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烟花 ...
-
第五十五章
车沿着盘山道蜿蜒向上,夜色如墨,只有车灯切开一道恍惚的光路。
苏蔓靠在副驾椅背,侧脸望着窗外树影重重:“去哪儿?”
陆临舟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窗沿:“宋璟川今晚要在马场放烟花。”
“放烟花?”
“宋时在国外的马术比赛拿了冠军,荣耀回国,”陆临舟解释,“宋璟川为了今天,准备了好一阵子,能不能拿下女神,就看今晚了。”
苏蔓转过脸看他:“那怎么不去马场看?”
“宋时是国内第一个拿到马术冠军的女骑手,备受关注,今晚的媒体会特别多,你如果不怕被人拍到,不怕明天头条写着你与姐夫深夜共赴马场,关系暧昧,我们就下山去马场看。”
苏蔓沉默了两秒,重新看向窗外:“那就去山顶吧,欣赏完烟花,还能看夜景。”
盘山路一圈圈绕上去,港城的夜景在脚下渐渐铺展开来,灯火如星河倾泻,璀璨得不真实。
山顶一处开阔的观景平台,苏蔓靠在车头,摸出香烟,磕出一根,刚要送到唇边,陆临舟的手伸过来。
“少抽点烟,”他用口香糖换下她手里的烟盒,“周扬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苏蔓挑眉,看了看铁皮的糖盒,叹气:“你不用管,我自己可以解决。”顺手将糖盒揣进口袋,继续眺望远方。
“我明天回爷爷家,大概要一周后回来。”
“嗯,”苏蔓应了一声,“我可以不回海丽吗,周扬的事还没解决,我想留在这里等。”
“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回去见爷爷。”
“一块回去?你疯了?”苏蔓拧眉,刚刚吃饭又没喝酒,怎么净说些醉话。
就在这时,陆临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电话那头,江叙正汇报着新公司的筹备情况,有几个字透过听筒漏出来。
苏蔓怕他觉得不便,转身想去观景台避开,却被陆临舟拽住手腕,没给她离开的机会。
陆临舟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始终落在苏蔓脸上。
“……告诉苏鸿业,他选的几个地方我看着风水一般,让他在筑浪岛上找。”
苏蔓拧眉,看来苏鸿业铁了心要与陆临舟合作开公司。
一旦新公司成立,他就可以以新公司注资的形式掏空苏云集团,那她这几年收购的公司股份就成了一堆废纸,这个苏鸿业,真是不肯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等他挂断电话,苏蔓转过头来:“之前你问我想不想进苏云集团,我如果说想,条件是什么?”
陆临舟松开她的手腕,走到观景台的栏杆前,想了一会:“新公司筹备阶段,正是用人的时机,你进到新公司来,亲自做望澜湾的项目。”
苏蔓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苏鸿业不会答应的。”
“望澜湾是旅游城,自然要做出一些文化特色,”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向她,“你们艺术馆不就是做这行的吗?我会找一个契机,让陈恩艺术馆以文创研究的形式进入望澜湾项目,到时候,你就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苏鸿业再不愿意,也不能左右。”
几乎是在同时,马场方向,“砰”的一声,腾空而起的火焰爆炸,第一朵烟花炸开。
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金红色的光屑在高空迸溅,拖出长长的尾痕,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各色光华接连绽放,将半边天际映得恍如白昼。
父亲在世时,每到春节都会在海边摆满烟花,午夜钟声一响,整片的光彩绚烂。
那时候,她总会捂紧耳朵,又怕又爱地睁大眼睛,等着最后一朵烟花熄灭,她就大声许愿,让父亲听到,这个愿望就会很快实现,可比寺庙里的神佛灵验多了。
但,她的神走了,没人再愿意听她的愿望。
陆临舟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还记得你在我家门口放烟花,最后差点把我家烧了的事吗?”
......
顾常念来到海丽的第一个除夕夜,苏蔓大包小裹地出现在面包店门口。
“你怎么来了?”
“陪你过春节啊,”苏蔓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呢,”又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瓶白酒,“还有这个,我爸珍藏的,我给偷出来了!”
“酒?”顾常念抬起头看她,“你还喝酒?”
苏蔓大惊小怪地看他:“你不喝酒吗?难道你是外星人?”说着,把饭盒一个一个码在桌子上,还从袋子的最底下拽出一只硕大通红的帝王蟹,张牙舞爪地摆在桌上。
顾常念的目光始终落在那瓶白酒上:“我不会喝酒。”
“原来顾学霸也有不会的事啊,”苏蔓笑起来,“别愣着了,去拿两个杯子。”
“纸杯行吗?”
“带年份的茅台,你就用纸杯喝?”苏蔓只是浅浅倒了个杯底,送到他面前,“尝尝。”
顾常念摇摇头:“我不喝酒。”
“过年嘛,”苏蔓没打算放下,“万事都有第一次。”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里带着怂恿,又带着撒娇,让人很难拒绝。
顾常念看看她,又看看端在面前的酒,沉默了几秒,终于伸手接过。
“第一杯,新春快乐!”说完,苏蔓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举着杯子看她。
顾常念舔舔嘴唇,学着她的样子,闭上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像是吞下了一团火,烧得他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涨红,眼角闪着泪花,又狼狈又可怜。
苏蔓咯咯地笑起来,伸手拍他的背,借机又往他被子里倒了一点:“酒量不错啊。”
“第二杯,敬我们的相遇。”
“第三杯,希望我们......”
