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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昔旧梦(中) ...

  •   自那以后,日子仿佛退回从前的轨道,却又在暗处生出新的纹路。江银粟仍恪守教导之责,只是到底与从前不一样了~
      晨课总在启明星未落时叩响,待朝霞漫过山脊,瞥见陆续赶来的弟子衣角,她便如惊鸿收翅,教人追之不及;直到暮色浸染山峦时,才踏着最后一缕天光现身。
      指点招式时,她的手不再如往昔那般径直托住夏炎风的腕骨,三尺竹竿成了新的界碑!她持竹虚点穴位,剑气凝成霜线游走衣袂;示范步法时,足尖点地腾挪,总在堪堪触及他残影处旋身而退。那些曾经自然相触的温热,如今化作剑锋折射的冷光,明明灭灭,连呼吸都谨慎地停在三尺之外。
      起初夏炎风数着地上竹竿的投影,觉得那阴影比剑锋更割人。可当晨光刺破窗纸,望见她迎风而来的孤影,又觉这若即若离的距离,恰似悬在檐角的冰棱,虽触不到暖意,却好歹映得出天光。
      春末夏初,雪山渐渐换上了绿色的新装,翠绿的山坡上,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美得令人心醉!夏炎风躺在山坡上,耳边是清脆的鸟鸣,鼻尖上满是鲜花的香味,眼前是澄净的天空,他想:此时此刻,若是师姐在就好了~
      许久之后,他坐了起来,望着漫山遍野的鲜花,他忽然很想采一把送给她!可转念一想,倘若她不愿接受呢?他坐在草地上反复思量着,脸上忽明忽暗,忽喜忽悲,终于情感还是压倒了理智!他站起身来,漫山遍野地奔跑着,采摘着,直到抱了满满一大束花,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抱着花,一路跳跃着,很快来到了江银粟的居所。透过半掩的门,他见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抬脚便踩断了门口的树枝,吱嘎一声,江银粟迅速站了起来!
      “谁呀!”一声疑问,吓的他落荒而逃,手中的鲜花应声掉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逃离了现场。
      江银粟打开门来,见门外空无一人,正纳闷之际,一眼瞥见掉落的鲜花,心中不禁欣喜。满满一大束,也不知采摘了多久~
      她弯下腰来,准备拾取之际,却转念一想:这花,莫不是他采的吧?想到这,她直起了腰,像没有看见似的,径直走进了房内,全然不理那散落在门口的鲜花!她想:既是无缘,便不可受他恩惠~
      夏炎风站在远处,瞧见了这一切,当他看见她弯腰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看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拾起,哪怕是一支!一切欣喜终究还是化为了泡影,他想:罢了,一切都是一厢情愿,既无所求,又何来患得患失呢?
      第二天天未亮,江银粟仍如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了练武场,夏炎风也仍如往日一般听凭教导。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谁也没有问,就好像昨日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
      练习结束后,江银粟忽然叫住了夏炎风,让他随她回居所一趟,她有东西要给他。若是往常,他必喜不自胜,可想起昨日的事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很快,两人来到了江银粟的居所,江银粟转身入房内去取东西,夏炎风就站在厅堂内静静地等待着,他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着这间房子。一束鲜花猛地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不是!这不是!昨天他采的花吗?他刹时欢喜了起来!
