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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叶没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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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田栩宁不再看她一眼,抓起车钥匙冲出公司,甩开私生后直奔梓渝的公寓。
他拿出藏在门口地毯下的备用钥匙,推开门,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狼藉。
破碎的药盒散落在地毯上,茶几上堆满了未拆封的匿名快递,最上面一个信封敞开着,里面赫然是一张被P得面目狰狞的遗照。
那个他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人。
不见了。
心瞬间沉入谷底。
电话关机,信息未读。
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疯狂地寻找。
最终,一个模糊得几乎断裂的线索传来:有人拍到梓渝独自一人,登上了开往舟山的末班巴士。
舟山……普陀山
梓渝曾在直播里提过:传闻普陀山,可以治愈心伤。
田栩宁立刻动身。
十八小时后。
暮色四合,普陀山浸润在湿冷的海雾里。
晚钟悠远,空气里浮动着沉静的檀香。
夜色被车轮无情碾碎,田栩宁带着一身仆仆风尘,站在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古寺深处。
山寺隐在浓雾中,只余几星灯火在石阶尽头明灭。
直到普济寺的清晨被浓稠的雾霭包裹,田栩宁的搜寻一夜无果。
田栩宁踩着露水打滑的青石板,从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寻到涛声阵阵的千步沙海滩。
僧侣早课的诵经声荡过古樟树梢,香客们捧着莲花灯逐级跪拜,一张张虔诚的面孔掠过,唯独不见那截瘦削的脊背。
田栩宁找人心切,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座不对外人开放的小寺里。
禅房外,他拦住一位扫地的僧人,声音嘶哑:“师父,见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吗?头发微卷,眼睛很亮。”
僧人不语,只指了指后院紫竹林的方向。
田栩宁的心猛地一沉,顺着那方向望去——
竹影婆娑,林深处光线晦暗。一块被岁月侵蚀得面目模糊的残碑,沉默地伫立在苔藓与落叶之间。
碑前,供着半枚早已腐败发霉的苹果。
不是梓渝。
田栩宁勉强地挺起那几乎快要无法忍受濒临破碎的身体,对着僧人无声地笑了一下。
夜色浓稠,压得人喘不过气。
田栩宁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后院。
一天一夜的搜寻都徒劳无功,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
或许,梓渝已经走了吧?
还是说……
巨大的恐慌袭住了他.
此刻田栩宁才明白,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并非是山崩地裂,而是无声的溺水,想吸气,灌进来的只有冰冷的绝望,又沉又重,拽着人往下掉。
田栩宁向来沉默。
他习惯把情绪压进最深的角落,用行动代替所有苍白的话语。
他自认这天地间的神明再大,也大不过人自己。
与其虚无缥缈的求,不如脚踏实地靠自己得到。
但这一刻……
站在无人的庭院,面对那尊在夜色中沉默如山,悲悯垂眸的佛像,他长久以来的信念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绝望的动摇攫住了他。
如果……
如果真的有怪力乱神呢?
如果……
如果那九天之上,真有端坐莲台俯瞰众生的诸天神佛呢?
如果……
他动了。
双膝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缓缓地深深地跪了下去。
坚硬的石砖与膝盖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刺骨的冰凉顺着骨骼蔓延。
他叩首。
“求您……”
他用唇齿间最卑微最虔诚的语气对着神佛参拜.
“保佑他平安……求您……”
他不再是那个只信自己的田栩宁了。
他希望,他虔诚地希望。
他乞求,他卑微地乞求。
“求您……”
“别让他做傻事……”
“别让他伤害自己……”
梓渝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可能盛满绝望和灰败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胆俱裂。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那个人能好好的。
只要他平安。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带着血泪般的决绝。
只要他平安。
他一遍遍地在心底重复,如同最虔诚的诵经。
哪怕……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哪怕……用我余生顺遂,去换他的劫后余生……
这几乎是向命运献祭自己,将对方的业障一肩担下。
田栩宁不懂佛法,却本能地想要交换,想要替代。
佛常说: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可人非草木,活着贪恋温暖想抓住情分,又有什么错呢?人生苦短,红尘未必就是阻碍。
能叫一个人看清本心,能叫人一个人看清真我。
又怎么不算另一种的早悟兰因呢?
“求了诸天神佛,怎么不亲口对我说呢?”
