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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续命(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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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子怡说话间退至石墙,浮立半空匿散身形,一时烟起雾绕,金色五叶宝冠在烟中若隐若现,邹子怡头披白布,女生男相,雌雄莫辨,眉心一点红痣垂目,她真的很像莲花座上悯众生悲苦的玉菩萨。
只是她玉面的脸上渗着浓怨成水的黑痕,斑驳无比:“都进来吧,我会让它们给你们留一点的。”
邹娘娘说完退入墙壁不见。
屋内的村民们不知其意:“留一点?留一点是什么意思?”
“她刚说屋里所有人都要死,先别管了,先出去啊!”
“外面全是失魂症那些疯子!怎么办?”
村民情绪激动磕到了桌子,桌面一震。
桌尾的简云仍觉眩晕地甩了甩脑袋。
听到村民的吵闹,寻声看去,发现村民们全聚在门口,根本没有围桌而坐,也不是她所见的眼瞳全白,齐盯着她的那番景象。
而她手上衣服上也没有蜘蛛,没被蜘蛛包裹头,掏空脏腑,全身安然无恙,不过魂魄被抽走吸收了是真的,她魂魄不稳。
简云左思右想怎么回事,最后得出了一个她很久都未曾犯过的低级失误:“我是被鬼障目…陷入幻觉了?”
凌云宗弟子的第一堂课便是明眼修神,明眼能让他们可视怨气,修神能让他们守住心神不为鬼物迷惑。随她修为尽失,她连最基础的怨气来源都看不清,现在连心神也守不住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变成了一个凡人,也因她近日接连燃烧精血启动大阵,精气亏空有关。
可不用亏空精气运转大阵,她又能用什么呢?她早已没了能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灵力的灵海。
“她跟仙长是一伙的,应当也是有些本事的,要不我们问问她?”
村民商量着,将目光齐齐转向简云,这一幕,竟然和幻境有些相似。
简云有点现实和幻境错乱了,紧急挪开视线,却看见了地上一把烂刀柄,刀刃曲曲卷卷还剩残渣,简云循着记忆望向角落,那儿果然还有盏打翻的油灯,就是说这一段不是幻觉?
简云刚要出言提醒。
就被村民嘲讽打断:“一个手脚不便的瘫子,别说让她救我们了,怕不是还得要我们照顾她吧?”
原本淳朴的村民,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内油灯快燃尽的缘故,眼仁变得像猫一样浑圆漆黑:“一个瘫子,与其活着给别人添麻烦,不如出去吸引注意,让我们这些健全人活下来。”
简云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屋中其他村民,前一刻还在与他们欢笑的村民,此刻全变得缄默。
屋内只有疯子的撞门声。
她椅子被抬起腾空。
“我也很想出去引疯子,”简云一副愿做成全的语气回答:“可惜情况不允许,屋内也有一个。”
就在简云的身后。
抬椅子的村民被黑手拉腿拖入黑暗角落惨叫连连,没人敢去救,疯子吃人的咔呲咀嚼声令人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那咀嚼声又消失了,屋内响起了平时根本不会在意的吱呀开门声……
屋外失魂症患全进了屋,乱成麻绳的头发下是张脏兮兮,笑意盈盈的脸,弓弯溜亮的双眼下还有简云扔热油溅出的燎泡,他们不受影响,贪婪地看着屋内村民,像看到了美味。
屋内油灯已快燃尽,昏昏暗暗。
惊慌的村民像一池被搅浑水摸的鱼。
越是惊慌的鱼儿动静越大,简云反在混乱中安然无恙。
“你怎么做到不被攻击的?”有村民也发现了,刀架简云脖子上恶狠狠吼道:“快说!”
“我也不知道,”脖子上的刀颤栗得厉害,简云安抚道:“也许他们看不清没动的东西?”
“都别跑了!”村民告诉其他人。
所有人不动不作声,失魂症患竟真全部停下,找不到目标了。
可当众人还没高兴过一刻,失魂症患五指尖在空中有序振动,就慢慢顺方向找到了村民,将其咬死。
动会死,不动等着死。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村民的声音将一个失魂症患引转方向,脸突然朝向简云,并开始在不远处振动手指,村民更加恐惧:“你不说的话就一起死…”
“闭嘴,”焦急声搅动得简云心绪不宁,无法思考:“我在想。”
两次出声,失魂症患离他们直接近了大半距离,很快便近在迟尺了。
简云心平如水,脖上的刀颤没有了,周围景物就只剩下了她和地上那个抬椅子时死掉的村民。
村民被吃掉了半个脖子,全身却没一点血迹,很干燥,除此之外…这人变胖了,皮肤看起来鼓囊囊的。
像颗一碰就会往空气中吐灰的马勃。
空气中……
简云这才看见距离马勃中间的蜘蛛丝,游丝细若无物,但每条丝上都放着一根失魂症患的手指,他们就像一只用振动在寻找网上猎物的蜘蛛。
简云单手掐诀,指尖燃火一挥燎了屋中所有蛛丝。
面前失魂症患,包括屋中所有失魂症患再次失去目标,行动受阻。
很快被村民们反打。
村民们举起砍刀毫无阻碍劈向那些失魂症患,却没有预想中鲜血喷溅的画面。
他们的手臂就不像被砍断了,而像被弄破了。
一破口就有灰团掉落,灰团成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四散开去。
一如幻境。
蜘蛛层蔓延包裹住村民,很快就会钻入其脏腑,村民将会像幻境一样被啃噬?不,地上的血在消失,手指在变软,指皮微鼓,里面的肉融成了脓血。人就像一颗蛛网上的猎物,蜘蛛没有用蛛网将他们裹成球,因为人的皮就是最好的球面,卵在人这个球内安家孵化,小蜘蛛吸着脓血长大成再产卵。
就撑成了一个失魂症患。
未散是人,散则成蛛。
一盏油灯哐当落地,人和蛛霎时成火海,蜘蛛体/液受热,在火中膨胀炸开,噼啪作响。
“那么自身难保的泥菩萨,”邹娘娘不知何时出现半空,刚扔油灯的动作意犹未尽,忽而有些疯态地问火海中简云:“你会怎么救他们呢?”
