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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戏子嘲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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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青秀到了廖府,看到的不仅是邬王的轿子,还有昔日同僚的车马,将廖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个衣冠楚楚,满口礼仪文章的大人,背地里却是下黑手、倒戈算计他的恶人,难道就因为他是戏子出身么?
衣青秀这天恰好穿了一身青衣,乃是郡王府新裁的衣服。衣青秀,果然穿一袭青衣最适合他,不仅因为他常年扮演的便是青衣旦,更因为青衣最符合他的气质,那秀致的身姿,在青色的衬托下愈加如松下清风、月照青山,比那些书生士人更俊俏清雅得多。
许观薪则穿着一身玉色大襟袖拼墨色双摆襕衫,端端的是人如玉山,质朴温润。两人一起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廖府,一路上是吸引足了众人的眼光。
“郡王身边那是谁?眉眼美则美矣,怎么有点熟悉?”有人小声议论道。
“那不是红梨院的戏子灵犀么。”有人捂嘴轻笑。
“是也是也。”众人大笑:“还以为是什么名气不同凡响的书生贡士呢,一名小小戏子竟也登堂入室了。”
许观薪回头瞥了那人一眼,那人便不说话了。
衣青秀早就习惯了众人的议论,事实上上辈子他到死耳边都是这种议论声,他早已经习惯无视了。
“平舒啊,你今天看起来更精神了,年轻人就是好。”到了正堂,廖正使拍拍许观薪的肩,赞口不绝地道。
许观薪今天这身确然出彩,这让他在这堆庸俗着色的人堆里,就像鹤立鸡群一样。
他也和廖正使客套了两句,廖正使精神矍铄,作为当世航海第一人,在滨海的郡县里有着压倒性的声誉,他的想法远远超越了这里的人的平均水平,许观薪甚至会觉得是不是这里的社会体制禁锢了他,若是到了对的时代,廖正使没准也是下一个哥伦布。
人人都看出,廖正使对许观薪的重视非同一般,因此在这人均家世非凡的京城,封地在沿海黎郡的黎平舒的身价也水涨船高起来,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想要去触他的霉头,找衣青秀的茬。
众人落座后,举杯问盏,照例歌舞升平。
邬王一直在留意着衣青秀,看他亦步亦趋在许观薪身边,总觉得胸中有点堵,忍不住道:“郡王身边的可是灵犀公子?听闻灵犀公子亦擅歌舞,不如给我们跳一曲,助助兴?”
许观薪留了衣青秀后,和这位邬王自然也划清了界限,他心中猜测于灵犀和衣青秀可能有关系,这邬王却仅是因为害死了人又要怀念死人,所以也不肯放过生人罢了。
众人闻言等着看衣青秀笑话,还未等许观薪出口,衣青秀便平视众人,开了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日之灵犀,已非往日之灵犀,邬王有命,不敢不从,灵犀可以献一首歌舞,只是再不能像往日一样只是取宠于诸客了。”
“什么意思?”
“一个戏子,还搞这么文绉绉的?”有人嘲笑道。
但是听懂了的人都觉得有意思,感觉这戏子是对邬王有意见啊,若是真让他唱一首,不知道他要怎么暗中讥讽邬王了。
“灵犀公子真是和衣青秀越发像了,连说话的腔调也像。”邬王笑道:“纵唱一曲,又何妨呢?”
他这好赖不怕的样子,也真是把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嘴脸给表现得淋漓尽致,许观薪看向衣青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压低声音问许观薪:“郡王,若收不了场,该如何?”
“你尽管做你的,有我在,不会收不了场。”许观薪淡淡道。
衣青秀心中一暖,便也由着性子发挥了。
只见他起身,信步上台,挥袖,那双袖行云流水般挥舞起来,纵然没有上妆,没有衣装,当代名角的气场已流散开来,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和方才那些俗物都不一样。
衣青秀的京腔十分地道,让人想不到他本出身姑苏,戏腔一出,场面立时静了下来。没有伴奏,也觉得仿佛有种种乐声在隐隐相和。
“王府春深花自艳,终日无事心闷烦。丝竹听腻歌舞倦,难寻新鲜解愁颜。”
一段话把邬王无聊,听闻衣青秀入了郡王府,遂寻到廖正使要见两人的情态给展现充分了。
廖正使本以为总有一方会给台阶下,不让场面太难看,没想到这眼前的戏子竟然较真上了。他也不由来了兴致,若是临场发挥,这戏子的水平是否也过高了些?
