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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悔不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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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善将妙妙从车厢抱出时,莘申逸已跑来喊她去吃朝食。
她不想理辛四娘,也不想与她讨论妙妙的去留。
辛四娘就是辛四娘,管她假不假,真不真,她现在该走了,走了。
妙妙是她的,辛四娘走后,它便能取回它的名字,莘旺善。
莘善抱着妙妙,一言不发地搅动着面前的稀粥。
或许真如莘申逸所说,他们做饭糊弄,味道不好,就连普通的白粥都煮得味同嚼蜡。
她有些想念阿天。
莘善摸着趴在她腿间的妙妙,望向窗外。
屋外虽亮堂,但仍是透着几丝冷清,想来是那太阳仍没有摆脱那座高山的威慑。
莘管铭走过来了。
她探了探头,隔窗朝她笑了笑,随后推门而入。
莘善抱着妙妙,站起身来。
“还好没让你跟来。”莘管铭含笑望着她道,“刚送辛老板出门,便撞见驻守在此地的官兵,许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到了。”
莘善蹙着眉,仰头望着她。
莘管铭也微微皱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一笑道:“没事,小主师。他们也是例行公事,问了几句话,便带着辛老板去了衙门。”
莘善闻言一愣,旋即问道:“为何要带她去衙门?!”
难道?!
“没事,没事!”莘管铭急忙按住她的肩膀,柔声解释道:“辛老板是外来人士,自然需要记名录籍,勘核身份。况且她来寻亲,问一下当地管事的官员也是有用的。”
听得前半句时,莘善心下还稍安,可当听到后半句时,她有些慌了。
辛四娘根本没亲可寻啊!
“好了!”莘管铭猛地拍打了她的肩膀一下,瞪了她一眼道,“那群人虽是贪财之人,但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些人护卫着柳家庄。”
她又俯身,与莘善的视线齐平,盯住她的眼睛。
莘善只愣愣地回望着她。
“放宽心!”她又拍了拍莘善的肩膀,柔声道,“我知道你很喜欢辛老板,眼下分离心中不舍,但人生散聚实属常事,各有其缘法际遇,不可能永远有人与你同路而行。”
莘善还是愣愣地望着她,但点了点头。
莘管铭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换衣服去吧。”
莘善点了点头,随后蹲下,将妙妙放在了地上。
这是不舍吗?还是担忧?
可是她根本不用担心旺善的死活。
他是鬼,早死了。
除了她,没人能杀死他。
是她不想让他走吗?
莘善不小心系了一个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她无奈,叹了口气,只能穿着那层歪斜的衣服,套上另一层衣衫。
死结仍硌在胸前。
她想让他走啊!
她只想如常人一般生活!
她说了,旺善就是个祸水!
只要他在她身边,她这根湿柴便永远不能和干柴们烧在一起!
她永远都会怀着湿漉漉的内里,防备地躲在人堆里。
莘善一不小心将发髻弄散了。
她穿戴好衣衫,从屏风后绕出,瘪着嘴,望着正逗弄妙妙的莘管铭,低声道:“头发散了......”
莘管铭一开始没有听到,仍背对着她逗弄着站在桌上的妙妙。
莘善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莘管铭这才听到,忙转身从袖中拿出银梳,边为她梳头边说道:“今日要戴帷帽,那便只给你束发了。”
莘善垂眸,“嗯”了一声。
只要他走了,她便可以成为真正的人了。
而不是与鬼厮混、招人厌弃的湿漉漉的湿柴。
就像现在,她和他们穿着同样的玄色衣衫,站在一起,俨然便是一家人。
莘善抿着唇,被莘管铭和芳芳一前一后地夹着,慢慢地走着。
街上是熙熙攘攘、百姓生活的声音,她透过黑纱望着模糊的、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日头好似也出来了,照在她身上,暖烘烘的,甚至有些热。
莘善伸手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她似乎真的过上了她向往的生活,虽然是以遮住她自己为代价。
莘善眨了眨眼,随后垂眸望着脚下的路,亦步亦趋地跟在莘管铭身后。
但,等到离开这里时,她就不用这般小心地遮着自己的脸了。
莘善扯了扯嘴角,算作对自己的安慰。
“呀!莘老大!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一个浑厚而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焦大人!真是惭愧,本想先去拜见您!没承想......”莘祁末朗声回道。
莘善微微探头,想看看那位焦大人是谁,却只能透过黑纱看到绯红的一片。
她又默默地缩回莘管铭身后。
“那里的话!是我的不是才对!有失远迎!”
“哈哈哈哈哈!焦大人您真是客气了!”莘祁末笑道。
可随后焦大人又压低声音,带着试探的意味,道:“听说您们是昨晚到的?”
“是。”莘祁末回答道。
“哦......”焦大人拖长音调,半晌都没再说话。
正当莘善以为他要走了时,他忽然拍手大笑几声道:“哈哈哈哈!还是莘家班厉害啊!人没少,反而还多出一个来!”
“焦大人。”莘祁末音调虽平静,但莘善能感觉到现下的氛围有些不同。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莘善还来不及向后撤去,面前便堵上了一面红墙。
背阴的旧墙上总会有一股斑驳的霉味,莘善眼前这堵也一样——皂角味混合着旧放的油腥味,还有一股明显区别于这些的香粉味。
衰颓却又强势地无法剔除。
莘善的视线缓缓向上,想看看这位焦大人长什么样子,却猛然发现面前这堵突兀的红墙竟是他的肚腩!
