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人·先行版》免柿子

17、铁须部落

　　河水的凉意稍稍洗去了跋涉的疲惫与污秽，但阳光下的短暂安宁很快被新的紧张取代。对岸茂密的森林像一堵无尽的绿色高墙，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原始而未知的气息。
　　他们沿着河岸艰难前行——皮尔靠着安娜和斯考特的搀扶，尔利则沉默地跟在后面，阳光让她显得更加苍白，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晕里。

　　没走多远，斯考特的耳朵突然敏锐地转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极低的、警告性的呜噜声。
　　他停下脚步，鼻子用力嗅着空气，身体微微压低，指向左侧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茂密灌木丛。

　　几乎同时，尔利也停下了脚步，左眼微微眯起，侧耳倾听。

　　“怎么了？”安娜紧张地问，握紧了皮尔的手臂。

　　回答她的，是从灌木丛后传来的低沉喝问声。那语言粗嘎有力，带着岩石般的硬度，音节短促而复杂，完全超出了安娜他们的理解范围。

　　几个身影从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们身高只到安娜的胸口，却异常敦实强壮，仿佛由岩石雕刻而成。浓密的胡须编织成复杂的辫子，上面缀着金属环和不知名的兽牙。他们穿着鞣制过的硬皮甲，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双刃战斧或沉重的链锤，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为首的一个矮人胡子最为浓密，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胡辫中穿插着金色的金属丝，额头上戴着一个镶嵌着巨大绿宝石的额环，显然地位最高。
　　他再次开口，声音如同巨石滚动，重复了那句问话，目光锐利地扫过这四个不速之客——一个受伤的人类少年，一个看起来柔弱的人类女孩，一个野性未脱的狼孩，还有一个…气息冰冷、右眼蒙着纱布、让他本能感到不安的金发女性。

　　皮尔和安娜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斯考特则龇着牙，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被尔利一个眼神制止。

　　就在矮人首领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即将失去耐心时，尔利上前一步，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然后，一种同样粗嘎、却异常流利的语言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音节精准，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甚至比那矮人首领的语调更为纯正。

　　矮人首领明显愣住了，铜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审视。他上下打量着尔利，似乎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外表奇特的生物为何能如此娴熟地掌握他们铁须部落的语言。他回了几句话，语气依旧严厉，但少了几分即刻的敌意。

　　尔利微微颔首，对答如流。她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市集问路一般寻常。

　　安娜、皮尔和斯考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插不上话。

　　对话持续了几分钟。矮人首领的目光不时扫过安娜三人，尤其是在皮尔流血的脚踝和斯考特野性的姿态上停留片刻，最终，他似乎做出了决定，对着身后的矮人战士挥了挥手。战士们稍稍放下了武器，但眼神依旧警惕。

　　尔利转过身，看向安娜他们，用通用语平静地翻译：“这里是铁须矮人部落的领地。我们闯入了他们的猎区。他问我们的来意。”

　　“你怎么会…”皮尔震惊得忘了脚疼。

　　“活得太久，总会知道一些事情。”尔利淡淡地打断他，没有过多解释，继续道，“我告诉他们，我们是从莱茵镇的灾难中逃出来的，没有恶意，只想寻求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治疗伤口，补充体力。”

　　“他们…答应了吗？”安娜急切地问。

　　“矮人注重实际和交换。”尔利看向矮人首领，对方也正看着她，胡须下的嘴唇紧抿着，“他们不轻易相信外人，也不提供无偿帮助。我提出了交换。”

　　“交换？我们拿什么交换？”皮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苦笑道。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尔利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回矮人首领身上，再次用矮人语说了几句。

　　矮人首领粗壮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仔细地看了看皮尔，又看了看斯考特，最终，目光落在了尔利腰间那柄看似不起眼的裁纸刀上。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指了指那柄刀，又说了一串话。

　　尔利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点了点头。她解下那柄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银刃，递了过去。矮人首领接过，用手指试了试刀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显然识货。他满意地哼了一声，将刀收下。

　　然后，他对着尔利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我跟他说，”尔利一边示意大家跟上转身带路的矮人，一边低声解释，“这个人类少年（她指指皮尔）熟悉人类城镇的机械和结构，或许能帮他们修理一些从废墟里找回的、他们无法弄明白的玩意儿。那个狼孩（指指斯考特）嗅觉和直觉超乎寻常，可以协助他们侦查领地周边潜在的危险，无论是野兽还是…别的什么。至于我…”她顿了顿，“我提供…情报。关于这片区域古老的历史，或许还有…一些他们感兴趣的、关于金属冶炼的失传技巧。”

　　“那…我呢？”安娜小声问，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尔利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你负责沟通和…照顾。”这个安排模糊却恰到好处。

　　皮尔和斯考特对自己突然被“估价”感到有些愕然，但眼下似乎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们跟着矮人战士们深入森林。矮人们在林间的移动速度极快，而且路径隐蔽，显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大约走了半小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空地出现在森林之中，背靠着陡峭的岩壁。岩壁上开凿出了无数洞口和窗户，里面透出温暖的灯火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空地上分布着石头砌成的房屋、巨大的熔炉、铁砧，以及各种他们看不懂的机械装置。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热金属和麦酒的香气。矮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身材敦实，忙碌着手头的工作，看到首领带着陌生人进来，都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

　　这里就是铁须部落的家园——一个隐藏在林海中的坚固堡垒。

　　矮人首领将他们带到一座靠近岩壁的石屋前，对尔利又说了几句。

　　“他说这里可以暂时给我们容身。”尔利翻译道，“他会派人送来清水、食物和伤药。明天，我们需要开始履行‘交换’。”她的目光扫过皮尔和斯考特，“他会带皮尔去工坊，看看那些‘破烂’。斯考特需要跟他们的巡逻队出去熟悉边界。”

　　“那你呢？”安娜问。

　　“我需要回忆一下…那些失传的技巧。”尔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与艾尔维拉的对抗、力量的消耗、语言的转换，都在持续消耗着她。

　　石屋内陈设简单粗糙，却异常坚固干净，有石床、木桌和壁炉。
　　很快，就有矮人妇女送来了一罐清水、一大条黑面包、一块熏肉和一壶散发着浓郁麦香的酒，还有一罐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

　　安娜连忙接过来，连声道谢，虽然对方似乎听不懂。

　　矮人离开后，石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皮尔瘫坐在石床上，终于放松下来，脚踝的疼痛再次袭来，他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
　　安娜立刻过去，用清水帮他清洗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涂上那罐黑药膏。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阵灼热感，但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

　　斯考特好奇地打量着屋子，又凑到门口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熏肉，狼吞虎咽起来。

　　尔利则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矮人部落的灯火和更远处漆黑的森林。
　　月光无法完全穿透茂密的树冠，森林深处依旧隐藏着无数秘密，包括可能追踪而至的萨满的意志。她纱布下的右眼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远未结束的斗争。

　　安娜帮皮尔包扎好，拿起那块黑面包掰开，递了一半给尔利。“吃点东西吧。”她轻声道。

　　尔利回过头，看着安娜被烟火和疲惫熏染却依旧明亮的眼睛，沉默地接过了面包。她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

　　“那个矮人首领…好像有点怕你？”皮尔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忍不住问道。

　　尔利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矮人能感知到…非自然的‘存在’。我的气息，不属于生者，也不完全属于死者。他们警惕，但更看重知识和契约。”她顿了顿，“我们暂时安全，但记住，这只是交换，不是庇护。不要轻易离开这片区域，不要招惹矮人。”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森林…从不说谎。它隐藏的东西，比废墟…更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