本来他还琢磨着许观薪回京是怎么回事,看上了蓝颜欲要伴枕吗,现在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名戏子是真的有些值得人青睐的能力。
众人即使有的想要讥讽衣青秀,听他唱戏,看他在台上的身姿,没有一个不看呆的。此等尤物,谁不喜爱呢?难怪邬王和郡王抢着要。
衣青秀编了个段子,大概是说王爷因为无聊,在民间找有歌舞杂技才能的人入府献艺,当时正值耕种时节,家家户户忙着插秧,但是王爷必须要人,不管百姓农忙之事。
“尘泥藏玉未曾显,洁心自有青云念,不向朱门媚笑颜,王爷只作优伶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毫无疑问,这是向邬王正面开战了,一个小小戏子,上哪里来的这种志气与胆识?难道是郡王对邬王不满吗?若真是这戏子的想法,那也太让人吃惊了。他一方面嘲讽邬王,一方面还吹捧了郡王,说他乃青云乃伯乐,当然最重要的是摆明了自己的位置,他绝非仅仅是一名戏子。
邬王闻言,不气反笑,道:“这世上虽大,断然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
许观薪反问:“邬王怎知就没有这种地方呢?廖正使的船已经开到了一万海里之外,这世上大得很,只有人心太小。”
“哼。”邬王道:“他便是下一个衣青秀。”
说罢拂袖离开了。
邬王极力掩饰,但众人都看得出他有点心虚。曾经衣青秀在他府中,受他提拔为人所知,众人皆以为邬王是惜才之人,没想到后来衣青秀被下属背刺,邬王第一个响应,以此拉开了满朝清算衣青秀的大幕。
别的不说,戏子这番唱词还是很惊艳的,而且很符合当今的思潮。衣青秀的去世,以及廖正使的归来,给当下的世间造成了崭新的影响,以前从未有过的反对理学的思潮已经渐渐兴起,戏子的这番唱词正命中了这种不畏权贵、志存高洁的特征。
“本使觉得这位灵犀公子乃有才之人。”廖正使见众人议论纷纷,站出来主持公道:“不可因其出身就厌贤妒能,今后,如有这等人,不必说是我廖辉的友人或客人。”
“廖正使所言极是。”许观薪也道:“灵犀有此等才能,我当奉为客卿。跟着我去姑苏行商,大概是委屈你了。”
“郡王抬举了。”衣青秀回到原位,对二人躬身行礼:“承蒙郡王不弃。灵犀乃知恩图报之人,愿唯郡王马首是瞻。”
之前变法时,跟在衣青秀身边熟悉的官僚,此时也如有感应一般,围拢过来,纷纷向许观薪和衣青秀敬酒。
衣青秀冷冷瞥向一旁,那位检举他贪污,促使他一日之内就被下狱,自此有口难辩的那位下属,如今已是吏部的二把手,正一个人局促地坐在位置上,冷汗涔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吴侍郎,你身体不适吗?”廖正使也发现了这一状况,关切地问他。
吴丛抬起头来,眼睛看向衣青秀,活像见了鬼一样,猛地站起身来,把桌案上的东西都碰撞到了地上,甚至忘了回复廖正使,逃也似地朝外面奔去了。
“哦?有趣。”廖正使本来觉得朝廷这么多年还是一个样,但是看样子,他远行回来,有一些奇妙的事情也在发生了。
“于公子,你和衣青秀真的很像,你不怕赴其后尘吗?”
“我只是冒牌货罢了。”衣青秀谦虚地道:“仿效其人,方能名利双收,诸位抬举我了。”
“哈哈哈哈。”大家被衣青秀逗笑了。
他们聊着,许观薪也和廖辉聊着天,廖辉虽无意经商,但是却非常支持许观薪经商,因为他看出来将来商业是能改变世界的事情。
许观薪便借着廖辉的名号,预备要在全国范围内兴建他的南蛮商号,与海运联通,创造无人能够复刻的外商贸易。
廖辉看着许观薪眉间那点朱砂,心想,或许这一切是天意吧。原来的黎平舒在他们返程路上去世了,廖辉正不知道要如何回来向皇帝交代的时候,许观薪出现在他的面前,眉间一点朱砂,竟似上天派来的使者,所谓桃僵李代,成了那时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乐意见到这位后生能变得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强大,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地位也会越来越稳固,最初的秘密也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许观薪谈完事,衣青秀那边也谈完了,他在等着许观薪。
“回府罢。”许观薪道。
衣青秀颔首,在许观薪怀疑他的同时,他也在怀疑着许观薪。衣青秀自然知道那位郡王的情形,实际上,由于黎郡离姑苏近,衣青秀小时候曾经在黎郡见过那位郡王一面。
那是住在封闭的大宅子里,被当地的长官压得半年都不敢出来一趟的懦弱之人,出于对朝廷的畏惧自愿改姓,放弃皇姓改性黎,被迫随着廖辉出海远行。若眼前的人真的是他,那只能说这些年他的长进也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