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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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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呢!我爸明明还活着,他都跟我们一起来医院了,怎么可能是死的呢!”
单人病房外,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穿透门板。病床上,脸色惨白,头上缠着厚厚纱布的沈听川猛地睁开了眼睛。
病房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吝啬地涂抹在墙壁和地板上,将一切都浸在模糊的阴影里。
醒来后的沈听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转动,扫视着这个陌生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环境。
当目光触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时,那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那过于绚烂的光刺痛了。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是在133号基地,怪物突破了基地最后的防线,而他也死在了怪物群里。
然而此刻……他却安然无恙地躺在医院里。
在末日挣扎求生了十五年,见惯了残肢断臂和断壁残垣。此刻再次看到这井井有条,灯火通明的和平,一种强烈到近乎荒诞的恍惚感笼罩着他。
十五年炼狱般的生存,早已榨干了他大部分的情绪,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境况,心中竟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他只是沉默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如同接受末日里每日升起的,毫无温度的太阳。
对他而言,这所谓的重生,并不是恩赐,不过是命运残酷地按下了重复键,让他必须再次咀嚼那无尽的痛苦。
门口的响动打断了他的思绪,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听川循声望去。门口,一个染着张扬红发,穿着肆意不羁的少年走了进来。
当那张年轻,鲜活,带着点漫不经心傲气的脸映入眼帘时,沈听川那潭死水般的眸底,终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萧夜。”他率先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被叫到的萧夜,闻声看过来,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哟,醒了?沈家人下手可真够狠的,把你打成这样。啧,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心疼啊。”
沈听川垂眸。末日的十五年里,他强迫自己遗忘那个有秩序的世界,遗忘那些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在乎过的面孔。
回忆只会带来软弱,而软弱在末日就意味着死亡。
时间与苦难的冲刷,让那些前尘往事变得遥远而破碎,他竟一时想不起此刻躺在医院的具体缘由。
记忆的碎片无法拼凑。他抬起眼,目光紧紧锁住萧夜,声音依旧嘶哑:“现在……是几月几号?”
萧夜见他嗓子实在难受,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杯水递过去,随口应道:“怎么?失忆了?8月6号啊,有什么问题?”
8月6号!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沈听川麻木的心。即便遗忘了整个世界,他也绝不可能忘记这个日期。
这是末日爆发前一个月,异变征兆开始显现的时候,也是萧夜死亡的时候。
他回到了末日爆发的前一个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椎。沈听川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水杯,指节发白,声音因压抑得急迫而显得更加低沉嘶哑:“医院是不是来了一个老人?没有脉搏,身体甚至已经开始腐烂,但他还能动?”
萧夜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凝固,被浓浓的惊愕取代:“你怎么知道的?我刚才就是去看这个热闹了,外面吵翻天……”
“别管我怎么知道!”沈听川打断他,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他掀开被子,动作因头上的伤而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跳下床,一把抓住萧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快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家医院!”
萧夜完全懵了,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连忙用力反手拉住他:“沈听川!你疯了吗?医生说你脑震荡不能乱动,你不要命了!”
就在两人拉扯僵持的时候,门外那阵原本嘈杂的争论声骤然拔高,如同沸水炸锅。
紧接着,几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响起,伴随着桌椅翻倒,物品碎裂的混乱声响,仿佛有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正在外面疯狂肆虐。
“卧槽!什么情况?”萧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激灵,猛地扭头看向紧闭的病房门。
而沈听川脸上的凝重,已然沉得像化不开的寒冰。他紧紧盯着那扇隔绝了外界混乱的门板,声音低沉而笃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那老人已经变异了。”
“变异?拍电影呢你?”萧夜下意识的反驳,试图用惯常的调侃驱散心头莫名涌上的寒意,甚至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
这太荒谬了!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看向沈听川寻求认同或玩笑时,对上的却是一双毫无波澜,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与认真。
萧夜脸上的那点强装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他像是被那眼神烫到,猛地眨了眨眼,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干涩地挤了出来:“那……那怎么办?”
