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第四十九章:重明寺 ...
-
花溪竹受父亲花长明影响,不太信仰神佛道教一类的,更信仰官员的廉政善治和律法条文,然而,女儿的昏迷不醒却击溃了她过去的信仰。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剑走偏锋,四处求神拜佛,相信道士和偏方,花溪竹到底是难逃这条规律。
也是啊,晓清澜心道,她一个姑娘家,短时间失去了将她抚养长大的父亲,爱之如命的女儿又长眠不醒,仆人为了救自己于火场中失去了性命,如此接连不断的打击和愧疚感足以让一个柔弱骄纵的姑娘家变成了坚韧的女子。
场景再次切换到一座巍峨庄严的寺庙前。
庙门前高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朱漆的三个大字“重明寺”赫然印在上面。
女子的裙角拂过级级青石台阶,越过层层门槛,来到香火氤氲的殿内。
僧侣的诵经声交织着檐角铜铃声传来,四处弥漫着虔诚庄重的禅意。
晓清澜没看到花溪竹敬香的场景,大概是这个片段在她的记忆中印象并不深刻。
场景转换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内。
那是一位年轻的法僧,披着一身还算崭新的袈裟,手上挂着桃木念珠,眉目低垂,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施主,您对爱女的担忧之情贫僧可以理解,但命数天定,施主只要对佛祖虔诚,我佛慈悲,想必会听到施主的心愿的。”
“明空法师,我听寺里的小僧说了,您虽年轻,可修为深厚,悟性也高,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四处求医问药都不管用,您当真没有办法了吗,求求您帮帮我吧,我和女儿一定会感激不尽,年年为庙里捐香火钱。”
“施主误会了,贫僧不是不帮,而是贫僧也无能为力了。施主请回吧。”
“明空法师,求求您了,您这么神通广大,想必做了不少法事,我女儿的身体您会有办法的吧。”
“施主...”
“只要您能对我女儿出手相助,我愿付出一切,做您要求的任何事。”
“施主您的心情贫僧可以理解,可贫僧不是那类人,还请施主回去吧,贫僧会为您的女儿向神明祈愿的。”
“明空法师,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没有别的路子了...”
“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没有把握的事请原谅贫僧无法向您做出承诺。”
花溪竹的声音已经有些呜咽了,带着肉眼可见的哀求。
“法师...”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猛地抬眸望向明空法师,情急之下竟然忘了礼数,一手抓住那人的僧袍,颤抖道,
“您...您刚刚说的是不是‘没有把握的事’,是不是,是不是...”
“施主,这...”
“是的,是的,您刚刚说的就是这个词,您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只是把握不大是吗?”晓清澜感到她满是水色的眸子忽然亮了,仿佛被点燃了希望。
“施主,贫僧不是这个意思。”
“法师,我明白了...您是不是不好直说,您其实是有办法的对不对...只不过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失败了可能要承担一定责任...”
“施主,您多想了,贫僧并无此意。”
“不是的...不是的...您就是这个意思,我...若是您能救我的女儿,让她醒过来,保她无忧,其他的条件您尽管提,好不好...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那明空法师似是叹了口气,大概没想到这位施主如此难缠,又或是被她救女儿的心切打动了,终是转了转手中的桃木念珠,缓缓启唇道,
“贫僧确实有一个办法。”
花溪竹的眸子似是“刷”地一下亮了,她道:“什么办法?只要能试试,小女子定不尽感激。”
“只是...”那僧人停顿许久,像是在观察花溪竹的反应。
晓清澜感到花溪竹的脸色黯了黯,松开了抓住僧袍的那只手,指尖颤抖着蜷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她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她重新坚定地望向明空法师,遏制住声音的颤抖,道,“法师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
“小女子...答应您,愿付出代价。”
“施主,贫僧无法向您保证您的女儿一定会醒来。”
“无妨...大师...尽力就好。”
“唉...”明空法师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复杂,不知是敬佩,同情,悲悯,还是...可怜。
“施主当真愿意...”
“我愿意。”花溪竹的声音很轻,却是一字一顿,清晰入耳。
“任何...”
“我愿意。”花溪竹飞快地答着,像是生怕自己下一刻就犹豫后悔或是改了主意。
“好吧,贫僧试一试。”那明空法师双手合十,向花溪竹浅浅躬了躬身。
远处的阳光透过薄雾,斜斜地打在重明寺的小小院落,桃木念珠在他手上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既言罢,施主请回吧。”他淡淡道,转身要走,干净整齐的僧袍拂过老旧的青石板砖,扬起一片小小的沙尘,斜斜散落的光束为朴素的裟衣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仿佛那一刻神明当真落入凡尘,悄无声息。
小小沙尘在光束中轻快地飞舞着,划过点点漂亮的晶莹。
花溪竹看得有些愣神,见法师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上前一步道:“多谢明空法师。”
那人闻声轻轻侧头,道:“施主不必客气,我佛慈悲,解救众生于水火,是贫僧应该做的。”
“法师说的是,只是小女子仍然难抑感激之情。”
“只是,方才法师提起的办法,小女子可否耳闻?”
