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松】洄游》恰似阳光灿烂时

27、痛苦

　　狭小的浴室里挤压着水汽，空气沉甸甸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松田阵平抬腿，一步跨进浴缸中，水从边缘溢出，如同海浪打在沙滩那样推出水波，他缓缓坐进去，白色水汽氤氲着朝头顶的白炽灯涌去，打下一道道惨白的光。
　　他闭上眼，将脑袋放在浴缸边缘，下巴高高昂起，浴缸中的水面堪堪没过他的锁骨，然而窒息感却萦绕在他的喉咙处。
　　他回忆起萩原研二约他一起看电影时那触之即离的手指；
　　萩原研二和他一起赏花时轻轻擦拭嘴角的纸巾；
　　萩原研二与他一起飙车时肾上腺飙升的痛快；
　　……
　　可这些本来都应该属于那个原本的松田阵平。
　　昨天本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重逢，而不应该是他。
　　萩原研二一直在等那个人，一直等的是这个世界的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缓缓划入水中，水面没过他的头顶，浴缸猛的溢出更多水，落在瓷砖地面上砸出一片片白色的水花。
　　那些都不是属于你的。
　　随着时间推移，肺中仅剩的空气被挤压，身体不断朝着大脑发出警告，窒息感如同毒蛇一样缠住他的脖颈。
　　这里不是你的世界。
　　心脏跳动速度陡然上升，原本沉闷的胸口犹如被压上一块巨石，很快他的身体快大脑一步挣扎着从水中逃离。
　　他猛的从水中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因缺氧导致阵阵发黑，他用手支撑着自己，平复那剧烈的心跳。
　　空气是沉闷的，饱含着沉重的水汽，如同吸了水的棉花一样沉甸甸的，吸气，呼气，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的一丝丝铁锈味。
　　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接着，从头上滑落的水滴与不知什么的液体混合在一起，顺着下颌滑下，滴入到逐渐恢复到平稳的水面中，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波纹。
　　人们常用窒息感来形容痛苦，因为氧气的缺失是离死亡最近的方式。
　　他从水中逃离出来，却又一次跌入由愧疚与自责组成的潮汐，那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没办法逃离的现实。
　　他失去了他的萩原研二，而这个世界的萩原研二失去了他的松田阵平。
　　这个夏天，闷热而潮湿。
　　次日清晨，马路边，熟悉的警车停靠。
　　以宫本由美为首，佐藤美和子和三池苗子为参与人员的第三次会议正式召开。
　　“松田最近不对劲。”
　　宫本由美最先开口，眉毛皱成八字，这次她们脸上没有对同事感情状况的八卦，而是清一色的担忧之情。
　　“他今天发呆次数太频繁了，而且有人给他发消息他都是低头看一眼就关闭了，也没有回复对方，甚至后来直接调成静音了。”
　　“而且以前他看信息的时候都会流露出笑容的，今天他一眼都没看，也没有敲简讯，就是在工位上干坐着。”
　　三池苗子也说出自己今天的观察结果。
　　“明明昨天刚休完假不是吗？怎么回来突然就这样了？”
　　她们是警察，无论是搜查一课工作的佐藤美和子，还是交通部的宫本由美和三池苗子，她们每天会和不同情绪的人打交道，因此对情绪格外敏感。
　　原本松田阵平刚来时身上淡淡的死寂感已经几乎被冲刷干净了，然而今天松田阵平一进来她们都吓了一跳，他的脸色惨白，连一直戴着的墨镜也挡不住脸上的倦容，整个人憔悴了好几分。
　　甚至不知道什么原因，松田阵平连阻隔剂都没喷，身上往常清爽的柠檬味，突然变成像劣质香水一样的味道。
　　信息素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心情状态，和表情一样是最直观的方式传达出一个人的心情。
　　出于礼貌，她们没有直接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背后默默观察，然后和对方换了班让他好好休息。
　　“会不会……谈恋爱吵架了？”
　　三池苗子提出一种可能性，人日常中很少会突然遇到重大变故，而且就她们所知，最近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因此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感情方面的问题。
　　“但是松田君真的有恋爱吗？”
　　宫本由美摸了摸下巴，扬起一边的眉毛。
　　“如果没有的话，他之前的换班休假都是在干什么？”
　　“难道是那个神秘人？美和子不是说那个神秘人和松田君的匹配度很高吗？这还能吵这么严重的架？”
　　“我是有这么说过啦，但是松田君明确说过他没有和对方谈恋爱只是朋友关系。”
　　“嘶……”宫本由美倒吸一口气，决定先不理会松田阵平迷一样的感情状况。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他看起来好像大受打击的样子。”
