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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九、寄锦书 ...

  •   秦知将如何与闻棠和万复来相识的事讲得十分清楚,唯恐旁边那个面如寒霜的人再对她们发难。

      隋泠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紧张,忙解释道:“萧郎君是我们主子的学生,情义匪浅,这荷包是临行时拿给他路上应急用的,主子怕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这才着急了些。”

      秦知神色稍霁:“原来如此。”

      杜念攥着荷包,依旧面无表情,吩咐隋泠:“你给她们拿些应急的银钱,这个我先收回了。”

      隋泠领命,去取东西。

      杜念摩挲着青布上的绣纹,慢慢朝马车走去。

      长史见状,赶忙追随。

      城门外的长龙重新有条不紊地游进,他们的马车也骨碌碌地从侧门驶入城中。

      长史见他看着手中物什发呆,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搅,那人却已察觉,道:“还有什么事。”

      “之前的刺史府……可能有些旧了,住着难免会有不便之处,使君若不嫌弃,可以先在我府上小住,再慢慢寻个心仪的居所。”

      这话却是委婉了。只因之前的刺史接二连三出了事,坊间有些不好的传言,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心里难免会不舒服。长史怕杜念介怀,又不好意思开口,便抢先提了出来。

      他却道:“不必,我已寻到住处。”

      长史颇为意外。

      车马按照杜念指的路前行,闹市逐渐远离,倒多出许多农田良宅。

      只是这个季节,田地基本上都光秃秃的,反呈萧瑟颓败之景。

      远远的,便见一个布衣青年守在一处宅院门口。马夫顺势减缓行速,后面跟着的车也都渐渐停了下来。

      杜念踩着脚凳下车,那青年叉手行礼:“阁下可是杜刺史?”

      杜念点头称是,从袖中取出文娘子寄给自己的书信和地契,递给他看。

      他却摇了摇头,只说:“我认得杜公。”

      他边为他们打开大门,边道:“两年前,我来求问文公课业时,曾看见使君和一位郎君前来拜访。”

      杜念愕然抬首,院门轰然敞开,庭前枯树参天,上面早无花叶果实。

      那间东西通达的前厅少了绿丛装点,更显得整座宅院都空荡荡的。

      那青年也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涩腼腆,端方道:“文娘子嘱咐我领使君进来,这宅院乃至后面篱栅的钥匙都在这儿,以后便交由使君保管。”

      他将东西交给杜念就准备离开,没走出几步又被喊住。

      杜念跟上来,开口道:“我初来乍到,想在城中逛逛,郎君可否引路?”

      他自不推辞:“使君言重了。”

      那长史又马不停蹄地缀在他们后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街市上的商贩似乎没有两年前那般多,临水浣纱的妇人也都神色匆忙。

      杜念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过他调任的事,文娘子却主动来信问他需不需要现成的住处,应是杜雍光向她提及。

      她说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她不想卖,倒不如给他住了,比荒废着好。

      杜念也不想额外麻烦,于是应了下来,给她寄了银钱,让她把自己当作普通租客。

      文娘子推辞不得,又遣人接应他,便正是眼前这个青年,也是文肃昔日的门生之一。

      思及此,杜念开口问道:“那座停修的贡院呢,带我们去看看。”

      青年顿了顿,应下来,为二人领路。

      他带着他们拐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宽道,两旁明明有许多商铺,却几乎全都大门紧闭,牌匾落灰。偶有几间还开着的,也不见客影。

      又往前走了走,贡院外砌了一半的围墙正凹凸不平地立在那儿,里面的高楼只有粗木搭成的骨架,角落处甚至还有些焚烧过后的碳黑痕迹。

      有不懂事的孩子在斑驳的围墙外嬉闹,将石子夹在弹弓上,去击木刺上挂缠着的破幡,一经打中,伙伴便高兴地为其欢呼,笑声飘荡在风中。

      杜念远远瞧着,停了脚步,道:“回吧。”

      那青年自归家去了,长史也不再叨扰,只说还要整理州府近况,好等明日上值时向他细细呈报。

      隋泠和几个家仆已经将宅院稍作休整,将需要住人的厢房先打扫了出来。

      杜念把带来的书册都归整放好,从木匣中取出个小小的蓝釉瓷坛,放在自己准备用来处理庶务的书案上。

      枯枝插在坛中,早就看不出曾结过浓烈如火的红豆。可杜念还是拿出把小铲,将下面的土松了松,又用小罐子舀了清水来浇养。

      许是太累的缘故,闻棠这觉睡得格外熟。

      他是被洪亮的叫喊声吵醒的,睁开酸涩的眼,只见几个穿着布甲的镇兵大喇喇地站在营帐中,嘴里嚷道:“快起快起!都磨蹭什么呢!”