      此时江银粟正巧从屋内走了出来,她见夏炎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角的那一束花,赶忙解释道:“昨天不知什么人,落了一大束花在门口,绿荷看见了,觉得怪可惜的,就顺手帮我插了起来~”
      “哦~是吗~”夏炎风应和道,他仍沉浸在喜悦里,他想:不管怎样,花终究还是送到了她的手上!既如此,那便值得欢喜。
      “对了,这是穆师弟的衣服,昨日补好了,烦你转交于他~”江银粟说着将衣服递了过去。
      “好的,好的~”夏炎风赶忙接了过来,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针脚,生平第一次羡慕起了这个心性单纯的小师弟。
      二人静默着在厅堂里站了一会,两人都有些不自在,最终还是江银粟开口道:“我没有别的事情了,夏师弟请回吧~”
      “夏师弟?”从前她可不是这样叫他的,她一直唤他名字,如今竟已生分到了这般地步?他和穆师弟、刘师弟已完全一样了是吗?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泼向了夏炎风,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的喜悦,他攥紧了衣物,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居所后,他将衣服递与穆逸飞,随后一言不发地躺下。想起近日的一切,他默默发誓,今后定当以报仇雪恨为先,这等儿女私情还是暂且放下。
      他试图像锁住剑鞘般封存心意,可目光总在寻她衣角,呼吸总在追她足音,越是咬牙沉默,越是溺亡在偷瞥她的瞬间。有时他实在忍不住,便会趁她不注意,悄悄将新买的糕点、山下时兴的胭脂、亦或是他觉得有趣的小玩意,悄悄地放在她的门口,再远远地观察她见到时的反应。
      然而,绝大多数时候,夏炎风放在门口的东西,都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只有偶然被绿荷发现的几次,江银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不得不勉强将它们收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银粟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短时间内,很难让夏炎风放弃,可若是一年、两年、三年呢?时间总会叫他慢慢放弃的~
      夏深了,天愈发热了起来,有时竟热的叫人难以入眠。一个燥热难耐的夜晚,江银粟躺在榻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月亮像一颗明珠,高悬在湛蓝的天空中,月光洒落窗前,窗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细纱。不知为何,她的眼前竟冒出了那个傻小子。想起他欲言又止、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笑容渐渐浮上了脸颊。
      砰!窗前一道黑影落下,紧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声音渐行渐远,来人应当已经离开。起初江银粟本能地握起了身旁的利剑,可听那人落地后声音越来越小,没一会又跳墙而去,她立即猜到了是谁。
      待来人走远后,江银粟轻开房门,将盒子拿了进来。盒子冰冷异常,放到屋内后,屋子里瞬间凉爽了起来。江银粟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刺骨的寒意瞬间向她袭来,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盒子里竟放着一块千年寒玉!
      寒玉难得,整个雪莲宗除了宗主处,只有被层层加固的禁地才有!宗主处的那块,是一张硕大的寒玉床,江银粟已见过无数次。每月月初、月中之时,师父总会喊她到寒冰室,让她躺到寒玉床上修炼。寒玉床对于修炼雪莲宗的独门内功心法雪魄诀,极有益处,不仅能加速内功的修炼;同时,通过吸收寒玉床的寒气,可以让雪魄诀事半功倍,对战时可释放出远超自身实力数倍的寒气。
      江银粟看着眼前这块手掌大的寒玉,她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从师父处来,只有可能来自禁地!她忽地想起,前几日训练时,她曾无意中透漏,自己修炼雪魄诀遇到了一些瓶颈,需要借助寒玉床突破,可惜师父远行,需要数月后才能回来。这小子定是因为这个,竟趁着月圆之夜,禁制松动之时,潜入禁地取千年寒玉,真是胆大包天!想到这,江银粟拿着寒玉怒气冲冲地向着夏炎风的住处飞奔而去。
      夏炎风与比他小两岁的穆逸飞同住一屋,此时月挂中天,穆逸飞早已睡熟,屋子内鼾声四起。江银粟站在夏炎风的居所门口,透过半掩的门,她看见夏炎风正背靠着墙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的近乎透明。
      蓦地,夏炎风发现了江银粟,他本以为是幻觉,又定睛看了两眼,竟真是她!她怎么来了?他的心一下就乱了,顾不得受伤的身体,他本能的站了起来,试图躲避。为了获取千年寒玉,他在禁地里匍匐前进,又不小心触发禁制,此刻泥泞满身、衣衫褴褛,还沾着血污,除了脸,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他这样狼狈不堪,怎么能见她呢?
      可惜事与愿违,夏炎风猛的一站,不但没能成功站起来,反而因为用力拉动了伤口,整个人跌倒在了床上。
      眼见夏炎风跌倒,江银粟立即扑了过去,将他扶起。望着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他,她的心忽的软了下来,斥责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冷漠转为关切,她低声道:“你受伤了?伤的重吗?”
      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不敢抬眼看她,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银粟没有说话,开始动手解他破烂的衣服,想要替他包扎伤口。
      夏炎风赶忙伸手拦住了她道:“师姐,我,我自己可以~”,话未说完,脸已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嘘!”江银粟看了眼一旁熟睡的穆逸飞,继续低声道:“如果你不想让他知道,你今晚干了什么的话,就最好乖乖的坐着不动~”
      她既已如此说,他也不再挣扎,一动不动的坐着,任她侍弄。
      江银粟解开他的上衣,见他前胸后背遍布了大大小小七八道伤痕,有几道甚至深可寸许。看着这些伤痕,以及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江银粟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她转过头去,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
      夏炎风觉察到了她的异常,低声宽慰道:“师姐,你不要哭,若有什么事,你先来责备我,好吗?”
