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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茜纱窗下淡淡风 ...

  •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枕头上,虽然已经醒了,但我总是喜欢赖着不起,迷着眼长长伸个懒腰,真舒服。

      透过青纱帐和床纬,隐约可以见到外边,可外头的人却看不到里面。蓉长和蓉安两个就坐在床前,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聊天闲话。

      “咱格格儿的身体见天儿好起来,老夫人也跟着见好儿呢。”蓉长喜欢说话带儿音,听着甚是清脆。

      “谁说不是呢,老太爷的眉眼也舒展多了,夫人连说话也带着笑呢。昨儿我到夫人屋里找寿康取枕头样子,夫人顺手就把她用的凌花镜子赏了我,喏,就这。”蓉长朝蓉安一边靠了靠,镜光一闪,“嗯,样子小巧儿,还可随身带着。你收仔细了。”

      “这还姐姐吩咐么。”蓉安的小鼻子必会皱一下,但凡蓉长叮咛她的,她定然如此。

      “只要咱们格格儿一好儿,大家都好了。”“姐姐,你估摸着格格是不是比在盛京老家时有些,有些不同了?”

      蓉长沉吟一下,道:“嗯,性子是有些不一样了,姑娘家长长都要变的。如今格格还不满十四,再大些就会懂事的。”自己也不过才16,倒冲大人样了。我躺着也学蓉安皱皱鼻子。

      “格格自从病好些了,总有点,嗯,你说有点什么?”这小丫头。

      “我说格格挺好的现在,你呀,真是,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呢。”

      “陶嬷嬷嘱咐咱们不要让格格一个人呆着,时不时要跟她说说话儿么。前儿日里头,格格午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也不打发人梳洗,就歪着盯那博古架子。然后,又瞅了我一眼,我才开口喊了声‘格格’,她就道,‘以后别叫我格格了,我喊你蓉安,你也喊我名字。’这可吓人不?那天你身上又不自在,我也没敢告诉人,害我担心了好半天,生怕多说几句招她犯病。”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件事儿。格格不让我说‘一会子’要说‘一会儿’,她说一听这个‘子’字儿就哆嗦,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偷偷用被子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还有奇怪的事呢。上回格格走到院子门口,蹲在那边摆弄块砖头。我瞧着就是很平常的砖头,有什么好瞧的呢。起先福生和我说,格格对着官房看了半天还当小丫头诓我。昨儿晚上给格格梳头时,她竟对着镜子发呆,问我和原先是不是不一样什么的。姐姐,你说格格的病,——”

      “也不能一下就去根儿,慢慢养个1,2年的自然会好了,不是说病去如抽丝么。”蓉长直了直身子,“这枕头面子好歹完事儿了,你糨的堵头【注】可差不多了。”“嗯,因是纳纱,要花费些功夫。赞的茶叶沫子【注】可够了?”“我看足了。枕头也不要太厚实了,都暑天儿了呢。”看着帐子里头挂着的紫金锭,我又有点犯糊涂了。

      仿佛已这样过了一辈子似的。所有故去新来的淡怨薄愁,便随着院子后浓绿的藤蔓一直缠绕到窗头。然而陡生的迷惘,却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日子看个清透。不去思量,就不会有忧烦,然而混沌度日又实非己愿。心思便在这偶尔清凉的早晨打了一个一个的絠(ai)结【注】。

      故去的震国老将军,因当今圣上悯恤三代元老其中正耿直,戎马一生,赐溢号“忠”。世人皆称位于雨儿胡同和棉花胡同交界的将军宅院为忠府。共3排5番7进,大小约数十间房,占地数亩。自太医诊脉说不妨事后,我日日拖着蓉长蓉安两个在宅子里闲逛。总看不够青砖靑瓦和雕梁画栋,更难得的莫过于屋檐上那些玲珑精致的雕塑,千姿百态,惟妙惟肖,门格和墙壁上还刻有竹梅双喜、榴开白子、山水花卉、博古书法,细腻繁复,镂空精细,无一不妙,无一不绝。又有亭台水榭,假山花木,虽不比王公府第,却也错落有致。

      即便蓉安蓉长年轻贪玩,也架不住我天天看日日看,再大的劲头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没见哪家的格格儿这么待见那墙壁门板的,盯足了看能瞧出啥子稀奇来。饶这还不算,恨不能把瓦片子都掀下来掖在被窝儿里。”蓉安丫头,用帕子扇凉,站在一边高声嚷嚷。