男人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微凉,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听扫地僧人说,有人今天一直都在找我,我就想到可能会是你。”
田栩宁猛地转身。
动作牵扯到跪麻的双腿,膝盖骨缝里炸开的酸麻让他身形一个趔趄,鞋底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刮擦出短促的刺啦声。
四目,猝然撞上。
梓渝站在那里,猝不及防地直直撞进了田栩宁回望过来的眼底。
那双眼睛,梓渝再熟悉不过。
他曾无数次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凝视过它们,像深潭里的墨玉,亮得惊人,沉得慑人,惯常带着一种蛇锁定猎物般的,野性而冰冷的专注,仿佛能穿透一切。
可此刻,那曾经熟悉的如蛇般的眼神,碎了。
这层薄雾般的恍惚之下,翻涌的是更深更沉,梓渝从未见过的,一种浓稠到几乎凝固的疲惫和悲伤。
梓渝心口狠狠一缩。
为了自己,他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梓渝——!”
一声嘶哑到劈裂的呼喊破喉而出!
田栩宁完全顾不得膝盖钻心的剧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他害怕这只是幻觉,害怕只是突发的癔症。
他伸出的手带着能把人骨头捏碎的狠劲,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冰凉衣角的瞬间,猛地一滞,化为一种近乎痉挛般的小心翼翼。
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清瘦的身体死死地像要嵌进自己血肉里一般,箍进滚烫的怀里!
真实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怀里硌人的骨头,衣料上混杂的淡淡檀香和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这一切都无比蛮横地撞进他的感官,碾碎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眼前人是真的。
怀中人是真的。
“我……”田栩宁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深处,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砸下来。
梓渝从未见过田栩宁哭,但此刻,田栩宁为他哭了。
“我害怕……我怕……怕再也找不到你了……怕你……”
后面的“自寻短见”被哽咽和剧烈的抽噎彻底吞噬,只剩呼吸滚烫地喷在梓渝颈侧。
这短暂而用尽全力的拥抱仿佛耗光了他所有强撑的力气。
当田栩宁猛地抬起头时,积压了太久的担忧愤怒,以及深入骨髓几乎将他逼疯的恐惧迅速涌了上来。
他猛地松开怀抱,却并非放手,而是一步上前,双手狠狠攥住梓渝细瘦的双肩。
“躲在这儿算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六十万的债没压垮你!王振邦那老畜生的脏手没弄的了你!”
田栩宁努力佯装着表面的凶狠,但梓渝知道,那凶狠之下,是摇摇欲坠的后怕和祈求。
所以他自愿且心甘情愿的接受着面前人的指责。
“现在呢?!就他妈几篇烂人花钱写的黑稿子!就让你……就让你躲到这儿来了?!你他妈……”
他声音陡然哽住,后面那句质问“就这点出息?”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吼不出来,只剩下急促而粗重的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也是这一刻,浓郁的檀香气味在这一刻骤然浓烈。
梓渝在他骤然缩紧的瞳孔注视下,极快地,轻轻地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就是这一触,瞬间炸开了所有积压的情绪:积郁的恐惧、失而复得的狂乱、被看穿的狼狈,还有那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爱意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田栩宁几乎是凭着身体本能就压了下去。
他的吻粗粝的咸涩,凶狠地覆盖上梓渝的嘴唇,封堵了所有呼之欲出的言语。
他近乎蛮横地啃噬吮吸,用唇舌的力道去感受对方的温度气息。
梓渝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烈吓到了,惊慌地想推开。但田栩宁的双臂如同两道沉重的铁箍,将他死死勒在那片滚烫的、剧烈起伏的胸膛前。抵抗是徒劳的。
齿关被强横地撬开,田栩宁咬破舌尖渗出的血混着梓渝脸颊上不断涌出的同样咸涩的泪水,咸与腥交织在一起,一股浓重腥甜的铁锈味猛地弥漫在两人纠缠的唇舌间。
田栩宁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也看不见眼泪,将那份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爱,一股脑地通过这唇舌相交的方寸之地,生硬地执拗地全部塞过去。
在佛像前。
就在那尊沉默垂眸的佛像面前。
一吻结束,他□□,额头死死抵着梓渝冰凉的额,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湿漉漉的脸上。
“看清楚我是谁,田栩宁,不是别人,是我来找你了。”
11.