      闻棠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着起身穿衣,外袍都还没系好,就被人催促推搡着出了营帐。

      前面的崔直皱着眉,也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闻棠只好小声问他:“这是做什么呢?”

      崔直瞥他一眼,简短解释:“秋冬寒冷多风,沙尘也多,极易堵塞水渠,需要疏浚挑沟,将淤积的泥沙清出来,再将堤沿筑厚加固。”

      闻棠受教地点点头,又问:“这便是咱们每日要做的活吗?”

      崔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苦力,自是哪里需要就到哪儿去,昨日挑马粪,今日清淤渠,说不定明天还要去喂牛羊。”

      闻棠有点明白过来,看他熟稔的样子,不禁好奇:“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呢。”

      话已出口,才觉似乎过于窥私冒犯,不料崔直很实在地答道:“我惹怒了将军,他说我不知变通,脑袋有病,让我好好在此思过。”

      闻棠语塞,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谢北舟说出这种话,正思索着,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兵卫从牛车上跳下来,又从车板堆着的杂草间取出铁铲,分发给他们。

      只见前面的人习以为常地除了鞋履卷起裤子,走到堤旁,将铲子深深凿下去,又带着湿润的泥沙上来。

      崔直也已经打着赤脚,低声提醒他:“鞋袜最易沾湿,天又冷,穿着更难受。”

      闻棠了然,便也有样学样,干起活来。

      中午仍旧有人拎了木桶来放饭,里面装的也仍旧是干粮和菜粥。

      等到了傍晚,卫军便催他们收工,准备回营。

      闻棠的腿脚冻得发红,重新穿上鞋袜也没暖和起来,走了几步路又开始发烫,好像整双小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走着走着腿一软,差点摔倒,幸亏他身手敏捷,又重新站稳。

      晚饭是在营帐内吃的,闻棠也顾不得讲究了,将双腿都裹在薄衾中,坐在榻上啃起了掉渣的干粮。

      崔直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闻棠吃完饭,将被子整个拎起来在榻边抖落饼渣,他却忽然提了个冒着热气的水桶进来。

      帐子里猛地安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只水桶,见它在闻棠面前落停,瞬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闻棠大为窘迫,忙用力拉住崔直,低声道:“这是干什么啊?!”

      “给你用。”崔直似乎察觉不到帐内微妙的气氛,面色如常道。

      “咱们以前认识吗?”闻棠焦急。

      眼下之意,便是他有些太过殷勤了。

      谁料崔直却点了点头,说:“我之前是在宫城的翊卫中当值的,曾随太子去升州,还帮你打过架,也在公主殿下身边做过事,把你关进了寺院僧舍。”

      “是你啊!”闻棠目瞪口呆,“你怎么不早说!”

      崔直不解地看着他,像在问:为什么要说。

      “就算如此……”闻棠纠结道,“你也不必……”

      崔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闻棠眼一闭,心一横,直白道:“我虽然当过私奴,但也是良人出身,况且,我实在是无心……再与人交往。”

      他私以为这样说已经够清楚了,只见崔直点了点头,却在榻沿坐下,拿过他搭在一旁,有些磨破了的外衫,就势取来针线要替他缝补。

      周遭的议论声更大了,闻棠连忙阻止,“停停停……我刚刚不是都说明白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崔直说:“我只是想帮你。”

      “可是我不需要呀。”闻棠费解。

      崔直却将眼一瞪,道:“那我怎么才能看看……”

      而后他惊觉说漏了嘴,有些惶恐地看着闻棠。

      “看什么?”闻棠皱眉,质问道。

      “你的弓……”崔直声如蚊呐。

      闻棠终于回过味儿来,“嗷”了一声。

      原来如此。

      细细想来,崔直的种种异常,确实都是在看到破月之后才出现的。

      闻棠转身取来角落里的长木匣,用袖子擦了擦浮灰,递给他。

      崔直神情庄重,用两只手接过,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

      闻棠在旁瞧着,看到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破月的弓身,面颊和耳后竟慢慢浮起红晕。

      他抬起头,显得兴奋又羞涩,“这把弓,能不能,能不能……”

      闻棠严肃地摇了摇头,“破月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恕不能转手相赠。”

      崔直有些失望,却也说:“是我太唐突了……”

      “不过……”闻棠道,“我可以借你玩赏,反正我现在也用不到。”

