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宗》蘸墨者

2、继任大典(上)

　　江银粟仍伏在窗边，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灌进了她的嘴里、她的眼里、她的心里，似乎要将她永远封冻在窗边。
　　泪水渐渐干涸，她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的双腿微微发颤，想要不顾一切地追出去！可师父的恩情、宗门的责任，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肩头，让她无法动弹。她极力压抑住内心的冲动，双手因为克制，早已泛起了青筋。她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追出去！绝不能！
　　不知看了多久，疲惫终于将她击倒，她伏在窗边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江银粟瀑布般的头发上--天亮了！
　　咚咚咚！“大师姐，你醒了吗？”绿荷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江银粟闻声，立即从窗边站了起来，她匆忙关上了窗户，随后又快步走到水盆前，用冷水猛地洗了把脸，试图掩盖昨夜哭过的痕迹。
　　望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醒了，你进来吧~”
　　绿荷闻声推开了房门，抱着一盆热水走进房来。她先将热水放到盆架上，随后开口道：“大师姐，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来帮你梳洗！你先洗把脸，一会师兄弟们会抬几桶热水来，沐浴更衣以后，我再帮你梳头~”
　　话音未落，绿荷已经哼起了小曲，径直走到衣柜前，帮她挑起了衣服。绿荷比江银粟略小两岁，也是个孤儿，二人自小一起在雪莲宗长大，感情甚笃。得知江银粟即将继任宗主之位后，她内心的喜悦简直要溢出来了，连扫雪时都要踩着冰阶哼小曲儿。
　　绿荷在衣柜中翻找了好一会，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件崭新的湖蓝色锦衣。她拎起衣服，见衣服的袖口、下摆均用银线绣了许多流云纹，简约而不简单，华贵又不庸俗，立即转身冲江银粟晃了晃道：“这件衬你！宗主嘛，总得有点威风！”
　　可当她一转身，瞧见江银粟的瞬间，笑容 “唰” 地一下僵在了脸上。江银粟的眼眶红肿，明显是刚哭过，脸色白得像纸，憔悴而又疲惫，似乎一夜未眠。
　　绿荷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江银粟身边，关切地问道：“大师姐，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师父的事？”
　　江银粟微微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中那如乱麻般的情绪，随即低下头，避开了绿荷的目光。
　　绿荷见状，心中更加笃定，大师姐是因为师父的病情加重而伤心。她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江银粟冰凉的手，柔声安慰道：“大师姐，你别太难过了。师父虽然病重，但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将来带领我们雪莲宗走向更好的未来！今天是你继任宗主的大日子，师父看到你登上宗主之位，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江银粟听着绿荷的话，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自己无法解释，也无法将心中的真实情感倾诉出来，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的，谢谢你，绿荷~”
　　绿荷见江银粟似乎平静了一些，便重新露出笑容，拉着她的手说道：“大师姐，你先坐下，我去看看热水准备好了没有。等会儿沐浴更衣，我再帮你梳个漂亮的发髻，保管让你今天光彩照人！”
　　江银粟任由绿荷拉着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窗外，今天的阳光明媚得刺眼。
　　绿荷忙碌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可江银粟却感觉这一切仿佛离她很远很远。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昨夜，飘向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绞痛。她紧紧攥住衣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大师姐，热水来了！”绿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江银粟抬起头，看见几名弟子抬着热气腾腾的木桶走了进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随后站起身，走向屏风后的浴桶。
