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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她本来真的不想来医院。
      促使她翻墙出来的,是早上无意间听到的一件事——关于她母亲林捷的。
      林捷,她生病住院了。
      就在不久前。
      而且她有个儿子已经五岁了。
      ……
      这个消息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瞬间冻结了所有情绪。
      她甚至都不知道林捷怀孕过。
      当然,林捷似乎也没有任何告知她的必要和理由……
      理智上,由肆明白林捷当年没有错。
      离开那个酗酒、家暴的由崇山,是任何女人都会做的选择。
      她一个旁人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母亲追求新生活。
      可是……“被抛弃”的感觉,像一根被注了剧毒的尖刺,深深扎进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无论过去多久,轻轻一碰,依旧疼得钻心。
      林捷拥有了全新的、完整的家庭,而自己,仿佛成了那个被遗忘在旧时光里的、多余的存在,逐渐腐烂成一摊死水。
      由肆心不在焉地摁下电梯下行键。
      金属门缓缓关闭,映出她有些失焦的眉眼。
      走出电梯,她漫无目的地在人来人往的住院部走廊上踱步,脚下光洁的地砖反射着冷白的光。
      大脑一片空白,设想过无数次的、与母亲的重逢场景,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就在这时,仿佛命运刻意的捉弄。
      她无意间的一瞥,视线穿过一间病房门上的玻璃小窗,定格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是林捷。
      她靠坐在病床上,比记忆中丰腴了一些,气色尚可。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绿色盆栽,正低头摆弄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她手上,那光晕却刺痛了由肆的眼睛。
      床边坐着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正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病房里很安静,那个男孩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笑着。
      ……挺好的。
      由肆像个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般站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摆弄盆栽的林捷似乎心有所感,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冰冷的玻璃窗,母女俩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林捷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有意外,有尴尬,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和闪躲?
      视线交汇的刹那,由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本能地、仓皇地垂下了眼眸,避开了那道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是害怕看到母亲眼中的陌生?还是害怕泄露自己心底那点可笑的在意?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这种被轻易搅动的情绪。
      没等林捷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等那个男人察觉到门口的异样,由肆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与病房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像一匹受惊的小兽,在医院的走廊里横冲直撞,不小心撞到了推着药品车的护士,只来得及含糊地说了句“抱歉”,脚步却丝毫未停。
      她冲出住院部大楼,刺眼的阳光瞬间笼罩下来,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人声嘈杂。
      由肆停下脚步,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有点泄气了,开始有些后悔。
      见面了又怎样?除了徒增难堪和自我厌弃,还能改变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个温馨病房里的画面,像一把锋利的刀,清晰地划开了两个世界。
      那些她所渴求的、未曾见过的温柔,从始至终都没有拥有过。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等她稍微回过神时,双脚已经将她带到了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抗拒的地方——那个她名义上的“家”所在的破旧居民楼下。
      楼道口那只熟悉的狸花猫似乎瘦了不少,脏兮兮的皮毛上还带着几道新添的细小伤口。
      它蜷缩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正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前爪。
      听到脚步声,它警惕地抬起头,看了由肆一眼,似乎认出了由肆,接着又漠然地低下头继续舔舐。
      楼道狭窄而昏暗,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台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灰尘和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的气息。越往上走,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就越发沉重。
      由肆面无表情地走到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铁门前。
      她掏出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前一秒,门内骤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不堪入耳的喘声。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混杂着由崇山含糊不清的字词和什么东西碰撞的声响。
      “去他妈的!”由肆低咒一声,只觉得一阵恶心和反胃,脸色瞬间降至冰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厌恶和冰冷取代。
      她毫不犹豫地收回钥匙,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冲下了楼。
      *
      楼下巷口,孤零零地立着一台老旧的自动贩卖机。
      午时的阳光正烈,白花花地炙烤着地面,空气中浮动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热浪。
      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蝉鸣在单调地聒噪。
      由肆靠在贩卖机冰凉的铁皮外壳上,胸口剧烈起伏。
      他妈的,这都什么事。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仿佛想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郁结、愤怒、委屈和无力感都吐出去。
      然而,那些情绪像沉重的石头沉到水里,纹丝不动。
      她烦躁地摸了摸口袋,摸出几枚枚带着体温的硬币。
      抱着最后一点机械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念头,她将硬币塞进了投币口,手指有些发颤地按下了橘子汽水的按钮。
      咔哒。
      贩卖机内部的机械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归于一片死寂。指示灯没有亮起,出货口空空如也。
      硬币被吞了。
      “……”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连日来的疲惫、被挑衅的憋屈、医院的冲突、与生母猝然相见的冲击、家门内的污秽不堪……
      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冰冷的机器的“背叛”,如同被点燃引线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砰——”
      “靠!”由肆再也无法抑制,所有的愤怒和无力感化作一声低吼。
      她咬紧牙关,眼中戾气翻涌,几乎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拳狠狠砸在了贩卖机那冰冷的铁皮外壳上!
      “哐——!!!”
