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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戏子夜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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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事情便是如此,灵犀不敢有丝毫隐瞒,还请班主决断。”衣青秀将与许观薪相识的原委告诉了红梨院的班主,那中年男人,一对精明的黄豆眼,顿时亮了起来。
自然不是因为对衣青秀的祝福,而是出于自身的算计。
“灵犀,郡王既然这么看得起你,肯定也给你留下了什么信物吧!不然口说无凭,我就凭你一面之词,就从戏院纵你出去,如何服人呢!不光其他哥儿会说闲话,我开了这个先例如何治理底下的人?”
信物自然是有的,但是却万万不能拿给他看,衣青秀对许观薪说的时候确实是说要给班主作证,但是衣青秀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班主的德行,东西到了他手里,怕是会去敲许观薪的竹杠。即便许观薪仍然帮他从戏院里脱身,以后却是会看他不起,觉得他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难堪大用。
“啊?”衣青秀装傻看着他,那清明的双眸,如洗净的晴空,看不出一点表演的痕迹:“郡王的话,竟然也会有假么?证物……?没有证物难道不行吗?”
班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重重拍了拍大腿,说:“糊涂啊灵犀,我看你是个灵俏人儿,怎么做事也会这么有头没尾呢?”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有等郡王的命令了。”班主好像没把这当回事,甩甩手说:“灵犀,明天你还是继续上场,别给我搞砸了啊,明天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呢。郡王的事——是得重视,但是贵人们的话哪里有准,或许酒醉后的一句胡话,立刻就抛到了脑后,你还巴巴地念着,岂不是可笑?你要记住,这世上自然还是我待你最好的。”
是舍得不我这个摇钱树走了吧。衣青秀心中冷笑,嘴上说:“灵犀当然知道班主你的恩情,等将来灵犀出息了,方能好好报答。班主,你说我去找郡王可不可行呢?”
“你去找?”班主上下觑了一眼他,这戏子离开心切,这样看来,莫非那郡王真的允了他什么条件?这样就更不能让他走了:“不行啊,你走了,明天的戏谁来唱?”
“他自然是不想唱戏,因为他拿着郡王的信物,早就想嫁进郡王府当男侍了,怕是今天晚上就打着主意要逃吧?”小鱼哼笑着,似在嘲讽衣青秀自不量力,从戏楼的拐角处走了过来。
班主疑惑地看着他,小鱼得意洋洋地摊开手掌,让班主看他手心的东西。
“看这是什么?”
“翠玉扳指?”班主拿过来一看,成色上佳,就这一个都值戏院半年的费用了,出手这么阔绰,必是上等门户:“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我从咱们灵犀的婢子手里拿来的。”小鱼似为自己的有勇有谋感到满意:“我看她魂不守舍的,让她去倒水都不愿意,就知有事,一搜,搜出这么个东西,逼问了她一番,这才知道这扳指竟然是郡王送的。郡王送给一个婢子扳指?那不知道作为小主的灵犀,又得到了什么好处?是不是已经想着即刻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班主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恶狠狠地看着衣青秀,说:“灵犀,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得了什么,你这孩子,怎么跟我也不说实话呢?”
“真没有。”衣青秀矢口否认,东西反正已经被他藏了起来,谁搜都不可能找到,他说:“那扳指本是给我的,我只是让婢子收着,你们又何必对她苦苦相逼呢。一个寻常的赏赐而已,不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除非郡王来找人,否则这个楼你是别想出了。”班主气急败坏地说完,转身走了。
接着来了几个大汉,把衣青秀赶进了房间里。门窗紧闭,连一直蚊子都飞不进来。
衣青秀在里面饿了一天,还没有人给他送饭,实在受不了,晚上趁着看守的人睡觉,破窗爬了出去,又顺着树爬到了楼下,直接朝着戏院外面去了。
出来之后,他发觉自己胸膛跳个不止,这才觉得紧张,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在帮他,顺利得很,待从瓦片底下拿到信物,他就朝着郡王府的方向跑去了。
夜晚京城的巷落,时而发出一声犬吠,头顶的月亮缺了一角,像是被啃了一口。
衣青秀心想,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总之上辈子遇到的事情,只比这更夸张。所以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凭借着昨天白天识记的方向,和记忆中对京城的熟悉,竟然真的让他在一条通衢上找到了郡王府。
夜晚守门的人骤然看到他,吓得一个激灵,问:“何方人士?来这里做什么?”
“请问是黎郡王的府上吗?”衣青秀挤出一个笑,尽量亲和稳重地说道。
那人狐疑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他。
衣青秀不管自己身上还穿着那日的衣服,逃跑的路上还被刮破了几处,清咳一声,拿出了玉佩,说:“烦请帮我通传一下,这么晚打扰郡王,心中即便不安,但因有要事求见郡王……”
那人本来不当回事,看到那玉佩,不正是郡王向日随身携带的旧物吗?
