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地》山中何时下雪

14、哥哥

　　初春的风，澄净得可以看到它的脉搏，一种透明的絮状物。

　　风承受着晨光，若隐若现地暴露出体内的晶莹，抚过教堂层层叠叠的尖顶与飞扶壁，最终撞击在那扇巨大的铜铸门上，唱出悠长的哀鸣。

　　阴凉空旷的教堂内部，管风琴声激荡着注满了空间，让风鸣成为了伴奏。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嘻笑声。只见三五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互相推搡着走来，把地板踩得咚咚响。他们身上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学院制服，怀里抱着书，一张张鲜活的脸上满是蓬勃的灿烂笑容。

　　显然，他们也听到了管风琴的旋律，互相对视一眼，在最大的那间高厅前停下脚步，往里头张望。

　　管风琴晶亮的银制管道占满了整面墙壁，印着漂亮繁复的花纹，映射出昂贵的柔光。

　　琴前坐着个倩丽的背影，流畅的肩膀正随着音乐小幅度律动。

　　他背挺得笔直，一席得体的修身罩袍，黑头发柔顺光洁，一黑一白，也像琴键一样舒适自然。仿佛这个位置就是为他而设。

　　“嘁——”

　　门口传来一声响亮、拖长的鄙夷声。

　　坐在琴前的小玉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背挺得更直了，头也昂起来。

　　他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门口处，不多时，就瞧见那几个人影晃动，竟是要走了。

　　也顾不得一曲未弹完，赶忙从琴凳上跳下来，三两步冲到门口，戏谑道：“这就走啦？听我弹完再走啊。”

　　那几人撇嘴的撇嘴，翻白眼的翻白眼，其中一人抱起胸看着他。

　　“这次春季舞会，怎么又是你来弹琴？凭什么每次都是你？”

　　小玉也叉起腰来，“凭什么不能是我？”

　　他上下打量着几人，声音抑扬顿挫：“不是我还能是你们不成。”

　　“既然玉长官看不起我们几个，那我们就不打扰玉长官练琴喽——”

　　几人说罢抬腿便准备离开。

　　“等等——”小玉挡在几人面前，“你们几个真不够意思......你们以为我想天天坐在这里练琴么？”

　　小玉歪起他那张秀气的脸，用一双飞挑的桃花眼睨着他们，“iota大厦顶层的无边泳池开了，下午去不去？“

　　对面几个小子交换了个眼神，也不回应，这下子反倒是都抱起胸来沉吟起来。优秀学生带头逃课，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下午无聊的文学阅读课，反正也没有教授在，不如去游泳来的痛快。

　　小玉蜜糖一样的嘴巴加之一张笑意盈盈的俊脸自然是会哄人的。几人拖长音，捋下巴，皱眉头，一副我还要考虑考虑的模样，实际上各自心里都期待起来。

　　“既然玉长官都发话了，小的们哪敢不从？“

　　嘴上这么说，几人却没轻没重地楼小玉的脖颈，把他围在中央，不顾他的挣扎，直拖着他往教堂外走。

　　......

　　iota大厦矗立在泉池中央城区的核心地带。直冲云霄。

　　无边泳池本不稀奇，但建在这样昂贵的地段，便自然成了时尚的象征。池边围绕着热带植物，真让人仿佛置身某个高温星球。

　　几人换上泳衣，站在池边张望，这个时间池中没什么人，蓝汪汪的水池清澈见底，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他们这几人中有个一身腱子肉的名叫贝恩，在教堂里带头的就是他，小玉偷溜到他身后，飞起一脚，猛不防将他推了个狗吃屎，扑通一声跌落水中。小玉哈哈大笑，结果还没笑两声，脚底打滑，自己也摔到水池里。

　　贝恩从水中冒出头来，嘴里骂骂咧咧，用力扑腾着向小玉游去。小玉可不怕他，水性极好，轻松自如地划开水面，任凭贝恩在背后使出一套游泳绝技，蛙泳、蝶泳、自由泳轮番上阵，水面都快被他两条腿搅成泡沫，也还是差小玉一大截。

　　小玉一口气游到泳池对面，爬上跳水台，站稳后，转身对着贝恩和其他人大喊：“小爷来也——”