“报警,就说有恐怖分子持枪袭击医院。另外,”他猛地回身,一把将还在发懵的萧夜拽到自己身后,“跟紧我,这次别再死了。”
话音未落,他已顺手抄起床头柜上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反手握紧,刀尖微微向下,摆出了一个戒备的姿态。
被护在身后的萧夜,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按下了报警号码,电话一接通,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喂,警察,人民医院有恐怖分子袭击,你们快来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疲惫到极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小朋友,恶作剧也看看时候,现在全城的报警电话都打爆了,别再添乱了。”
咔嚓,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萧夜耳边嗡嗡作响。
萧夜彻底傻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听川,警察说我恶作剧,还……还直接挂断了。”
他又不死心地重拨过去,听筒里只有漫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再无回应。
沈听川对此似乎毫不意外。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早已预见。
他迅速环顾四周,一把抄起旁边闲置的金属输液架,那沉重的杆子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他利落地将底座拧下,只留下顶端带钩,分量十足的主杆,然后猛地塞进萧夜手里。
“拿好!”沈听川的声音低沉而紧迫,“警察今晚应该接到了不少的电话,本来想着试一试,现在指望不上了。”他再次确认般握紧了手中的水果刀,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扇门。
“我们得靠自己杀出去。”
萧夜脑海中关于变异的全部概念,还停留在那些影视剧里,全身腐烂,眼球浑浊,发出嗬嗬怪叫,疯狂追逐活人的丧尸形象。
仅仅是想象那恶心的画面,一股寒意就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胃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紧紧跟在沈听川身后,两人如同在雷区行走般,极其缓慢地向病房门口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门外的东西。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方的沈听川。男人脊背挺直,目光锐利如刀锋,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紧盯着外面的动静。
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气息,仿佛一块历经风浪冲刷的礁石,任你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终于挪到门边。沈听川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压下门把手,将厚重的病房门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
门外的景象瞬间涌入眼帘。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走廊,此刻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刺目的白色墙壁上,大片的,飞溅状的鲜红血迹如同狰狞的抽象画,触目惊心。
更令人作呕的是散落在地板上的东西,几截断裂的手指,一团沾着头发和骨茬的模糊血肉,甚至还有一小段疑似肠道的暗红色组织。
这些不明的人体残骸随意抛洒,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
面对这幅地狱般的景象,沈听川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眼前只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眼神专注地扫视着走廊深处,评估着危险。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萧夜,在看清门外惨状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无法抑制的酸腐液体猛地冲上喉咙。
“呃!”
他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弓起,喉结痉挛般上下滚动,疯狂地吞咽着口水,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股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强行压了回去。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没事吧?”沈听川头也没回,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问了一句“天气如何”。
他锐利的目光依旧锁定着走廊深处的黑暗,全身的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
萧夜胃里还在翻江倒海,他一手死死按着痉挛的胃部,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墙壁上,勉强支撑着发软的身体。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沈听川纹丝不动的背影,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和一丝控诉:“你……你看着这些……就不觉得恶心吗?”
沈听川沉默了一瞬。走廊里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对他而言仿佛只是空气里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终于微微侧过头,视线扫过萧夜惨白的脸和痛苦的神情,那眼神深得像古井,没有一丝涟漪。
“习惯了。”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平静。
“习……习惯了?”萧夜被这三个字砸得有点懵,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悲愤瞬间冲淡了些许生理上的不适。
他望着沈听川那近乎冷漠的平静侧脸,联想到他满身的伤,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你在沈家……过的到底都是些什么鬼日子啊!”
很明显,萧夜误会了……
沈听川对此未置一词,只是沉默地在门口等待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反复扫视着死寂的走廊深处。
直到确认暂时没有迫近的危险,他才微微侧头示意。
萧夜强压下胃里残余的不适和满脑子的混乱猜测,用力握紧了手中冰冷的金属杆,深吸一口气,跟上了沈听川的步伐。
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肉的甜腥气。
更令人心悸的是头顶的照明,不知是电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惨白的廊灯疯狂地闪烁着,发出刺耳而短促的滋啦声,每一次明灭都将走廊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墙壁上那些狰狞的血迹和残骸在光影交替间忽隐忽现,如同活物般蠕动。
两人就在这如同恐怖片片场的,极度不稳定的光影中,踩着粘腻的地面,缓慢而警惕地向前移动。
突然,走在前面的沈听川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
“怎么了?”萧夜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颤抖。
沈听川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微微前倾,握刀的手背青筋隐现,全身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萧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越过沈听川的肩膀向前望去。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只见在走廊尽头那片被闪烁灯光反复冲刷的阴影边缘,一个穿着染血条纹病号服的女人,正以一种绝对违背人体工学的姿势站在那里。
她的双腿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扭曲角度,仿佛膝盖骨被彻底碾碎后又被强行拼接起来,小腿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向前反折,仅靠脚背和歪斜的脚踝支撑着地面。
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却又诡异地保持着平衡。她就那样僵硬地杵在走廊尽头,头颅低垂,凌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孔。
头顶那盏疯狂明灭的廊灯,每一次短暂地亮起,都清晰地映照出她病号服上大片深褐色的干涸血迹,以及裸露皮肤上不正常的青灰色斑块。
光影闪烁,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