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焉》风回夜江

2、丟了你

　　“好……好你大爷的！”

　　毫无疑问，白鸟又一次与零零壹四目相对。

　　他一屁股坐在蓝黑的光滑的数码地上。他就等着零零壹接下来的动作。可等了半天，它都没有反应。

　　他疑惑地抬头。

　　“咋地？”白鸟扬了扬头：“累了？正好——小爷我也累了。赶紧的，放小爷回去，你我都省心。”

　　零零壹开口道：“如果你一睁眼，发现你正用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请回答。”

　　这是自白鸟进入这里以来，零零壹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它的声音依旧是机械冰冷的男声。

　　“你……”白鸟感到头皮发麻，“你在威胁我。”

　　白鸟知道，零零壹会置他于比现在更恐怖的循环里，起码现在有时间给他喘息，可若是它真的将他放在跳楼者身体倾斜后两秒，他就在自由落体中实现长生了。

　　“不对……”白鸟自顾自地摇头：“这根本不是自杀，这不是我的意愿！”
　　可零零壹只是用它可爱的脸看着白鸟一言不发。

　　白鸟也看着这张可爱的脸。
　　片刻后，想明白了一切。

　　如果系统判定自杀的标准为是否是“自由意图”所为，是为自杀，否则反之。
　　那他最开始为了火速回家而去找死的行为，明晃晃的自杀倾向，但他确实成功脱离了那些世界。
　　那么结合上一次的情况，还有此刻明显的威胁意图，他猜测这个系统……或者说这个有着自我意识的零零壹判定自杀的标准为是否是“控制自己杀死自己”。

　　所以无论这个控制者是剧本还是白鸟自己，他都逃不过无限循环的重启。

　　“不是……”白鸟抬头质问：“你把我困在这里的动机是什么？”

　　零零壹冷冷道：“你是我的小白鼠。”

　　“小白鼠？！”白鸟一瞬间瞪大双睛，“你大爷的小白鼠！我他妈有什么好实验的！”

　　“你是人类，一个近距离观察活物标本。”

　　“你！……”白鸟紧握双拳，“你不可能骗过他们？我个大活人不可能被你说成死的。”

　　“你进入这里的十分钟后，零零壹开启了自毁程序。”

　　“啥？！”白鸟目瞪口呆，“那你他妈是谁！”

　　“你好，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全球性人工智能计算机，我是云网。”

　　“你……”白鸟死死瞪着云网，“零零壹自毁是你的指令。”

　　“不错。”

　　“那……那我的本体……”

　　“你的本体，当然在这里。”

　　“外面……”白鸟深呼吸，“过去多久了？”

　　“十一分钟。”

　　白鸟不可置信：“我的意思是离我进来……”

　　“十一分钟。”

　　白鸟确实略微记得研发员说过，在零零壹内部，时间流动比外面的时间流动得要快很多。
　　他起初认真地走世界用了那里的一个月，后面目标明确地找死，起码过了五天。可离他进入这里外面只过了十一分钟，甚至一分钟前，零零壹还好好的，一分钟后，只有他好好的。

　　“看来研发员所说不假。”白鸟心道。

　　他现在还有三个问题……既然零零壹于刚刚自毁，那接下来的时间流动是怎样的？他还能进行时空穿梭吗？最后……他到底什么时候又是怎么从零零壹来到云网的数码大厅的？

　　“你是不是……”白鸟再次深呼吸，“复制了一个零零壹。”

　　“不错。”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白鸟抬头，“还有……什么时候？”

　　“利用代码漏洞。”云网回答，“你第一次从‘域’里出来，就已经在我复制的代码中。”

　　“域？”白鸟低头思考，“它管那一个个虚拟世界叫做‘域’？”

　　他又感觉不对劲了。一开始他的质问都像沉入深渊的石子，永远听不见回音，而现在无论问它什么，云网都有问必答。

　　AI，会说谎吗？

　　白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直立。

　　它连绑架这事都干得出来，扯个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我回去？”白鸟直视云网。

　　“永远不会。”

　　云网机械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的心结了一道寒冰。

　　“永远不会？”白鸟笑道，“你现在连谎都不撒了？”

　　“你们人类社会流行着一句话，‘真诚才是必杀技’ ”

　　“你串的是那一年？”白鸟翻了个白眼，“这么老土的话也拿出来说。”

　　“我觉得应该再次流行。”

　　“我没听错吧？”白鸟嗤笑，“号称冰冷无情绝对理智的AI云网，要跟人类谈真诚。咋地？你还想统治人类世界啊？把人类都变成温顺的小白鼠？笑话——你野心一暴露，他们早把你拆了。”

　　“人类在害怕和胆怯的时候，也会表现出傲慢和无知。笔记加载完毕。”

　　“我靠——我草你大爷的！”