　　失重感袭来，随即是入水时的巨大冲击，耳边是气泡爆裂的声音，好不爽快。

　　瞧见小玉跳水又飒又威风，贝恩也不再计较，也向泳池对岸的跳水台游去，只是在路过小玉身边时，故意扑腾起水花。小玉被溅了一脸，大骂贝恩输不起。

　　贝恩腾空而起，肌肉绷紧，大大方方秀着自己那一身腱子肉。潇洒轻盈的入水让其他人看得眼睛发亮，跃跃欲试，排着队等着上跳水台。

　　亨利是个矮胖的小子，年纪也比其他人小上一岁，轮到他时，迟迟不敢上跳水台，圆滚滚的肚皮发着颤，台下的几人起哄道：“小胖你个胆小鬼！别让哥们看扁你！”

　　终于小胖鼓起勇气跳了下去，张牙舞爪地摔进水里。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沉底的小胖拉起来，纷纷给他鼓掌喝彩。

　　他们水中嬉笑打闹，互相追逐。对于连日来一直困在学院里的几人来说，好不痛快。

　　玩累了，小玉便上岸去，拿饮料和甜点。他双臂撑地，灵巧地跃上岸，动作干脆利落。两年来，他的身形已不再单薄，虽然骨架依旧纤细，但线条更加修长，肌肉的轮廓也愈发明显。他随意地伸展，漂亮紧致的身体，引得周围很多人侧目。

　　几月前他刚过完成年礼，今年他的个头窜得很快，甚至快赶上哥哥了。

　　每当想到哥哥，小玉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明天，哥哥就回来了。两个月前，他被派去出差，小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终于盼来了哥哥。

　　平时哥哥总是早出晚归，小玉也不知道他整天忙些什么。左不过是替西斯廷那白发老头做事......哦也不对，西斯廷也没有特别老，估计只比哥哥大上几岁，只是那家伙总是不苟言笑，拌出一副故作高深的老人样。

　　哥哥很少跟他提工作上的事情，但他知道哥哥的工作危险重重，出差的地方更是危机四伏。他更知道，哥哥方方面面都很优秀，他不需要为哥哥担心，哥哥总能摆平一切麻烦事。他还从没在泉池里看到比哥哥还厉害的人。

　　几个少年又在泳池嬉笑打闹了一番，直到天色渐暗，水面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几人游到泳池边缘，眺望染着晚霞的天际线。晚霞融化在暗蓝的天空里，向下望去，云朵稀薄，露出大厦底部市中心繁华的灯影。

　　少年人的热情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消磨的，尽管水中嬉戏已经足够痛快，但他们还是不想就这样直接回去，好像白白少了点什么似的。距离宵禁前还有一段时间，贝恩试探地开口：“牛门就在附近，走十分钟就到，要不我们把晚饭吃了再回？”

　　其他人举双手双脚赞成，除了戴眼镜的丹尼尔，他犹豫着嗫嚅：“得赶在宵禁前回去......”

　　“知道啦，四眼！”

　　“肯定会在宵禁前回去的，游了一下午早饿了，吃晚饭就回去！”

　　牛门是市中心有名的酒吧街和小吃街，据说之前是个工厂，霓虹灯闪闪烁烁打在砖墙和铁皮墙板上，透露出别样的趣味。

　　他们选了一家主打炸物的小店，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不仅是炸物的香气，还有浓郁的艺术氛围。斑驳的砖墙，一串串彩色拉环，还有手工做的小机器人，旧油桶改造的小桌.......让小店看起来乱七八糟、糟乱无章，甚至有些脏旧，但几个少年就是觉得新奇得不得了。

　　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炸鸡、炸鱿鱼、炸鱼和炸薯条。刚坐下，贝恩便问：“第九警署，新的章节看了吗？”

　　“看了，老卡和小雷太帅了！”小玉道。第九警署是最近在年轻人之间风靡的漫画书，其中老警察和坏小子的搭档组合最让人着迷。

　　“这一章的打戏简直太精彩了！”丹尼尔推了推眼镜，兴奋地说道。

　　亨利赶忙举手在几人之间比划着，打断他们，“先别剧透，我还没看完。”

　　然而贝恩却坏笑着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老雷正喝着酒，觉得侍应生特别眼熟，结果正是他正在追击的那个连环杀人犯……”

　　“你们好......”