　　热水氤氲的蒸汽中，江银粟闭上眼睛，她的眼眶再一次红了，可是，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留下来！她知道，从今以后，她的眼泪只能藏在心底，再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就像深埋在雪山之下的种子，永无见光之日。
　　马嘶声在山谷间回荡，五彩的旌旗在山风中烈烈作响，雪山上，脚步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变故骤起，事态紧急，仓促间，雪莲宗的传讯难以周全，手中能送出的请帖寥寥无几。众人皆料，除了西域的各大门派外，中原武林恐难有几位豪杰现身。
　　岂料，消息一经传出，便在江湖中掀起波澜。那些恰好在西域行走历练、行侠仗义的中原武林高手，听闻雪莲宗新宗主继任这等大事，纷纷放下手中事务，快马加鞭赶来。一时间，原本静谧清冷、人迹罕至的雪山，迎来了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
　　辰时已至，继任大典即将启幕，宾客均已就座，大殿之内，人声鼎沸。
　　大殿之左，自前而后，依次列坐着西域各大宗门之人。为首的乃是昆仑派的师叔祖何不及、天山派大弟子凌胜风、以及雪山派掌门人嫡子百梅生。
　　昆仑派师叔祖何不及，白发苍苍却目蕴精光，举手投足间尽显一派宗师气度。何不及所习烈焰神功，乃内家至阳至刚之力，运功时，心内似有烈烈炎阳，可焚金断铁；出手时，如奔雷滚滚，雄浑刚猛之力，足以开山裂石。年少时，何不及曾以烈焰神功独挑西域三大门派，令西域武林人士闻风丧胆，后来被昆仑派的前任掌门击败，才不得已入了昆仑。他纵横江湖六十余载，早已功成名就，近年来闭关修炼，少有过问江湖之事，不知为何，今日竟屈尊降贵来雪莲宗观礼。
　　天山派大弟子凌胜风，身姿挺拔，一袭白衣胜雪，神色冷峻，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天山派武功讲究以虚为实，以实为虚，虚实相生，变幻莫测，其游龙掌更是如此。施展起来，手臂仿若神龙游弋，掌影翻飞间，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一旦与敌近身，便能以柔克刚，化敌之力为己用，再寻机反击，让对手防不胜防。
　　雪山派掌门人嫡子百梅生，身形魁梧，衣着华丽，身后簇拥着十几个门人，个个威风凛凛、颇有气势。雪山派所传雪山剑法，极具特色。雪山派祖师生性爱梅，剑法中融入了许多梅花、梅萼、梅枝、梅杆的形态，古朴典雅、飘逸灵动。像「老枝横斜」一招，剑势如沧桑古木，横逸斜出，出人意料；「暗香疏影」则仿若暗香浮动，剑招轻盈变幻，令人难以捉摸。雪山派剑法，剑招繁复，以轻灵变幻为长，然内力修为却无独到之处。
　　大殿之右，则依次为中原武林各门派代表。少林派虚空和尚，身披袈裟，宝相庄严，双手合十，一派慈悲之象。
　　武当派即乐道长，长须飘飘，一袭道袍，飘逸出尘，尽显仙风道骨。崆峒派逸尘子，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不可逼视；一旁的峨眉派静芷师太，则全然不同，她神色祥和，慈眉善目，望之令人心安。
　　咚！洪钟一声巨响，如滚滚雷鸣，刹那间，整个大殿都被这雄浑的声音震颤。回音悠悠荡荡，许久才缓缓消散，而随着钟声的止息，大殿之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恭迎宗主！”一道高呼骤然打破平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银粟稳稳地推着江莲瑾，从殿后徐徐步出。她们的身影在大殿的光影交错中逐渐清晰，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江银粟身着一袭湖蓝色锦衣，裁剪得体，面料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尽显华贵。她的头发整齐地梳于脑后，一丝不苟，几缕碎发恰到好处地垂落在鬓边，增添了几分温婉。脸上薄施脂粉，面色红润，透着精气神，全然不见清晨时的憔悴与疲惫，仿若重焕生机，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宗主的威严与风范。
　　而一旁的江莲瑾，却全然不同。她身形消瘦，双眼深深凹陷，如同干涸的深潭，眼神黯淡无光，往昔的锐利与果敢早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与虚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力感，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悯。
　　众人目睹这一幕，原本安静的大殿顿时泛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一道道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或疑惑，或惊讶，或担忧 ，交头接耳的声音逐渐在大殿中弥漫开来。
