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挽歌》锦鲤蜉蝣

1、第 1 章

　　森罗城启明学校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趴在大得有些空旷的教室里，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气息。距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几分钟，少年们的喧闹像高压锅里的蒸汽，随时要顶开盖子。
　　“嘿，林子！接着！”一声带着促狭笑意的喊叫划破空气。一个纸团带着风声，像颗小型炮弹。
　　顶着乱糟糟鸟窝头的瘦高男生，他手忙脚乱地去捞，纸团却擦着指尖飞过，“啪”一声，正中靠窗位置一个少年的后脑勺。
　　被砸中的少年动作一顿，月白发色的少年正看着窗外，阳光在他墨蓝的瞳孔里跳跃。他收回目光，指尖在磨损的书脊上轻轻一叩，俯身捡起纸团。
　　“你的。”维斯声音清朗，几步走到林子桌前，把纸团放在他摊开的、画满涂鸦的草稿纸旁。鸡窝头桌上还摊着半块没吃完的、夹着厚厚熏肉和新鲜生菜的三明治，旁边散落着几枚黄澄澄的铜币。
　　“新笔记本要五个铜板，省着点用。”他语气温和的像是在聊天气。
　　林子嘿嘿一笑，挠挠头，把纸团塞进鼓鼓囊囊、印着卡通辐射兔图案的帆布袋里，顺手把铜币扫进袋中的小口袋。
　　教室另一角，两个女生头碰头，其中一个正小心地把一枚亮闪闪的银币递给另一个，换来一小盒包装精美的糖果。空气里混着面包香、淡淡的油墨味和少年人没心没肺的喧闹。
　　“嗒…嗒…嗒…”
　　一种冰冷、精确、不容置疑的节奏，由远及近，碾过走廊。
　　前一秒还在欢声笑语的少年们，瞬间成了被冻住的雕塑。林子手忙脚乱地把纸团塞进裤兜，雀斑猛地挺直腰板坐成标枪，连那两个交换糖果的女生也瞬间正襟危坐，只剩下翻书声沙沙作响，和窗外净化塔固执的嗡鸣。
　　门被无声推开。
　　逆光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剪影锐利得像刀锋劈开空气。
　　他踱步进来，黑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凛冽。只是左眉骨斜斜划下的一道浅粉色疤痕，像名画上惊心的裂痕。他走到讲台前，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随意拂过台面薄灰，捻了捻。
　　男人名叫北宫淮之，是森罗城四大城主之一，执掌财政命脉与对外交涉，也是维斯名义上的养父。
　　“下午好啊。”北宫淮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搔刮过耳膜，却让底下的人从脊椎骨窜起一股寒意，“森罗未来的…嗯，‘希望之光’？”他刻意拖长的腔调里，嘲讽几乎凝成实质。
　　他目光掠过雀斑男“刚才的抛物线轨迹，简直比上季度城西区粮食分配报表的误差线还要精彩。下午训练场，二十圈，跑不完别吃饭。”他顿了顿，补充道，“跑完去公共食堂，告诉王婶，你那份下午茶水果钱，从你下周的零花铜币里扣。”
　　雀斑男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新鲜水果是学校福利，但也要象征性付几个铜币。
　　紧接着他把视角视线转向林子：“反应慢得跟冻僵的沙鼠似的，明天尸潮模拟，外围预警哨。失误一次，义务劳动三天——清理训练场模拟区。”
　　林子缩了缩脖子，训练场模拟区总有一股难以散去的、混合着铁锈和消毒水的怪异气味。“记住，”北宫淮之的声音平淡无波，“实战中没有‘模拟’。慢一步，代价是命。”语气平淡，却字字砸人。
　　林子桌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维斯安静地坐着，背脊挺直。墨蓝的眼眸清澈平静，映着讲台上那抹冷峻的身影。只有搭在膝上的手，食指指尖在桌面投下的阴影里，极细微地向上抬了一下，快如蝶翼振翅。
　　北宫淮之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低气压，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短暂得如同幻觉。他不再理会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典型，目光掠过维斯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快得没有任何人能捕捉，随即自然地移开。
　　“废话时间结束。”他拈起半截粉笔，在指间优雅翻转。“上周留的题——战时分配那套，你们的大作，”他故意顿了下，尾音拖得有点欠，“真是让我对森罗的‘未来栋梁’…真是充满信心。”
　　底下响起一片心虚的咕哝：
　　“写…写了点…”
　　“在、在写了…”
　　“还差个结尾…”
　　“嗯，非常好。”北宫淮之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太阳从东边升起这种事实，“那么，明天上午八点整，综合楼A区，103阶梯教室。”
　　他再次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一张张瞬间煞白的脸，像是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一幅名为《绝望》的速写，并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范围的话，我也不为难你们。生存技能、异能常识、城防条例、以及你们那篇不管是完成还是没完成的‘杰作’。”他竖起一根手指，黑色皮革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优雅如执刑官，“占总评分的百分之四十，成绩计入你们的积分排名。”角落里那个能让纸片悬浮的男生，脸色明显白了。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哀叹。积分排名关系到未来进入城防军、资源部还是后勤处，甚至能直接影响是挣多少银币或是金币。