她愣住了。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鼓凸的肚子,或者说她从来没见过胖人。
莘祁末算是她见过的最壮的人了,身上软肉多,但不是肥。
若真要强究的话,那些被讹折磨的人......
莘善垂下了头。
“这是我们新收的小徒。”莘祁末语气平静,解释道。
“莘老大啊,我有时候可真佩服你啊!”那堵圆润的墙,向一侧晃了晃道:“这个世道了,居然还能捡着个生气足的孩子!我看看!”话还未落,他便抬手向莘善伸来。
她向旁一撤,躲开那只肥腻腻的爪,后背撞在莘管铭的身上,又顺势被她揽住。
“焦大人,对不住!这孩子怕生得很!”莘管铭语带歉意,赔笑道。
“......嗐!小娃娃嘛,不懂事!”焦大人晃荡了下身子,两脚又在原地左右踏了两下,向外岔开的幅度更大了些。
莘善低头,透过黑纱缝隙望着他那两只肥硕的脚——枣红色的靴子不堪重负,被他的脚撑得上下一般粗,活像两只水桶。
莘善想笑,但又忍住了。
“男娃,女娃?”焦大人又问道。
“男娃。”莘管铭回道。
“嚯!这小身板儿以后能长大吗?”焦大人笑道。
周围一圈人也稀稀拉拉地赔笑了两声。
“自小流浪,吃不饱,穿不暖。”莘祁末说道。
“哟!跟我还挺像的!”
“是。”莘祁末又接着说道,“声哑脸烂,才遭爹娘遗弃。”
“呀!这不跟安七一样吗?只不过一点声也出不了,这孩子怪可怜的。”
莘管铭碰了碰她,莘善便小心地将面前黑纱撩起,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
“哎呦!”她听得焦大人一声惊呼,将黑纱放下,随后便在遮掩下勾起了唇角。
没想到莘穆春还有这手艺。莘善看到时也吓了一跳,脖子上、脸上青紫交错,还有一道道拢起又皱缩着的、以假乱真的疤痕。
“哎呦!”焦大人又惊呼一声道,“他这脸确实该遮住!”
莘善刚勾起的唇角又蓦地落下,隔着黑纱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块大肥腩。
“焦大人!”莘祁末沉声道,“不敢再叨扰您了!我们找柳木匠还有事。”
“是、是!我也有事!”焦大人的声音略显焦急,“这天可越来越热了啊!”
“哈哈哈,是!”莘祁末道。
“焦大人!”
是莘穆春声音。
“穆春啊!”焦大人的肚皮又转向另一个方位,“你若不叫我,我又没看到你!”
“借一步说话。”莘穆春道。
“好。”
那堵熏人的墙终于离开,他们也终是得以继续前行。
莘善试着搓了搓脸上那道狰狞的疤,手感光滑,但很牢固地扒在脸上。
她扯了扯莘管铭的衣角,待她转回头来,便悄声问道:“莘穆春为何跟那个大胖子走了?”
莘管铭轻笑一声:“隔层纱还能让你出焦大人是个胖子!哈哈哈,不枉他吃这么多啊!”
莘善也跟着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咳!咳!”几声轻咳,莘祁末沉声道:“再拐过这条巷子便到了。”
莘善连忙捂住嘴,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万一被路过的人听到她有说有笑便露馅了。
走过这条小巷,本以为又是另一条小巷,可却蓦地通入狭缝中。
木材靠墙堆放着,挤占了一大半行路空间,仅容一人通过。
莘善牵着莘管铭的手,等着她侧身挤进去。她紧随其后,肩膀微微一侧正好可以卡进去,一头肩膀抵在土墙上,一头肩膀斜抵在圆木桩上,还可以面向前方走。
“小主师进柳木匠的家,倒方便的很!”芳芳在莘善身后,低声道,“啧!这些怎么木头越堆越多了!”
莘善闻言,随即用空出的手拨开一条细缝,望向一旁的堆放的木材。
木材的切面光洁顺滑,没有一个木刺,不只是锯木头的匠人技艺娴熟,还是被往来人的衣衫磨砺掉原先的木刺。
她从下往上看,木材有粗有细,有粗至盆口大的,也有比她小臂还细的,但都老老实实地叠放在一起。
大的靠大的,小的插一下空儿。层层叠叠几乎要盖住墙头,或者说已然高过墙头。
莘善勾起唇角,自认为素昧谋面的柳木匠,定是个体面讲究之人。
她的指尖触向木材切面,便缓慢行进着,数着一圈一圈的年轮。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随后便是莘祁末喊柳木匠的声音。
前头已经到了,但她们还隔着一段路。
莘善转回头来,欲继续数年轮,但身子却猛地僵住,连手指也蓦地缩回。
木材变红了,就连年轮也没了,不,是有的不过变成了苟迓着、纠缠在一起的杂乱线条。
莘管铭拉了拉她的手。
莘善回过神来,垂下头,跟在她身后安静地走着。
那就是杻树木吧。
她还以为方才又撞进鬼境里了......
莘善抿紧唇,望着眼前巷子尽头一片血红,随后转回头跟在莘管铭的身后走进柳宅中。
“哎呦!这不是莘大班主吗?”女子尖着声音叫道。
莘善闻言猛地一愣,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