　　江莲瑾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她的声音虽不高亢，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承蒙各位赏脸，今日齐聚雪莲宗，在此，我望诸位做个见证。”
　　回首执掌雪莲宗的岁月，那些艰难险阻与辉煌成就一一浮现，她深知作为宗主的不易，也明白将重任交予江银粟，是对宗门未来的一次豪赌，但江银粟的聪慧与坚韧，让她坚信这个选择不会错。
　　说罢，她缓缓起身，步履艰难地走向供奉着历代宗主牌位的神龛。神龛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雪莲，每一片花瓣都似在诉说着宗门的辉煌与艰辛。江莲瑾双手合十，闭目片刻，心中默默念道：“先辈们，今日我将这重担交付，望你们护佑宗门，庇佑银粟。”随后，她再次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向一旁的檀木桌--桌上静静摆放着象征雪莲宗宗主之位的令牌和一袭雪白色、绣着金莲的宗主长袍。
　　江莲瑾轻轻捧起令牌，令牌上刻着古老的符文，这些符文是雪山古老文字，记载着宗门的功法要诀，是宗门数百年历史的沉淀。她双手托着令牌，缓缓转身，面向江银粟。江银粟看到江莲瑾转身，她连忙上前，单膝跪地。
　　她目光坚定地看着江银粟道：“我，雪莲宗第二十三代宗主江莲瑾，今日将宗主之位传于大弟子江银粟！望你不负先辈期许，带领宗门走向昌盛！”声音低沉却有力。
　　江银粟双手接过令牌，低头凝视，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过了好一会，她才回道：“承蒙师父厚爱，弟子定将不负师父所托，带领宗门走向昌盛！”随后站起身，挺直了脊梁，望着殿内的众人。
　　江莲瑾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拿起宗主长袍，亲手为江银粟披上，而后转身面向众人道：“自此刻起，江银粟即为雪莲宗宗主，望宗门上下，齐心协力，共护宗门。”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跪地，齐声道：“恭迎新任宗主，愿雪莲宗昌盛！” 声音响彻大殿，久久回荡在雪山之间。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顺利时，雪山派掌门人嫡子百梅生却突然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高声说道：“听闻新宗主年纪轻轻就已达宗师境，被誉为西域诸派之中，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在下想领教一二如何？”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江银粟和百梅生身上，一场突如其来的挑战，让原本庄重的传位大典，陡然增添了几分紧张与火药味。
　　江银粟神色冷峻，目光自百梅生身上一扫而过，旋即望向殿中众人，声如洪钟，字字铿锵：“除了雪山派这位，还有哪位门人想切磋一番？若有，不必藏着掖着，尽管站出来！本宗主，绝不退缩，定当奉陪到底！”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大殿中回荡，尽显新任宗主的果敢与豪迈。
　　“好大的口气！” 百梅生怒喝一声，脚尖轻点座椅，瞬间越至江银粟面前。紧接着，他手腕一抖，长剑出鞘，一招 “老枝横斜” 凌厉刺出，剑势仿若饱经沧桑的古木，带着一股狠劲与凌厉，直逼江银粟要害，那剑尖寒光闪烁，眼看就要在江银粟身上戳出个窟窿。
　　殿中雪莲宗的弟子们见状，个个神色大变，眉头紧锁，双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刻飞身上前替宗主挡下这一剑。然而，两人距离实在太近，百梅生的剑招又快若闪电，这眨眼之间，任谁也来不及阻止这场危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江银粟平静如水，仿若未看到这凌厉的剑招一般，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就在那锋利的剑刃即将触碰到她衣角时，她轻皱眉头，身形微侧，动作优雅而从容，恰似风中摇曳的雪莲。紧接着，她脚步轻移，每一步迈出，都仿若踏在无形的云朵之上，轻盈飘逸。所过之处，丝丝寒气仿若灵动的精灵，随着她的步法迅速扩散开来，眨眼间便弥漫四周。
　　刹那间，百梅生只觉眼前景象陡然一变，原本清晰的目标瞬间消失，自己仿若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陷入了虚空索敌之境。
　　原来，这便是雪莲宗的独门轻功步法 —— 玄莲步。此步法施展起来，行动者如雪莲般飘逸出尘，踏雪无痕；更为玄妙的是，行动时，若轻运内功，可将寒气随步法四散，扰乱对手的视线。江湖中，听闻过玄莲步威名的人不在少数，可真正有幸目睹的却寥寥无几，而像江银粟这般运用得如此连贯、一气呵成的，众人更是头一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