      巨大的闷响在寂静的巷口回荡,惊飞了不远处树上栖息的麻雀。
      剧烈的震动让贩卖机内部发出几声杂乱的碰撞声。
      “哐当……”一瓶橘子味的汽水,终于姗姗来迟,从出货口滚落出来。
      手背传来钻心的疼痛,指骨瞬间泛红。
      由肆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瓶滚出来的汽水,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受伤后暴怒又无助的小兽。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得如同清泉流过鹅卵石的男声,带着一丝关切,在她身后不远处轻轻响起。
      “砸那么用力,手会痛的哦。”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安抚的平静,“下次,你或许可以试着轻轻地摇一下它。”
      那个穿着博阳四中校服的男生个子很高,似乎也是来买饮料的。
      他五官生得干净俊朗,嘴角噙着一抹友善的笑意,眉眼间流淌着一种天然的温柔,像秋日午后暖而不燥的阳光。
      “哦,我乐意。”正被烦躁情绪裹挟的由肆丝毫不领情,抓起那瓶“暴力”得来的橘子汽水,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她心不在焉地用单手去抠拉环,“嗤——”的一声,汽水猝不及防地喷溅出来,冰凉的液体混着气泡糊了她一手。
      “操!”她低骂一声,从口袋里摸索出皱巴巴的纸巾胡乱擦着。
      指尖的黏腻未净,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她瞥了一眼,发现联系人列表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名字——“晴天”。
      点开聊天记录,才想起这是方知雨。
      晴天:在哪?回教室。
      晴天:肖玉梅可能会来。
      就放肆:哟?真改名字了?这么听劝啊。
      就放肆:翘课,不回来了。
      晴天:不是要吃饭?
      由肆刚灌了一口汽水,看到这条信息差点呛到。
      对了,她还讹了方知雨两顿饭!
      不对,怎么能说是“讹”呢?
      就放肆:……哦对,我忘了。
      就放肆:你现在能出来不?
      晴天:学校关门了。
      就放肆:后门那边有个矮墙,墙角堆着几块石头,踩着翻出来,利索点。
      就放肆:[定位:老张记粥铺]
      由肆发完定位,背靠着巷子斑驳的墙壁,小口抿着汽水。
      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没过多久,巷口就出现了方知雨的身影。
      她穿着校服外套,气息平稳,仿佛只是课间出来透个气,而不是刚刚翻墙旷课。
      由肆有些惊讶地挑眉:“不是吧?你真出来了?你还没吃饭?”
      “嗯。”方知雨走到她身边,目光在她还带着点湿意的手上停顿了一瞬,又移开。
      两人走进粥铺,找了个靠里的位置。
      由肆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塑封菜单,手指在上面随意划拉着:“有什么忌口?葱姜蒜香菜?还是……算了,我随便点几样?”
      方知雨的视线掠过菜单,最终落在由肆手边那罐橘子汽水上:“都行。”
      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两碗热粥很快上桌。
      小小的方桌间,气氛莫名有些沉闷。
      由肆从坐下开始就显得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着米粒,眼神飘忽,手指时不时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下。
      沉默在氤氲的热气中蔓延了一会儿。
      由肆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对了,你待会儿怎么回去?学校中午不是锁门了吗?”
      “不回。”方知雨咽下口中软糯的土豆块,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言简意赅。
      “哦哦。好学生也旷课啊。”由肆随口应了声,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手机屏幕亮着,是林安桉持续不断的信息轰炸。
      是安安吖:姐!我打听到爆炸消息!快看我的新男神,是高三学长,简直是人间理想![星星眼]
      是安安吖:重点!据可靠线报,他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纯情天花板啊![捂嘴笑]
      就放肆:……呃,就这?
      是安安吖:而且成绩超神!年级第一第二轮流坐庄!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坠入爱河了![害羞]
      是安安吖:论坛偷拍的生图都绝了!给你品品![图片][图片][图片]
      由肆点开图片放大,夹菜的动作顿在半空。
      方知雨察觉到她的停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的手机屏幕。
      “怎么?”方知雨问,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由肆拇指处,那常年被烫过的痕迹。
      “感觉……这人有点眼熟。”由肆皱着眉,一边回答一边快速在脑海里检索这张脸,同时跟方知雨复述了林安桉的“男神情报”。
      方知雨听完,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似乎在斟酌措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像……刚刚是不是见过?
      “唔……”由肆有点印象,但那份熟悉感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摇摇头,“算了,想不起来了。”
      是安安吖:怎么样?帅炸苍穹吧?
      就放肆:还行,一般,能看。
      是安安吖:那那那!好姐姐!能帮我去要个微信嘛?求求了![可怜][可怜]
      就放肆:想都别想,自己追去。
      一顿饭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两人并肩走出粥铺,步入午后寂静的街巷。
      枯黄的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在空旷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上午十一点零一分,你离开教室后就没再回来。”方知雨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也将由肆飘远的思绪猛地拽回。
      “哦,”由肆下意识地嘴硬,“那又怎样?”
      “你去了一趟医院,”方知雨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已知事实,“你身上有很淡的碘伏气味,浓度大约1%。而你,”她侧头看了由肆一眼,“并没有新伤。”
      由肆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听到自己闷闷的声音,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她说:“……去看我妈了。”说完她就后悔了,这种破事何必跟方知雨讲。
      方知雨却没有追问,只是抬手,精准地接住一片打着旋儿飘落的枯叶,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十三点十六分。”
      “嗯?”由肆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
      “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注1),”方知雨指尖捻着那片枯叶,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解一道物理题,“对于不愉快的记忆,23小时后,它的强度大约会衰减61.8%。”
      由肆猛地转头看向她。
      方知雨的目光落在前方飘飞的落叶上,侧脸线条柔和。
      由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冰块脸……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可她怎么会知……
      “反正她……”由肆收回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解释给旁边的人,“她现在看起来挺好的,挺幸福的。”
      她眯了眯眼,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屁大点事,过眼云烟罢了。”
      还是没变,还是这么嘴硬。
      明明不开心,偏要装得云淡风轻。
      方知雨指尖微微用力,手中的枯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一阵秋风适时地卷过巷尾,卷起地上堆积的枯叶,在她们身后打着旋儿飞舞起来。
      像一场金色的细雨,无声地铺满了她们走过的路,也暂时掩去了那些未尽的话语和心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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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最近学业繁忙,更新频率极度减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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