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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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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波瓦餐厅最里间的卡座,丝绒帘半掩,周扬将自己藏进昏暗里。
杯里的苏打水早已没了气泡,静得像一潭死水,一如她此刻僵死的心境。
苏蔓找到陈屿的旧手机,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周扬,没想到对方这就心虚了。
要想把假的变成真的,就要大大方方,沉得住气。拖着,耗着,等周扬的耐性被磨没了,就算是假的,也会被她自己的恐惧坐实。
服务员第三次过来,弯着腰:“黄太太,需要先点些什么吗?”
周扬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发火。
她从下午等到傍晚,又从华灯初上等到夜色深沉,窗外的山影成了浓黑的剪影,餐厅里的客人来了又走,只剩她这一桌还空着对面。就在她以为苏蔓不会赴约时,餐厅的门被推开。
苏蔓走了进来。
她没有刻意打扮,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身上是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配深色长裤,像是刚睡醒匆匆套件衣服就出了门。
她径直走向卡座,在周扬对面坐下,“抱歉啊,”她开口,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实在是太累了,在酒店睡了一会。”
周扬盯着她,没想跟她客套:“苏蔓,你以为用那些东西就能威胁我?”
苏蔓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冰水,抬起眼看向周扬,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我认为,可以。”
“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那些过去吗?”周扬的声音有点哑,“那些陈年旧事......”
“你人都坐在这儿了,”苏蔓打断她,笑意深了些,“就不要口是心非了吧?”
周扬所有的辩驳都堵在了喉咙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漫过脚踝、膝盖、胸口,压迫得她喘不过气。
苏蔓耐心地等着,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动,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水痕。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我想要的很简单,”她说,“告诉我,你身后那个一直在帮你的人,是谁?”
她是奔着老榆木茶桌来的,但周扬身后筹谋的人同样令她好奇,她想不到在海丽市,还有谁,有这般本事。
周扬吸气,立刻反驳:“没有人帮我!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她的眼神里除了决绝,还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仿佛光是提起那个人,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自己挣来的?”苏蔓轻笑一声,“周扬,你有多大本事,我难道不清楚?”她向前倾了倾身,手肘支在桌面上,“从一个需要装疯卖傻博同情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港城古董界泰斗黄靖的太太,这中间的飞跃,单凭你自己?”她故意停顿,目光在周扬脸上梭巡一圈,“你配吗?”
三个字,像三记又狠又脆的耳光,扇在周扬脸上。
她脸颊上的血色褪尽,瞬间苍白如纸,随即又涌上一层耻辱的潮红。
苏蔓静静欣赏她脸上精彩绝伦的崩塌,重新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姿态舒展。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换个条件,我要老榆木茶台,黄老在伦敦拍卖会拍下的那个。”
“不可能,我先生看上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唉,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苏蔓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周扬,你能爬到今时今日,不容易,”她拿起陈屿的旧手机,晃了晃,“这些过去,或许不能立刻将你打回原形。黄老或许会原谅,或许会为了面子替你遮掩,但它们会像跗骨之蛆,跟着你一辈子。成为你完美履历上永远洗不掉的污点,成为你每一次出席宴会时,别人交头接耳的谈资,成为你午夜梦回时,最狰狞的梦魇。”
她再次向前探身:“你忍得了吗?被这种东西缠着,夜夜想起自己曾经如何赤身裸体、曲意逢迎……不恶心吗?”
周扬的视线恨恨地钉在旧手机上,仿佛能透过塑料外壳,看见里面存储的不堪画面,那些她以为早已被时间埋葬的过去,从未消失,只是在等待着被唤醒的这一刻,然后张牙舞爪地扑出来,将她这些年精心构筑的一切,撕得粉碎。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苏蔓重新坐直身体,端起已经焐得半温的水,浅浅啜了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餐厅里最后几桌客人也结账离开,服务员远远站在柜台后,不敢过来打扰。
背景音乐换了一首更哀婉的钢琴曲,音符流淌在空旷的大厅里,像是在低低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周扬终于抬起头:“一周,给我一周的时间。”
苏蔓的手指在杯壁上敲了敲,忽然抬眼,朝她身后门的方向招手:“小陆总,这里。”
陆临舟一身挺括的西装,自外面推门进来,走到苏蔓身边,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的周扬。
苏蔓起身,语气自然地介绍:“周扬,这位是陆氏集团的小陆总陆临舟,一直想找机会拜谒黄老,希望你能引荐一下。”
“黄太太,久仰。”陆临舟颔首。
周扬这会正思忖着下一步的对策,漫不经心地抬头敷衍句,却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突然瞪大双眼:“你,你,你是......”满眼都是从未有过的惊愕与失态。
“你也觉得像,是不是?”苏蔓挑眉,“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也是你这个表情。”
“我像谁?”陆临舟边说边脱下西装外套,自然地坐进苏蔓身旁的位置,挠有兴致地打量对面的周扬。
“我们的一个老同学。”苏蔓抬手翻菜单。
“好,”周扬刷啦地一下起身,差点将椅子推倒,“一周后,伦敦的拍卖行等我。”她最后心惊胆战地看了眼陆临舟,像见了鬼一样,匆匆走出餐厅。
“黄太太,怎么走这么急,”苏蔓在她身后扬声喊道,语气里的戏谑毫不掩饰,“还没点菜呢!”
