站在站牌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看到她过来,立刻把袋子递过来:“刚买的热包子,快趁热吃。你弟弟还在家等着呢。”

      “妈,我不饿。”白琬接过袋子,指尖触到塑料袋外面的水珠,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怎么不穿外套?”周兰英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眉头皱了起来,“是不是冷了?明天把那件灰色的外套带上,别冻着了。”

      白琬“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周兰英的肩膀,又落在了马路对面。江曜已经骑上摩托车,红色车身像道闪电般窜了出去,排气管的轰鸣声震得空气都在发抖。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车流里,只留下一缕淡蓝色的烟,在晚风中慢慢散开。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穿行在傍晚的街道上,白琬靠窗坐着,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发呆。深城的楼真高啊,像一座座直插云霄的山峰,把天空切割成细碎的碎片。她想起临走前奶奶塞给她的那包花生,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你爸昨天托人捎信来,说在里面挺好的,让你别担心。”周兰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还说,让你好好读书,别像他一样……”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却像根针,轻轻扎在白琬的心上。她低下头,咬了口手里的包子,温热的肉馅在嘴里散开,带着股熟悉的味道,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车到站时,天色已经擦黑。老旧的居民楼里亮起点点灯火,楼道里弥漫着各家厨房飘来的油烟味。白睿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看到她们立刻喊:“姐!妈!”

      “慢点跑,别摔着。”周兰英接住扑过来的儿子,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作业写完了吗?”

      “早写完啦!”白睿拉着白琬的手往楼上跑,“姐,你今天在新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白琬摇摇头,推开家门时,目光落在了客厅墙上的日历上。红色的记号笔圈住了下个月的日期,那是白勇成的生日。她吸了吸鼻子,把书包放在桌边,从里面掏出课本:“我去写作业了。”

      房间很小,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旧书桌,窗外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后窗。白琬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晕落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楼下传来邻居看电视的声音,夹杂着周兰英在厨房洗碗的哗哗声,这些琐碎的声响像层柔软的茧,把她裹在中间。

      她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深城六中”四个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离高考还有642天。”

      窗外的月亮慢慢爬上来,清辉漫过窗台,落在那句字迹上。白琬看着月光里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白天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个红色身影,像团燃烧的火焰,与这安静的夜色格格不入。

      而此刻,“夜色”酒吧的VIP包厢里,傅明轩正举着酒杯起哄:“江哥,沈曼琪特意让我请你,不给面子啊?”

      江曜靠在沙发上,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他瞥了眼坐在对面的沈曼琪,女生穿着香槟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正端着酒杯朝他笑,眼里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

      “没兴趣。”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声音冷得像冰,“要庆祝你们自己庆祝。”

      顾泽言笑着打圆场:“他昨天跟人打架,胳膊受了伤,医生不让喝酒。”

      沈曼琪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恢复了笑容:“那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江曜没回答,起身时带起的风扫过茶几上的酒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走到包厢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脑子里突然闪过那个浅蓝色的背影——女生低着头站在(1)班门口,马尾辫垂在肩上,像只受惊的小鹿。

      “走了。”他丢下两个字,拉开门的瞬间,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涌了进来,把身后的喧闹彻底隔绝在外。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江曜靠在摩托车旁,摸出手机翻到傅明轩发来的照片。照片是白天在走廊拍的,(1)班门口的那个转校生低着头,露出的侧脸在阳光下白得晃眼,像幅没干透的画。

      他嗤笑一声,把照片删掉,发动摩托车。红色车身划破夜色,朝着与老宅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那里有套他自己住的公寓,空旷,安静,像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公寓的窗户正对着六中的操场,江曜站在阳台上,能看到教学楼里零星亮着的灯火。其中一盏在三楼最东头,亮得格外执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星。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座位,也懒得去想。只是点燃烟,看着那盏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直到凌晨才彻底暗下去。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白天那个转校生攥着书包带的手指,苍白,纤细,像易碎的瓷器。

      真有意思,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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