那一晚后来变得很模糊。
杯盏交错间,顾常念的话渐渐多起来,眼神迷蒙,声音低低的,像在梦呓。
他说起家乡,说起母亲离世前的冬天,说起来到陌生城市的惶恐。
苏蔓托着腮,静静地听,时不时给他续上酒。
最后,顾常念是真的醉了,直接趴在桌上,手臂枕着额头,呼吸变得绵长,浓密的睫毛不时颤动,卸下所有防备,像个安静的孩子。
喧闹的鞭炮声不知何时已在外面零星响起,远远近近,提醒着新岁的到来。
苏蔓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外面的鞭炮声都寂静下来,屋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柔和。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隔着一小段空气,虚虚地描摹他的轮廓。
从饱满的额头开始,顺着挺直的鼻梁缓缓滑下,指尖在空中留下一道无形的轨迹。
他的眉骨生得很好,鼻梁高而直,在灯影下有种雕塑般的质感。他的嘴唇,在睡梦中微微抿着,颜色是淡淡的粉,看起来……很软,像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牛奶布丁,颤巍巍的,碰一下仿佛就会化开。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来,有点痒,有点涨,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从心脏的位置慢慢扩散。
她凑过去,距离一点点缩短,能闻到他呼吸间清浅的酒气,混合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
他的嘴唇就在眼前,泛着水光,她再凑近一点,忽然,顾常念的睫毛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迷蒙的,带着醉意的涣散,但在聚焦看清眼前无限放大的她的脸时,瞬间变得清明,甚至有一丝惊愕。
“你……你干嘛?”
苏蔓的动作僵住,血液涌到脸颊边,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她慌乱地直起身,不敢再看他。
“我……我能干嘛?”她强作镇定,“看你睡得像头猪似的!”她抬手,故意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太不中用了,喝这么点就醉了?扫兴!”
顾常念被她推得晃了晃,手撑着桌面坐直,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消化眼前的状况。
“我还带了烟花!”苏蔓终于从窘迫中找到出路,自墙角的袋子里掏出一捆仙女棒和几根短粗的圆筒烟花,“走,我们出去放!屋子里闷死了!”
说着,去拉他的手。
他的手腕温热,皮肤相触的地方,苏蔓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烫。
被室外的凉风一吹,脸上的热度似乎降下去不少,但心跳依然不稳。
“给你这个!”苏蔓塞给顾常念几根仙女棒,自己拿起打火机,去放圆筒烟花。
她以前是站在安全的位置欣赏烟花,说到亲手放烟花,这还是第一次。
小小的引信“嗤”地一声冒起火花,迅速缩短。
一股莫名的慌乱,那火花闪烁的轨迹,在夜色里显得那么不确定,甚至是有点危险。
她后退几步,脚下却绊到了什么东西,踉跄着差点摔倒。
几乎同时,被她点燃的那个圆筒烟花,引信燃尽,“嘭!”第一发烟花斜斜地冲上天空,炸开一小团金红。但因为她踢倒了箱子,另一个圆筒被撞得改变了方向,引信竟也被溅起的火星意外点燃!
“嗤——”不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烟花筒口正对着苏蔓的方向!
“小心!”电光石火间,顾常念扑过来,一把将她拽向自己,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带着她急速后退,撞开面包店的玻璃门门。
“砰!”一个烟花撞上玻璃门,然后爆开。
就在他们退回门内的下一秒,放倒的烟花筒彻底“发疯”。
彩色的光球不再朝天空发射,而是横冲直撞,有的打在墙壁上炸开,有的贴着地面乱窜,火星四溅,发出尖锐的呼啸和爆裂声。
隔着玻璃门,苏蔓惊魂未定地靠在顾常念怀里,看着外面失控的烟花表演。他的心跳的很快,隔着衣料,传到她的背上。
顾常念此刻也怔住了,保持着护住她的姿势,双目发直地看着窗外胡乱迸射的光影,手臂还环在他的肩上,掌心温热。
然而,没等这微妙的气氛发酵成暧昧,顾常念的鼻尖忽然动了动。
“什么味道?”他低语。
苏蔓也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此刻,面包店的霓虹灯箱外,正滋滋冒着电火花,一小簇火苗已经从边缘蹿了起来,贪婪地舔舐着塑料板和电线!
......
苏蔓顺势靠进陆临舟怀里,摇摇头:“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记得。”陆临舟用下巴蹭她的发顶。
马场的烟花表演到了最高潮,无数光流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碰撞、碎裂,化作一场倾盆而下的光雨,将整个夜空都点燃了。
在那片近乎暴烈的光华里,苏蔓的眼底划过一丝哀痛。
山顶起了风,卷起她颊边的碎发,也卷走最后一缕硝烟的气味。
当最后一点光屑湮灭在黑暗里,夜空重归沉寂,只剩山下港城永不疲倦的灯火,还在无声地燃烧。
像欲望,像野心,像所有见不得光却漫长无比的东西。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真想回到那段纯粹的时光,任爱意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