这一下就不敢再看轻眼前之人了,往里面打了声招呼,四人合力把幢幢朱门给打开了,激起的尘土让衣青秀眼眶发热,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能进入上辈子渴望了那么久才来到的门户。
守门人好言好语地把衣青秀请进了号房,怕他夜里着凉,还端了一杯水给他喝。
境遇差别之大,让衣青秀感叹上天真会开玩笑。上辈子他那么努力,所到之处,人人都以为他是借色上位,对他冷眼相待,如今同样是戏子,微末之时竟也能得到他人的体谅。
想来这个世上,什么人管教出什么样的仆人。说郡王是他的贵人,这话是绝对没问题的。衣青秀只是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地当他的贵人。
生出这般念头,衣青秀自己都想笑自己。原来不是处处靠自己就行,人终归还是想要从什么地方得到别人的温暖的。
许观薪听到通报,披衣下了睡榻,道:“传他进来。”
又说:“让膳房热点点心,旁的就不必麻烦了。”
“是。”
衣青秀踏进深掩重门,一路上,又累又饿,但是强行打起精神,不惜把大腿掐得一片青紫,也不愿昏死过去,腿脚都不听使唤了,也不愿走错一步路,仍要保持自己的身姿。
终于,隔着院路,就看到一人坐在室内,身披锦裘,姿仪俊雅,额头一点朱红,穿透无边夜色,照入他的眼中。
多少来了几分力气,衣青秀咬牙走了进去。
“郡……郡王。”他颤抖着嘴唇说。
许观薪看到他嘴唇苍白得可怕,脸也一样,身材瘦弱高挑,整个人就像快要折断的柳枝一样,穿着破衣,明明有几分惨不忍睹的味道,不知道为何就不觉寒酸,或许因为他的身姿依然带着一股倔强。
“坐。”
衣青秀依言坐下,许观薪说:“取衣来。”
又对他说:“你尝尝,权当垫垫肚子。”
衣青秀看着桌上的茯苓饼,清淡营养,却让他胃口大开,连筷子都没拿,拿起一个放入口中,咬了一半,甜到舌根。
嘴巴忙,眼睛也没闲着,一味地直直地盯着许观薪看,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领养的猫儿一样,现在有种认主的意愿——最起码装也要装成这样,不然别人为什么帮他。甜度激发了倦意,竟就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坐着睡过去了。
许观薪没奈何,起身,把仆人拿来的衣服披在衣青秀身上,一把抱起衣青秀,把他放到了自己的睡榻上。
家丁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许观薪把手指放在唇间,说:“想必他是真累着了,你随我来,我有事交给你。”
他声音放的很轻,家丁更不敢吵到衣青秀,两个人到了外面廊上。
许观薪说:“把他的户籍从乐籍里迁出来,迁到我的名下。”
这名家丁本来也是奴籍,不久前因为替许观薪办成了事,刚脱了籍,对这事正有经验,不过他挺奇怪,要是收了这个戏子,郡王何必还要费事替他脱籍,不过他也不敢质疑主子的想法,点了点头。
“戏院那边,给些钱打发了。”许观薪皱着眉,似对衣青秀这番夜奔背后的波折感到不快,不过也并没有深究,仍然这样说。
“是。”
“若是再闹,不必留情。”
这句话就带着些许狠意了,家丁应“是”,他想应该没有人想要领教主子这般先礼后兵的手段。
他趁着夜色便出去办事了。
许观薪困意稍去,屋檐之侧,天上繁星点点,星河如缎,他走进屋内坐下,依旧披着锦裘闭目养神。
衣青秀蓦的醒来,梦中仿佛还在逃难,又好像听到下狱的圣旨,这些都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人人皆以为他以色侍人,在狱里也要毁了他的容貌,衣青秀最不看重的便是自己那张脸,可惨遭折辱,心中万般恨意,不知如何发泄。
他脸上控制不住地出现几抹狠戾,刚转头便撞上了许观薪的脸,许观薪看到他的脸色倒也没说什么,衣青秀自己惭得低下了头,总感觉要被看出骨子里是个不驯服的人。
“你准备一下吧,廖正使说要请我去赴宴,特地叫我带上你。”许观薪道。
衣青秀顿时反应过来,问:“可是我身上出了什么岔子?”
“也没什么。”许观薪打量他两眼,愈发觉得不像是普通的戏子,或许真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但是他并不喜欢对别人的身世刨根问底,道:“最多不过邬王听到你进了我府里,觉得不甘罢了。”
衣青秀极聪慧,立刻就知道,这或许只是邬王借廖正使之口,实际要见的便是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