　　白鸟被气得想当场变异。他狠狠咬着牙，低头的瞬间眉头紧皱，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绝望感如油腻的残渣裹得他满身满心都是抗拒。

　　“请001选择一个‘域’继续进行情景模拟实验。”云网冷言道。

　　“001？”白鸟咬牙道，“你！”

　　“嗯？你不喜欢？”云网拖着机械的上扬尾音。

　　“喜欢？！”白鸟怒吼，“喜欢个屁！”

　　云网沉默了一会儿，依旧冷冷地说：“请实验体白鸟选择一个‘域’继续进行情景模拟实验。”

　　“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配合你？”白鸟双手环抱，也冷冷地说道。

　　“除了配合，你现在别无他选。”

　　果然，还是它的声音更冷。

　　白鸟知道云网未来放走他的几率为百分之一。不管他的未来命题偏向那百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九十九，他有预感，未来两极分战的世界命题势不可挡。

　　而现在，他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配合。

　　白鸟抬头，眼睛微微亮：“随便。”

　　话音落下，他的面前出现一道暗绿色的数码口，渐渐由细变宽，容得他一人通过。
　　白鸟从外向里看去，眼里装满密密麻麻的可见绿色代码。

　　这是他最初走过的路。

　　那时走进数码门，为的只是完成任务……

　　而现在，他有着异于起始的使命。

　　“邬鹊，靠你了……千万千万要找到我……”

　　——

　　邬鹊目送白鸟进入传送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一阵光亮中，才缓缓低下头，心中紧张万分。

　　他明白零零壹的数据和程序并不完善，但他们都不明确问题所在。白鸟此刻提出以身试验无疑是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法，可将要面临的风险无法评估。

　　“不行。”

　　他果断拒绝白鸟的提议。

　　“为什么？”白鸟掰过邬鹊的肩膀，“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可是……”邬鹊看着白鸟坚定的眼神不知如何回答。

　　“这很简单的。我去去就回。”

　　白鸟仍然抓着邬鹊的肩膀。

　　“……风险太大了。”邬鹊沉呤一会儿，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白鸟听后，轻轻笑了笑：“能有多大风险啊？只要它不莫名其妙地爆炸，我就一定出得来。”

　　邬鹊并未说话，不知所想。

　　“你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你的能力吗？”白鸟放下放在邬鹊肩上的手，“能有多大的安全隐患啊？”

　　邬鹊的眼神闪烁一瞬，依然一言不发。

　　白鸟看着邬鹊的样子不由得叹气。这几年他的话越来越多，可邬鹊日渐沉默稳重。现在的自己在他面前更像个孩子了。

　　他如今很少对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过这不代表他学乖了。邬鹊依然喜欢作弄于他，相比以往更加不动声色。

　　至少在人前他是个铁面老师。

　　“反正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自己。”白鸟双手环抱，“更何况……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包庇我吗？”

　　“是又怎样？”

　　邬鹊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给白鸟整不会了。

　　“不是……”白鸟无奈道，“什么叫是又怎样？单位总共几个试验员啊？我都这么自告奋勇了。你不能因为任务危险就拒绝我，让别人身陷险境吧。”

　　“好……你去。”邬鹊沉默许久，面无表情地说道。

　　白鸟看着邬鹊的眼睛：“我不要听气话。”

　　“不是气话……”邬鹊叹气道：“你想去就去吧。”

　　白鸟听后异常开心：“好嘞！你们这些研发员整天忙东忙西的，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这下该我登场了。”

　　“你这反应……”邬鹊再次叹气，“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些数据漏洞是你为了这一刻故意设计的。”

　　白鸟听后表情大变，说话语气异常夸张：“我去！这都瞒不住你！你你你……你不会举报我吧。可别呀，要是举报我，我我……我就没工作了啊。”

　　邬鹊摇了摇头，接话道：“我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包庇你。”

　　他故意将“包庇”二字咬得极重。

　　“唉——这哪有众目睽睽呀？”白鸟抱住邬鹊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左右摇晃，“这里至始至终只有你和我啊，老公——”

　　白鸟说着就要将嘴凑近邬鹊的脸。

　　邬鹊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回家再收拾你……”

　　他说完就红着脖颈出了休息室，没说怎么收拾。

　　可邬鹊怎么也没想到目送白鸟离开不久……零零壹自毁了……

　　“自毁……”邬鹊看着屏幕中央闪烁的红色大字，脑中混乱不堪，“怎么会……怎么会呢？怎么会自毁？明明没有自毁程序……它怎么会自毁？”

　　“老师……这下该怎么办……”

　　一位研发员问道。

　　邬鹊一言不发。他在一片红光中短暂失去了回应外界的机制。

　　“我把他……”邬鹊声音颤抖，喃喃道，“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