　　虽然宫本由美平时总是用“前辈”的头衔试图压松田阵平未果，还总是被对方气到跳脚，但是看到松田阵平那副模样，她还是觉得应该好好关心一下对方。
　　“我觉得这种时候，了解松田君现状的人应该去承担这个重任吧？毕竟我们都不知道对方颓废的原因是什么。”
　　佐藤美和子提出一个理性的建议。
　　“你是说……”
　　三池苗子立刻想到松田阵平经常和她提起的，
　　“伊达先生吗？”
　　“松田。”
　　伊达航喊出好友的名字，而对方明显思绪不在这里，一副神游的模样。
　　伊达航叹了口气，今天佐藤美和子突然找到他，他从对方那里知道好友今天的异常，于是直接了当把对方约了出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当事人完全就是魂不守舍的模样，看起来相当让人担心。
　　“松田！”
　　松田阵平像受惊的猫一样瞳孔一下子缩小，紧绷的身体突然弹起，随后逐渐放松下来。
　　“……真是的班长，干嘛这么大呼小叫的。”
　　“有问题的是你吧？松田，你今天一直在发呆啊，发生什么了吗？”
　　松田阵平明显避而不谈，选择装鹌鹑。
　　“是关于那位的吗？”
　　伊达航自从知道好友的朋友是个大明星后，谈到对方时就不再直接称呼姓氏。
　　他知道松田阵平最近和身为异性的萩原研二走的很近，但是考虑到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公众人物，松田阵平更是警察，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两个人一见如故做朋友也很正常。
　　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了，他再怎么也不可能过多干涉。
　　然而松田阵平避而不谈并且憔悴不堪的模样让他的思维逐渐跑偏到一个离谱的方向上。
　　在伊达航忐忑的目光中，松田阵平缓缓讲述自己昨天和萩原研二一起见到他姐姐还有两人谈话的内容。
　　考虑到班长是唯一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松田阵平把自己最近困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伊达航心想幸好不是自己设想的最糟糕的情况，心中那个大石头也落回到地面上，他松了口气开导道:
　　“但是穿越这种事情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啊，松田，你没必要因此感到愧疚。”
　　“我知道的，班长，我只是……”松田阵平打断伊达航的话，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被攥紧。
　　“这些都不是我应该有的。”松田阵平抬起头，凫青色的眼睛犹如一摊死水，直直地望着伊达航。
　　“班长，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在顶替着另一个我活着。”
　　“但是现在有一个人说，他一直等待着另一个我，而我现在剥夺了他这么多年的辛苦与期盼。”
　　“班长，你和这个世界的我做了四年好友，你在察觉到的时候也感到难过了对吧？而他等待了这个世界的我二十年，现在这种希望都被我剥夺了。”
　　他像一只误打误撞闯进别墅的流浪猫，只是因为花色与别墅主人走失的猫相同而得到了许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优待。
　　谎言总有一天要被戳破的，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蝴蝶与飞蛾再相似终究也是两个物种，流浪猫终究还是会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的。
　　伊达航想去安慰松田阵平，他张了张口，不得不承认松田阵平说的对，哪怕过程不是他能决定的，最后结果已经成为了现实。
　　“所以，你要坦白吗？”
　　“……我不知道。”
　　如果在这种时候把真相告诉萩原研二，那不就是刚让他看到了希望，还没来的及感受幸福又残忍地把这个希望戳破了吗？
　　那对于萩原研二来说，未免也过于残忍了些。
　　他一边愧疚于自己剥夺了萩原研二一直以来的期待，一边痛苦于不想看到萩原研二希望落空的模样，二者的矛盾无法兼容，他的内心更是无法做出抉择。
　　他的道德感在谴责他，而他又绝对不能说出这个真相。
　　或许这种时候，不坦白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至少这样，萩原研二会感到幸福。
　　只要他能高兴就足够了。
　　“班长，我觉得现在已经到悬崖尽头了。”
　　“不如踩下油门冲过去。”
　　松田阵平想通了，他站起身，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
　　“这份痛苦我自己承受就够了，没必要告诉他。”
　　他说过，他会看着这个世界的萩原研二好好生活的。
　　所以至少这个谎言，现在还不能被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