那人闻言,终是转身,只是眼神并非看向她,而是虚虚地凝望着远处,眸中空明澄亮,淡而有神,仿佛雨后晴空,又仿佛雾气淘洗的山水,只淡淡一眼,似乎便将人间万物涵盖其间。
晓清澜感到内心颤动了一下,不知是属于自己还是这位名唤花溪竹的女子。
他莫名对这个眼神有些熟悉,如同在哪儿见过这个眼神的主人,只不过那人平日里或许不常流露,所以又让他些许陌生。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不管是踏入余宅,还是如今落入属于花溪竹的时空,这种感觉似乎都如影随形,时而隐蔽,时而清晰,让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怀疑。
属于重明寺的故事在慢慢坍塌,远处的阳光和近处的风声、青石板阶都碎成一片片色彩各异的剪影,好像几张夹在书页间的纸签被微风不经意间刮走了,留下洁白轻软的羽毛轻轻在心间挠了几下。
他又回到了余宅那个小而精致的房间。
大火后房屋重建了,里面摆设还保持了先前的风格,安适温馨。
小姑娘的睫毛长而绵密,小扇子般盖着,如今却缓缓打开了扇面,露出了里面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
“晚韵...”花溪竹轻轻唤着,声音颤抖而小心,仿佛再大一些、再急切一些,就会打碎眼前这个捧了多年的珍宝,却难掩其中的欣喜和激动。
她伸出一只手,想轻轻抚摸女孩脸的轮廓,即将触碰时又生生停在半空,好像生怕自己被火焰灼上的粗糙的指腹会刺痛女孩,又好像黑暗中的困兽遇到了第一缕光,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害怕,害怕眼前的这一切是梦,是陷阱。
“阿娘...”女孩的眼眸颤了一下,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知所措,粘人小猫地看着她,那是弱小生物对可以保护她之人的本能依赖。
“晚韵!晚韵,你醒了?”花溪竹再也控制不住,伏在床前,又担心女儿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只好把脸埋进被褥中低泣,泪痕在干净的被褥上一层层晕开。
她忽然抬头,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湿润,向房外唤道:“来人,快去告诉老爷,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房外顿时脚步声起,欣喜愉快的氛围笼罩了小小的房间。
场景又几度切换,有一家人叽叽喳喳的嬉笑,有夏日里艳阳高照的院落,有女孩在花丛中追逐着蝴蝶、而后面的母亲喊着“慢点,别摔着了”......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晓清澜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正如进入故事前。
他不清楚故事中的时间流动速度和外界是否一样,自己又沉睡了多久。
然而,不论何人,哪怕是神仙,短时间经历了如此频繁的桩桩件件,心境起伏剧烈,难免感到身心俱疲,何况他和故事中人的感受直接相连。
他感到自己如同坠入了一个无间深渊,黑暗肆意涌流,包裹着他,而他却无力做抗争,亦不想做抗争,任由自己向更深处堕去,抵触着一切想探查到他的光亮。
恍惚中,一抹刺眼的灵流忽然笼罩了上方,照亮了身边的所有,巨大的亮光让他无处可藏,可那抹光对他又似乎是温和的,缓缓接近时,敛去了属于它的光芒,如同一双轻盈而温柔的翅膀,轻轻接住了他。
他猛地睁眼,睫毛如重获自由的蝶翼颤动,一双桃花眸如空蒙的湖光山色。
耳膜中传来了一阵沉稳的心跳,却不是自己的,模糊的光影映入眼帘。
他缓缓抬眸,看到的是一双冷峻的凤目,如同淬了雪的玉,玉纹中爬上了细小的淡淡血痕,倒映着他自己一双张皇无措的面容。
晓清澜愣了一下,他好像没料到这双浸着千年寒霜的眼眸也会爬上血丝。
他想唤对方的名字,出声时喉咙却有些沙哑,声音格外难听,另他自己都不禁蹙了蹙眉。
“初墨。”
宛如一颗小小的石子“扑通”一声落入水潭,那人的凤目中忽然漾开了浅浅涟漪,尽管很细微,却被晓清澜捕捉到了。
他...不嫌弃我声音难听么...
晓清澜有些疑惑,垂着的指尖却缓缓蜷了起来,带着他未曾察觉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