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人·先行版》免柿子

11、灰烬之路

　　夜幕如同浸透了死血的绒布，沉沉压在这片废墟之上。
　　三人沉默地穿梭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每一步都踏在灰烬与破碎的记忆之上。
　　尔利走在最前，白色的裙摆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移动的光点，却冰冷得不带一丝生气。
　　她如同一个精准的探针，总能提前绕开仍在闷燃的残骸或结构不稳的危墙。
　　安娜紧跟其后，竭力抑制着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本能的颤抖，目光不敢在任何一具焦黑或残缺的躯体上停留。
　　皮尔跌跌撞撞地跟在最后，不时因踩到什么东西而发出压抑的干呕，他死死抱着那个镶金边的相框，指节攥得发白。

　　生存成了唯一的目标，却也无比具体而残酷——寻找水源、食物，以及一个相对安全的过夜处。

　　尔利在一个半塌的地窖口停下。“在这里等。”她低声命令，随即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下面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然后是彻底的寂静。

　　安娜和皮尔紧张地等待着，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一种甜腻的腐败气味。
　　皮尔终于忍不住，哑声开口：“她……她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恐惧，“那些血……她的眼睛……”

　　安娜没有回答。
　　她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诡异的触感，那个血吻烙印并未带来身体上的不适，却像一道无形的刻痕，让她与这个黑暗世界的联系变得更加真切和无法逃避。

　　尔利很快重新出现，手里提着半瓶浑浊的瓶装水和一小罐似乎未被波及的果酱。
　　“下面干净了。”她简短地说，将东西递给安娜，看也没看皮尔一眼。

　　地窖狭小阴暗，但至少能遮蔽风寒和可能的视线。
　　三人挤在角落里，分食了那点可怜的食物。皮尔吃得狼吞虎咽，早已抛却了贵族礼仪，吃完后却陷入更深的沉默，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

　　尔利靠墙坐着，闭着眼睛，仿佛入睡，但安娜注意到她的耳朵在极其轻微地颤动，捕捉着外界一切细微的声响。
　　那只完好的左眼偶尔会睁开一条缝，锐利的目光扫过地窖入口，确认安全后又缓缓闭上。

　　后半夜，凄厉的乌鸦叫声和远处不知是人是兽的嚎叫将皮尔惊醒，他吓得猛地一抖。
　　尔利瞬间睁开眼，左眼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寒光。

　　“只是野狗。”她冷冰冰地说，声音没有任何安抚的意味，反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它们在对月嚎叫，暂时不会靠近。”

　　皮尔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她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突然带着哭腔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活下去。”尔利的回答简洁到残酷。

　　“怎么活？！”皮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什么都没有了！都死了！我们也会死在这里！”他的情绪失控了，几乎要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尔利突然动了。
　　她瞬间欺近皮尔，冰凉的、带着细微伤疤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未出口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的力量大得惊人，皮尔徒劳地挣扎着，眼中充满惊恐。

　　“闭嘴。”尔利的声音压得极低，贴在他耳边，如同毒蛇的嘶鸣，“你想把什么东西引来？士兵？强盗？还是…更坏的东西？”她的左眼死死盯着他，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纯粹的警告，“哭喊和抱怨换不来生机，只会加速死亡。学会安静，学会观察，或者…现在就出去自生自灭。”

　　她松开了手。
　　皮尔瘫软下去，大口喘息着，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却真的不敢再发出一点大的声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最后的规则只剩下赤裸裸的生存，而眼前这个非人的少女，或许是这条规则最冷酷也最熟练的执行者。

　　安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脏揪紧。她伸手，轻轻拉了拉尔利的裙角。尔利身体微顿，侧头看她，眼中的冰冷稍稍褪去一丝。她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再次闭上眼睛，恢复了那种警戒般的假寐。

　　第二天，情况并未好转。他们在扩大搜索范围时，遭遇了一小队同样在废墟中搜寻物资的溃兵。那些士兵眼神浑浊，充满了贪婪和暴力，看到尔利时甚至发出了下流的哄笑。

　　皮尔吓得腿软，安娜也脸色发白。

　　尔利将安娜拉到自己身后。面对举枪逼近的士兵，她没有试图沟通或求饶。她只是微微抬起了头，完好的左眼直视着为首的士兵。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以尔利为中心，地面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粘稠的黑色潮水般蔓延，瞬间缠绕上那几个士兵的脚踝。阴影攀爬而上，所过之处，士兵们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僵硬，仿佛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潭。
　　他们的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尔利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呼吸略显急促，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她低声对身后的两人说。

　　安娜反应过来，急忙拉了一把吓呆的皮尔，三人迅速从另一边逃离。跑出很远，安娜回头望去，那些士兵仍被困在原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尔利跟了上来，脚步略显虚浮，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什么也没说。

　　皮尔看着她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合了难以置信、敬畏和更深的恐惧。他终于明白，这个女孩根本不是他能理解的范畴。

　　傍晚，他们找到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小教堂地下室暂歇。皮尔蜷在角落，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拿出怀表，递向尔利——更像是某种上供。

　　“也…也许这个…对您有用？”他连敬语都用上了。

　　尔利瞥了一眼那昂贵的怀表，没有接。“无用。”她冷淡地拒绝。

　　希望从皮尔眼中熄灭，他讪讪地收回手。

　　就在这时，安娜胸前的铜钥匙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烫得她轻呼一声。同时，尔利猛地站起身，左眼锐利地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地下室唯一一个通风的小窗口。

　　窗外，血红色的月亮正在升起。

　　不，不是月亮。

　　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乌鸦汇聚而成的、缓缓睁开的猩红眼球虚影，正冷漠地俯视着这片大地。低沉而充满恶意的絮语，仿佛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找到你了…我的不听话的孩子…还有…我的新玩具…”

　　艾尔维拉的意志，跨越了废墟与距离，再次降临。

　　尔利的身体瞬间绷紧，右眼处的纱布下，仿佛有幽蓝的光芒开始挣扎着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