简云从正面对上邹娘娘后都没使用过阵法,因为三天前凌云宗一战失血太多,精血未恢复,只够开启一次逆时大阵。
简云撑扶手起身,因手脚不便从椅上跌地,她将手擦过一旁砍刀,用鲜血淋漓的五指再次在地面画起了逆时阵盘,血迹现阵光成功运转,却感觉到一股如陷泥沼的阻力。
“这个村子有神明在庇佑,凡神龛所围处力量将削弱十不存一,否则我何需大费周章调虎离山?”邹娘娘原本一直扬着头说话,仿佛看不起这些眼中只有正邪之分的修士。
却见简云仍没有要停手意思,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倒影着跃动的火海和简云惨白如鬼的脸,她不顾阻力一点点画完阵盘,颇有拧尽灯油,豁去命救人的意味。
邹娘娘侧目,以为自己话不够明白:“我所说的力量也包括你的,你这样是要拿命救他们吗?!”
简云没有答话,因为逆时大阵一旦开启便不能停,即便她已精血枯竭,大阵为抽足精血,将简云托到了半空,血呈涓涓细流自半空流下,填满下方阵盘凹槽。
邹娘娘明明可以尝试在结阵过程中杀了简云,她看起来那么虚弱,可直到阵成,邹娘娘都没有迈入一步。
最终回回溯阵光从底圈住了邹娘娘,回溯的阵光只圈住了邹娘娘。
邹娘娘不解,拧动挣脱。
“别动,阵法未成。”简云声音虚浮无力,此刻她与邹娘娘同在半空咫尺之遥,既然在她最虚弱时邹娘娘都没动手,那简云便有分寸了。
简云利用托力飞到对手跟前,右手仍在抽血,好在她功法不破不立,左手可以动了,她轻挽住对手后颈,额头相贴。
邹娘娘竟也没有抗拒,因为简云在她耳边说:“我不是要救他们,而是救你。让我…看看你的怨。”
逆时阵回溯了邹娘娘的记忆,额头相贴记忆共享,简云进入了一个明媚的回忆。
落英小院燃香奏琴,琴音丰富,双人共抚,琴瑟和鸣。
邹子怡和夫君常被朋友羡艳,妻子贤惠,夫君能赚钱,夫妻和睦,儿女双全,此生可谓是圆满,唯一不足的便是夫君常年在外做工,夫妻常离心会远。
可夫君非但没在外拈花惹草,反更加珍重妻子和孩子,常赠木簪,头绳与竹蜻蜓弥补亏欠。
四年间从未间断,变的只有赠礼从木簪变为了金手镯,头绳竹蜻蜓变为了孩子生肖玉佩。
他们感情依旧浓厚,像初识那般温存不舍。
可惜夫君最终还是要离开,邹子怡望着已空的手心有些伤怀:“怎么感觉此去便是一别两宽了?”
邹子怡每次见归来的丈夫有多欢喜,离别就有多失落,看着夫君背影怨嗔道:“你这次要再走久了,以后我俩就各走奈何桥吧!”
夫君那次做工半月仍未归,夜半有贼人撬动门锁被邹子怡发现,贼人将她打晕,脱走了她手腕金镯,贼人得手,开心扯下面罩,竟然是夫君的挚友。
挚友视线对上邹子怡,突然冷了笑容,将其打得头破血流,又转向孩子。
本是珍惜之物被取惊醒了邹子怡,却意外酿成大错。熟人窃财,轻易可抓,熟人没有向她祈求原谅,反捏着刀灭口,邹子怡亲眼看见儿女被杀,血溅琴面。
受如此刺激,邹子怡昏厥了。
从悲痛中醒来的邹子怡发现自己未随儿女同去,而是被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都是香鼎,鼎中白烟缭绕,烛泪成堆。
神庙香火太旺,红色烛泪慢慢爬出了鼎壁,像极了溢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