      崔直闻言,又高兴起来,冲他道了好几声谢,之后便一头扎在匣子里,再也没拿正眼看过他。

      闻棠失笑,用打来的热水泡着脚,随口闲扯:“你从哪儿烧得水。”

      崔直眼皮都没掀一下,语气有几分敷衍,“可以去那些小总管的营帐请他们帮忙,给些银钱吃用之类的就行。”

      闻棠悉知,熨帖地享受起来,再不打扰他。

      一晃眼在营中也待了小半个月,除了吃不饱和寻不到谢北舟外,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终于轮到一日休沐,他想给京中去信,便问了崔直该去哪里寻笔墨,又该如何寄出。

      崔直将他带到一处营帐,里面聚了许多人,兵卫们在一张墨案前排了长龙,半天也没动一下。

      那个徐管记也坐在角落里,他自己独有案几,正埋头翻阅着什么。

      闻棠乖乖排在队尾,整整一上午过去了才轮到他。

      他跪坐下来,正要去拿笔,旁边始终看守着长队的人忽然开口:“诶,你是哪儿来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闻棠只好自报家门。

      谁料那人却嗤笑一声,道:“罪奴营的人也敢来写信?这儿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还不快滚!”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人将前三个字说得尤其响亮。

      正准备掀帐而出的几个镇军停下动作,回过头来,后面排着的人也都探出脑袋看热闹。

      徐管记也停下手里的活,望过来,眼神中似乎有些审视的意味。

      闻棠顿了顿,只说:“是营中的崔直告诉我,可以来这里寄家书。”

      那人又笑:“他家里可是京城的大官儿,去你们那个罪奴窝里也只是历练,你自己不懂规矩也就算了,还拿别人当挡箭牌,我看你是欠罚!”

      闻棠深吸口气,“现在我知道规矩,这家书不写便是了。军中最重风纪军法,赏罚分明,却不知你又是何许人也,在这营中又排在哪一号,竟能越过大将军和诸多将领管起别人来,这便是你的规矩?”

      那人闻言,脸迅速涨红,只道:“你管我是谁,教训你还是绰绰有余!”

      闻棠料想他是恼羞成怒,怕他真拿自己开刀,正要想个法子开溜,徐管记却起身走来。

      “曹大,”他叫那人,“管好你该管的。”

      曹大忙收敛神情。

      徐管记又看向闻棠。

      闻棠先发制人,行了礼道:“小人无意冒犯,这就回去找领队领罚。”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离开营帐时还能听到那个曹大在愤愤不平地抱怨:“……要我说,他们就该日日劳作累死算完,凭什么还让他们轮番休息,一群罪奴也配?”

      闻棠加快脚步离开,只能将家书暂时搁置。

      谁知崔直回来后听说此事,硬是又带着他来了一趟,只跟徐管记说,要把自己寄信的份额先让给闻棠。

      闻棠感激不尽,想着只要报过平安,后面也无需经常写了,便给萧问梨修书一封,言自己一切安好,无须挂念。

      至于万复来那头,闻棠实在不好意思再占崔直的便宜,只能先晾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写给他。

      为了答谢崔直,闻棠主动把自己的休沐让给他,替他去做役。

      水渠的积淤清得差不多,这几日又开始跟着镇军们巡城守城。

      稀粥和干饼只能勉强果腹,闻棠熬过半天,下午站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些饥肠辘辘。

      他跟在领队后面,冷不丁他们停了下来,闻棠差点儿撞到前面的人,赶忙抬首。

      只见一个亲切面善的娘子提着竹篮过来,和领队熟络地聊了两句。

      她说着说着,抬眸瞥见闻棠,问道:“这个小郎君好面生呀,此前从未见过呢。”

      领队只说:“他是新来的杂役。”

      那娘子点了点头,居然走了过来,停在闻棠跟前。

      她从竹篮里拿出块糕点递给闻棠,调笑道:“我记得你们大将军不许苛待杂役的,怎么给人饿成这样,这么俊的郎君,脱相了可就不好了呀。”

      领队也笑:“你操心得倒多,徐管记不在,你也这么热心?”

      她睨他一眼,却是将篮子递给闻棠,“剩下的劳烦你回去的时候带给你们徐管记,就说是五娘给他的。”

      闻棠瞧了瞧领队,见他不阻止,就接了过来。

      五娘又和领队东拉西扯几句,便离开了。

      闻棠拿起手中油乎乎的点心,发现竟然是毕罗,咬了一口,内馅酸甜,应是梅煎杏干等物。

      几乎是不受控地,他想起那个曾经给他做点心吃的人,心里忽然觉得很饿很饿。

      又过了很久,闻棠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饿,而是一种无限蔓延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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