      听到这句,江银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转过头来,眼含热泪地看着他道:“以后,不要这么傻了!送我糕点、胭脂、还有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就很好,不要再做傻事了!”
      “师姐~”夏炎风怔怔地看着她,原来她都知道!看着泪水盈眶的她,他真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或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上一吻,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至少此刻,还不可以。最后,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拭去了她脸上的一滴泪,哀求道:“不做了,以后再也不做了!师姐,你不要哭,好不好?”
      江银粟抬手擦干了眼泪,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待会要用酒给你清洗下伤口,很疼,你能忍住吗?”夏炎风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江银粟随即开始替他清洗伤口。酒洒落伤口的瞬间,锥心刺骨的疼痛感,刹时袭满全身。夏炎风的额头立时青筋暴起,冷汗直流,他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江银粟看在眼里,满是心疼,可是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一个强忍痛苦,一个强壮镇定,彼此的心意已经明了,自是无需多言。
      那晚后,训练仍如往常,时辰虽未变,但那些曾经自然相触的温热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那些带露的野花,裹着油纸的桂花糖,亦或是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终于有了去处!
      有时,他静立屋顶之上,望着窗户里她的剪影,拈两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奏起故乡的曲子。叶哨声漏进窗缝,惊得烛火一颤,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悄悄地贴上了她的影子~
      夏末秋初,雨水猛地多了起来,利刃般的闪电反复划破天际,暴烈的雷声频频响彻山谷,飙急的大雨和了旋风,像一条条残酷的鞭子从空中凶猛地抽向地面。
      天河倒悬,暴雨足足下了七日,练武场边缘的青石台阶早已渗出浑浊的水流。第八日下午,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山洪冲毁了练武场的石阶,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轰然崩塌。裹挟着碎石的洪水如同挣脱枷锁的黄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场中的弟子们。
      "退!全部退到高地!"
      江银粟的厉喝穿透雨幕。紧接着她右手并指成剑,三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三棵百年云杉应声倒地,在洪水前筑起第一道防线。
      她双手结印,雪魄诀全力运转,寒气瞬间从指尖蔓延,在木墙上凝结成冰,顷刻间已筑起三寸厚的冰墙--近来,借助寒玉的力量,她的雪魄诀又上了一层。
      几位师兄弟见状,迅速与她站成一排,运起内力,共筑冰墙,为场上众人的撤离,争取时间。
      眼见练武场内已无一人,江银粟看着身旁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师兄弟们,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众人虽有所犹豫,但想到平日里,她总是能力挽狂澜,相信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例外,在犹豫片刻后,全都陆续撤离到了对面高地上。
      转眼之间,练武场上只剩下了江银粟一人,黄龙仍在咆哮,冰墙上逐渐显露出细细密密的裂痕。江银粟向对面的高地望了一眼,随后瞅准时机,一个抽身,飞跃而起。
      岂料,山洪远比预料的凶猛,抽身的刹那,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向她袭来,翻滚着、撕扯着,将她拖入了黄龙口中。
      高地上的众人看着这惊险的一幕,一时都慌了神,愣在了原地。没人料到,一向无所不能的大师姐,竟会遭此大难。
      "师——姐——!"
      夏炎风的嘶吼声响彻天际。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冲下高地的,只记得看见她被洪水吞噬的刹那,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便冲了下去。他沿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奔跑着、跳跃着~
      突然!他像失了智般,一头扎进了水中!顷刻之后,他冒出了头,随后又迅速扎了下去;过一会后,他又再次冒出了头。第三次扎入水中时,他的肺叶已被江水灌得发涨,指尖终于触到她的衣袖。水流如无形的手,将两人向悬崖扯去,他死死勾住她的腰,踢向水底的石头,借力浮出了水面。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江银粟抛向了岸边,而自己则被反冲力卷入了漩涡之中,被洪水裹挟着,落向了悬崖。
      岸上的惊呼声渐行渐远,夏炎风感觉自己正在坠落,周围的水仿佛越来越清了,清得能看见崖底的鹅卵石。他忽然笑了,因为想起她接过寒玉时,眼中泛起的泪光 —— 原来有些心意,真的需要用命来换,才能让冰山化水,让雪魄生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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