这一声,倒让周扬的脚步更快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行了,”陆临舟笑着按下她的手,“你瞧把她吓的,差不多行了。”
“吓到她了吗?”苏蔓不以为然地挑眉,“我还没发力呢。”
陆临舟摇摇头:“点菜吧,确实饿了。”
周扬几乎是冲出餐厅,一路小跑着坐进车里,还没等平复好心情,就发动引擎,车子疾驰而出。
四周像是突然进入真空,所有的慌乱,恐惧,以及陈年旧事的腐臭全部挤压上来,闷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发酵,膨胀,几乎要撑破她的脑袋。
“陆临舟?”她不给右转灯就转弯,差点碰上横穿马路的行人,“不对,那张脸,是,是顾常念!”
那个开启她痛苦源泉的男人,明明已经死了,是被苏蔓和霍之洲逼得走投无路,跳海死的。
当时她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人还在医院,正盘算着用孩子敲陈家一笔。听到苏蔓和霍之洲被警方控制,她怕得要死,怕警察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头上,怕自己装病博同情,甚至伪造证据的事情败露。
就在那时,一个人找上她,给了她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新的未来。
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苏蔓带着和顾常念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吱!”刺耳的刹车声。
周扬猛地回过神,冷汗已经浸透后背。
车前,一个骑着单车的外卖员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嘴里骂骂咧咧,周扬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闯了红灯。
她深吸几口气,不行,不能乱。
苏蔓手里到底有没有要命的东西,她还不确定,但顾常念的出现,以及苏蔓意味深长的态度,才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苏蔓的目的很明确,要茶台,还要撬出她背后的人。
茶台可以给,但身后的人,是她的保命符,也是催命符,绝对不能给。
她拿出另一个不常用的手机,拨电话。
漫长的等待,终于接通。
周扬咽了口唾沫:“苏总。”
“嗯,”那头低低地应了一声,“这么晚打电话,有急事?”
周扬闭上眼:“我撑不住了,你的侄女,太厉害了。”
“这就认输了?不像你啊。”对方调侃。
“苏蔓现在捏着我的把柄,我没法跟她硬碰硬,好在她现在对老榆木茶台感兴趣,我已经把她引向茶台那边,这是我能做的极限,接下来的事,你自己处理。”
“处理?”男人的语气带着阴狠,“她是我亲侄女,我下不去手,还是由你代劳吧!”
周扬冷笑:“代劳什么?杀了她?”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低笑:“你在港城待了这么多年,经营了这么广的人脉,想让一个人消失,应该有很多办法吧?”
“苏鸿仁,”周扬几乎是吼出来,“这些年我在黄老身边为你做了多少事,背着黄老帮你牵了多少线,甚至,甚至还偷换.....你最好不要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行了!注意你自己的身份!黄太太,”苏鸿仁打断她,“鱼死网破?你拿什么跟我鱼死网破?我能把你从泥潭里捧上去,就能把你摔下来,而且,保证比在海丽的时候,摔得更惨。”
周扬浑身一抖,刚刚的虚张声势瞬间化为乌有。
“好了,我知道你压力大,”苏鸿仁语气缓下来,“苏蔓的事,我来想办法。”
“......”
苏鸿仁:“有人看上了黄老的双耳青花瓶,赝品已经做出来了,你找个机会,把真品换出来。”
“什么,又换?”周扬挑眉,“你上次明明说是最后一次的,怎么能出尔反尔!”
“周扬,”苏鸿仁的声音冷下去,“还是老规矩,事成之后,给你四成佣金。”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电话。
周扬瘫软在驾驶座上,无力地垂下头。
窗外,不夜的灯火依旧璀璨辉煌,照亮着无数人的野心,欲望和挣扎,而她,是这欲望漩涡里,身不由己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