      我也不知道怎么对这厅堂梁木这般有趣味,便是屋子里的家具摆饰,我亦爱不释手。就说我现在正仰头张望的大梁和两边的侧木,上面雕刻着精细的狮子滚绣球。狮子毛发卷曲,趾爪分明,身材矫健,步态威猛,怎么看怎么爱。两木柱与横梁相交的地方,竟找不到一颗钉子,全是木楔连接,我只能望狮兴叹。

      “走巴格格儿,怪热的,去凉房歇歇。”蓉长熬不住蓉安直脖子瞪眼睛,蹭进来说道,“嫲嫲都备下茶水果子了。”
      “嗯,今儿也逛得差不多了。再不歇歇,蓉安的眼睛要累狠了。改明儿可打不成漂亮络子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格格,——”蓉安一跺脚,小腰扭起了花儿。

      出了厅门,往左过了廊院,有处侧门通向后院,夜里这侧门是要上锁的。不过,侧门里头还连着一个亭台,周围载种着几杆竹子和些花草,四处通风却还阴凉,亭子间有桌案,凳子,后头还有茶房。上夜的嫲嫲时常聚此宵夜乘凉,闲话家常,往往大家府院的小道消息便在此类地方广为流传。

      蓉安把帕子垫在石凳上,候我坐下。又取了茶盘碟子一应瓜果点心,也和蓉长在廊杆上坐下。有微风吹过,心旷神怡。闭上眼,细品盛夏时节难得的清凉。

      不知是谁在后院子哼唱,随风丝丝入耳。“。。。文官臣济济全无用,武将们纷纷也枉然,却要奴红粉去和番。。。天涯相隔到一方,每回梦中见爷娘。。。”不沉不噪激越委婉,余味流长,虽是男声,细细听来却是清雅细腻。
      “喜狗儿这口乱弹【注】,直赶上宫里内学里的公公【注】。哪回堂会上驾势露了脸子,必有一份荣耀呢。”年长的嫲嫲们,称呼宅子里当差的小力笨时,喜欢在名字后加上狗儿。我听着就觉好笑。前院当差的莫棱都30好几的人了,在她们嘴里还是一口一个“棱狗儿”。逗得快要娶媳妇老大不小的汉子还臊红个脸。每从嫲嫲们身边过,都是一阵风似的,嫲嫲们还偏不放过他,老远就大声喊着,“棱狗儿,这是往哪里去呢。”

      “桂嫲嫲,你尾伦【注】还同你拌嘴不?”蓉安见我安静吃茶,便走过去和站在亭外头伺候的嫲嫲说话。“看我不拿耳刮子待她。翅膀儿还没硬呢,敢甩老娘脸子,我哥儿也不放过她。”“呵呵,您老人家也年轻气盛着不见老嗄。”“。。。”

      望着不远处的檐角,飞过一双蝴蝶,仿若是从前世翩翩而来,带着熟稔的芬芳。丫头妈子的谈话声渐渐消散在日薄的昏黄中。某个夏日的午后,我好像也曾如此惬意,无忧无怖。云朵悠悠离我那么遥远,孤独着漂泊了似水流年。

      “Every shalala every wo\'wo,still shines.。。。”无意识地哼出些曲调来,不知道从何而来,往何而去。试着再哼,居然可以连成完整的句子。“。。。When they get to the part where he\'s breaking her heart 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 。。。”嘴里成串的却不知意义的句子,有如行云流水清淌过心头。

      “格格哼着的调儿,好生奇怪,倒好听得紧。”蓉长站在一边问,“唱的是哪出?什么曲目?”

      “叫,——”仿佛就在嘴边,沉着心思想了好一会,却一句也答不上。那段记忆就象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任打破脑袋,咬断指甲也不能想起分毫了。

      望着飞远的蝴蝶,鼻子里酸楚很久,无缘无故的眼泪就这么落下来。

      【注】
      堵头:古代方枕两侧的部位,一般质地为浆过的绸缎,上有刺绣
      茶叶沫子:喝过的茶渣晒干后可入枕,有醒脑怡神之功用
      絠结:死结;难解之结
      乱弹:京剧前身,结合了秦腔、葛阳腔的特点
      内学里的公公:因康熙帝好戏曲,在宫廷设制内学使太监学艺
      尾伦:满族人对媳妇的称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茜纱窗下淡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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