其实,对于梓渝来说。
大雪,风暴,泥石流真的铺天盖地向他砸过来,他也会懵,也会觉得天塌了。
但当日子久了,那股劲头过去,他总能迅速地重整旗鼓,重新出发。
人要给自己消极的时间,允许自己趴窝一会儿,痛痛快快地丧一段日子。
等到这股郁闷气泄完了,反倒能生出一股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梓渝自认不算一个顽强的人,时常万念俱灰。
但痛苦过了,死灰复燃,也是他的常态。
与其说是顽石,不如说更像一株生在断崖石缝间的野草,烈火燎原只能暂时抹去表面的青翠,深埋的根系依旧在焦土下蛰伏,等待一场无声的春雨。
他选择藏身于这寺庙禅修,世人眼中是逃离网上人言,躲清静,疗心伤。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来这里,其实是想理清一个问题的答案。
映他心底最深处那团无法回避的关于田栩宁的问题。
对那个人,心确实被拨动了。
这认知清晰无误。
可这心动,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是个直男,即便是演过同性情侣,他也从未了解过现实同性的情爱究竟是什么样的。
胸腔里那不合时宜的鼓噪,目光相遇时指尖细微的颤抖,以及一种近乎本能想要靠近的渴望。
究竟是挚友间情谊的逾矩,还是真的,恋人未满的动心。
他时常又会觉得自己是个演员,戏里爱得死去活来,眼神呼吸拥抱都像真的,那么这份熔金断玉的情感是否只是在角色躯壳中燃烧过的那么短短一瞬间的露水情缘。
梓渝站在“戏与真”界限模糊的岸边,举步维艰。
究竟是那个叫“吴所畏”的角色在爱他,还是“梓渝”本人在爱他?
是因为迷恋“池骋”那种被坚定拥护,被牢牢掌控的感觉,还是剥开那层池骋的皮,仅仅因为他的内在是田栩宁?就只是真实的田栩宁?
这问题像个鬼影,缠了他太久,如同古寺里盘旋不去的檀烟,无孔不入,萦绕不散。
拍完戏后,在角色抽离的阵痛与空虚中,他在想。
阔别半年,音讯隔绝的漫长时光里,对着空荡的房间,他在想。
阴差阳错同居一室,在对方不经意流露的气息与温度中,他在想。
夏威夷酒吧迷离的灯光下,看着那人轮廓在光影中明灭,喉结滚动饮下酒液的模样,他在想。
跪坐于冰冷蒲团,对着悲悯垂眸的佛像,香烟缭绕中,他在想。
而此刻。
当田栩宁咸涩腥甜的吻近乎蛮横地掠夺他的唇舌,碾碎他最后一点清明时,梓渝脑子里那些盘桓纠缠的疑问,那些抽丝剥茧的辨析,突然之间就七零八落了。
他找不到答案了。
或者说,答案本身,在灵魂的交合面前,其实根本就毫无意义。
自己疯了。
梓渝想。
分不清眼前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分不清自己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一定要把“谁”爱“谁”都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有资格去爱吗?
唇舌被更凶狠地攫取,梓渝坦荡地迎了上去。
爱是爱。
爱就是爱。
它不依附于某个特定的名姓——“爱人”。
它不局限于某种虚无的形态——“灵魂”。
它甚至超越那些悸动,渴望和痛苦——“感觉”。
它就是一种原始而磅礴,一种不讲道理不问缘由的存在。
12.
佛像前的激烈并未立刻解开心底那团关于“谁爱谁”的乱麻,但那不顾一切的吻,也让这根绳结松动了几分,梓渝和田栩宁也不再执着地非要理个分明。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这座古寺。
一是田栩宁的解约事宜还在胶着,二是梓渝的开庭日期也尚未到来,回去只是面对一地鸡毛。
于是,二人留在了梓渝禅修的小寺。
小寺藏于后山深处,不对游人开放,这难得的寂静倒为两人提供了安心依偎的空间。
山寺的日子缓慢流淌。
晨钟暮鼓,香烟袅袅。
梓渝依旧在清晨独往后山散步,看薄雾在林间浮动。田栩宁不再如初来时那般焦躁不安,只是沉默地跟在几步之外,像一道固执的影子,目光牢牢锁在梓渝身上。
一日午后,细雨初歇。
住持老和尚在廊下煮茶。
他须眉皆白,眼神清亮,目光在并肩而坐却微隔距离的两人身上扫过,落在梓渝沉静的侧脸和田栩宁紧抿的唇线上,忽然开口,声音平和:
“二位施主眉间似有千千结,缠绕着宿世之缘。可愿听老衲妄言几句?”