　　“这么喜欢吵吵？你们有多少分够我扣的。”北宫淮之指关节在讲台上轻轻一叩，声音不大，却像冰水浇下，瞬间冻结了所有不满。“或者，”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几个拥有微弱异能的学生，“发挥你们那点‘特长’，想想如何在考场上‘超常发挥’？别怪我没提醒，考场监控系统的灵敏度很高。”
　　“与其在这里浪费氧气制造噪音，不如省点力气，回去多翻两页书。”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的话音刚落，他不再多言，利落转身。长靴的高跟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决绝的回响，一步步远去，只在沉滞的空气里留下一缕冷冽的松木气息。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
　　“百分之四十？！不愧是北宫大魔王，这、这太狠了吧...”
　　“才开学第一天啊——他是魔鬼吧！”
　　“我的分析报告才写了两页！！救命！”
　　“异能常识我还没背完啊！”
　　林子哭丧着脸：“完了完了，我的积分排名榜啊，还想进巡逻队多挣点呢…”
　　维斯在一片哀嚎中站起身，动作从容。他将那本厚重的《联邦工程学》收进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窗外，城防军训练场的方向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和金属撞击的脆响，那是日常格斗训练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感。
　　刚走到教室门口，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
　　唐思友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纸张边缘有些磨损，但放得整整齐齐。他穿着月白色的学生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衬得人温润清雅。他手里还捏着半个夹肉三明治，看到维斯，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带着点歉意。
　　“抱歉，维斯。”他声音清朗温和，像溪水流过石子，“看到北宫老师了吗？张叔那边催得急，这份旧档下午必须送到。”他示意了一下怀里的文件，最上面一份的侧边，一个鲜红的“密”字章印清晰可见。
　　维斯侧身让开通道，脸上瞬间漾开温暖的笑意，像阳光融化了初雪。“刚走，前后脚。张叔要得这么急？又是训练护甲的事？”他自然地伸手，帮唐思友托了一下最下面那叠快滑落的文件。
　　唐思友小心地把剩下的三明治用油纸包好，塞进制服口袋，点头道：“第七小队的装甲关节轴承损耗报告出来了，磨损超标。需要额外采购一批特种合金。”他语气平稳，带着点工作时的认真，“预算报告压在张叔那儿，就差这份旧核验数据做参考对比了，涉及好几万银币的支出。”他看向维斯，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偏偏又赶上初测占四成…我的分析报告，刚开了个头，框架都还没搭好。”
　　“别急。”维斯的声音低沉而令人安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晚上我去你那儿，帮你顺顺思路。收费…五个银币？”他开了个玩笑，稳稳地托着文件，分担着重量。指尖离开那叠文件冰冷的边缘时，带着朋友间扶持的温度。
　　唐思友被他逗笑了，回以一个清浅却真挚的笑容，如月光下的幽兰初绽。“成交，记我账上。”他调整了一下怀里的文件，步履依旧是从容的，只是背影在走廊的光线下，比平时快了些许，消失在转角。
　　维斯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微风拂去，恢复了深海般的平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墨蓝的眼眸清澈依旧，清晰地映着窗外泼洒进来的、金灿灿的夕阳。阳光给森罗冰冷的钢铁建筑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空气里飘荡着食堂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炖肉香气。
　　他转身，步入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走廊。步履从容，月白的发梢在暖光中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背影挺拔，像一棵沐浴在阳光里的青松。
　　启明学校的下午，学生们为考试和未来忧心忡忡，城防军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食堂的炉火正旺，集市上铜币叮当作响。
　　森罗城在黄昏的光晕里，运转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