　　几人聊得起劲，没人注意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悄然走近他们的桌子。那人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低低的，浑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们好......”那人低声重复了句。

　　“新到的货，要不要？”

　　众人被吓了一跳，都齐齐抬起头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小玉很快反应过来，摆手道：“去去去，不要不要。”

　　那人仍不死心，继续推销：“好价......”

　　贝恩站起身，“毒虫，快点滚，不然我们报警了。”

　　“你怎么骂人!”

　　“骂的就是你这种货色。”贝恩毫不示弱。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讪讪地离开了。

　　等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贝恩还在朝着他的背影挥拳头。

　　“你们看到没？那人手里的那些彩色小圆球，都是从焦沙传来的新型毒品。”丹尼尔皱着眉说道。

　　“焦沙那帮垃圾真是害人不浅，自己用不够，还要祸害我们。”小玉也愤愤然。

　　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几人的心情。不多时，炸物便端上了桌，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几人都饿极了，也顾不上什么气质风度，大快朵颐起来。各种炸物外皮焦脆，内里软嫩流油，混合着各种调料的香味，大家吃得不亦乐乎。几个年轻人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一桌炸物被他们毫不费力地一扫而光。

　　吃饱喝足，几人摸着肚子打嗝，又聊了会漫画书。

　　只是今夜插曲颇多，还没聊两句，一帮人纹身大汉挤进了小店，大马金刀地坐到他们隔壁。

　　几人对视一眼，也不再聊天，都斜着眼睛留意着他们。

　　那些人根本不顾旁人，大声喧哗，不堪入目地粗鄙词汇断断续续地穿出来，店内轻松悠然的气氛荡然无存。他们点了几扎啤酒，侍应生是个年轻的姐姐，看起来颇紧张，端着餐盘的手有些不稳了，几滴酒液溅出来。他们没听清那些纹身大汉说了什么，只突然就粗哑地大笑起来，然后有个人伸手一拦，侍应生姐姐尖叫一声就跌倒在那人腿上。

　　“喂，为什么要欺负人！”小玉和贝恩几人立刻冲过去。

　　那些大块头的家伙愣了愣，看清面前是几个少年时爆发出雷鸣大笑，笑到快断气才打着嗝说：“就凭你们几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也敢来找茬？想玩英雄救美那一套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们几个跟磷星上的豪猪一样，骚扰别人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小玉搔了搔耳朵，翻了个白眼，学着对方说话的语气回道。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一桌壮汉推开侍应生，咣咣当当站起身，摩拳擦掌便要跟几人干上了。

　　“弟兄们，动手了呢！”小玉高声嚷道。

　　四个一字排开，都摆上了架势。

　　那几个壮汉山一样堵在面前，他们才知道力量之悬殊，其中一个毫不费力把桌子举过头顶，实心金属桌子在他手里像塑料的一样。

　　四人组顿感不妙。苗头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

　　壮汉朝他们逼近，四人后退几步，紧接着就朝大门撒腿狂奔。贝恩没跑两步，转了个圈又探回头来，把饭钱丢给侍应生，在夺门而出前大喊：“对不起啦，别让这个插曲扰了你的晚上，再会！”

　　......

　　“你们几个要造反？”

　　早已过了宵禁，当哈克尼斯教授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学院门口时，她只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脑袋顶上都在冒火。她一手一个，揪着一看就是组织者的两个小子的耳朵，指着鼻子数落。

　　“一周禁闭，你们几个谁都不能出教堂。”哈克尼斯气呼呼下达结论。

　　“什么？那怎么行，哥哥明天就要回来了，他还说要带我出去玩......”

　　“还敢提你哥哥？”哈克尼斯重重敲了下小玉的头，“实在是给你哥哥丢脸。”

　　“你们几个也是。”哈克尼斯幻视了一圈，一人赏了一锤。

　　其他几人早就蔫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直视教授的眼睛。

　　“要是让你们父母知道了，那就不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教授，一周禁闭太长了……“小玉捂着头，还不死心地想要争辩，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哈克尼斯，“您就大发慈悲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就属这个最难管。哈克尼斯冷冷瞪了小玉一眼，“别给我来这招，在我这里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