梓渝微怔,下意识望向田栩宁。
田栩宁眉头紧锁片刻,竟点了头,声音沙哑:“……您说。”
住持闭目,枯指在茶盘上轻叩,仿佛聆听着穿越此世的声音,游离千年之外的世界。
再睁眼时,已是半炷香之后。
住持目光悠远,声音带上飘渺:“老衲所见,二人前世,非人形,乃物象。”
“一株红叶枫树,生在山阳沃土,吸风饮露,生得极好。叶红似火,秋日里便如天边落霞栖于枝头,绚烂夺目。其旁常伴一物,非金非玉,乃是一根骨笛。
骨笛有灵,其音清越悠扬,非寻常竹笛可比。有一吹笛人,最喜于枫树下吹奏。说来也奇,那骨笛在枫树荫庇之下,其声愈发空灵透彻,仿佛得了树的灵韵滋养。而那枫树,亦在笛声日日浸染下,枝叶愈发舒展,红得愈发纯粹深沉,似有灵光流转。
笛音滋养树,树荫庇护笛,二者相依相伴,浑然一体,自成一方小天地。”
住持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悲悯:
“然而世间好物不坚牢。世无常,战火骤起,烈焰焚林,那株枫树瞬息间化作焦黑飞烟。
而那根骨笛在枫树被焚的刹那,无人吹奏,却自行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如孤雁失偶,如杜鹃啼血,随即,笛身之上裂痕蔓延,寸寸崩碎。”
廊下静极,故事讲完,只有檐角滴水的声音。
住持目光温和扫过两人:“物有灵,缘未尽。执念深重者,轮回难相忘。树惧火,笛惧碎,此乃天性。那焚身之痛,碎骨之殇,纵使换了皮囊,也早已刻在灵魂深处。”
“咔。”田栩宁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发出轻响。
他猛地闭眼,胸膛剧烈起伏,全身血液仿佛被引燃,烈火焚身的痛苦穿越时空灼烧着他。
梓渝面色也瞬间煞白,住持话语竟让他真切生出骨骼寸裂的剧痛。
“住持……”梓渝声音疼的发颤,“那……后来呢?”
老和尚微微一笑,娓娓道来:
“后来,轮回不止,执念不息。这便是两位施主的第二世。”
“二位施主,曾化身为鲤。非是凡池俗鲤,而是生于天河弱水津口之畔的两尾灵鲤。一尾赤鳞如火,一尾青鳞似玉。”
梓渝和田栩宁的心跳停了一拍,浑身的疼痛转瞬消失不见,与此同时,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清澈湍急的水流,两尾美丽的鲤鱼在水中悠然游弋。
“二鲤相依相伴,于激流险滩中嬉戏,于深潭静水中休憩。赤鲤矫健,常为青鲤破开水道;青鲤温顺,常伴赤鲤身旁,鳞光相映,自成一道弱水美景。
津口灵气浓郁,乃鱼跃化龙机缘所在。二鲤灵性已通,遂相约共跃津口,同登化龙之路,以求脱去鳞介之身,再续前缘。
然而,津口之跃,非易事也。
激流如刀,龙门前金光万丈,威压如山。
赤鲤勇猛,一马当先,逆流搏击,竟真让它窥得一丝龙门玄机,奋力一跃。
就在赤鲤之尾即将触及龙门玄光的刹那,它心有所感,猛然回身。
只见那青鲤正被一股巨大的漩涡死死拖拽,挣扎难逃!
赤鲤心神剧震,化龙契机稍纵即逝,它若回头前功尽弃;它若向前,青鲤必被漩涡吞噬,万劫不复。”
住持叹息一声:
“一念之差,天渊之别。赤鲤终究选择了回头。它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龙门金光,义无反顾地扎向那吞噬青鲤的幽暗漩涡。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青鲤,将那青鲤推出险境。自己则因强逆天命,虽未魂飞魄散,却被打入漩涡深处,与青鲤就此永诀。
青鲤侥幸脱险,却因心神俱裂,灵韵大损,未能再跃津口。它徘徊于津口之下,只为等待赤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双鲤越津,相约同行。一者化龙在望,却为情舍身,堕入幽冥。一者滞留此岸,永失所爱,守望成空。此岸彼岸,滔滔弱水,再难相逢。”
微雨已停,茶烟袅袅。
梓渝只觉一股深寒自心底蔓延。
红枫焚身,骨笛碎尽是痛。
赤鲤舍身,青鲤永失是憾。
这痛与憾,竟如影随形,世世相缠。
梓渝下意识望向身旁的田栩宁,心脏像被重击。
赤鲤是他吗?那个为我放弃化龙,堕入幽冥的赤鲤?
枫树焚身,我为笛他为树,笛为树碎。
津口失散,若他是赤鲤,我难道就是那个被救却永失守望的青鲤?
因果如乱麻,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谁?
老和尚仿佛看透梓渝心中所想,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便缓缓道:“宿命如奔流。执着于‘谁是谁谁欠谁’无异刻舟求剑徒增烦扰。红枫骨笛,赤鲤青鲤,皆为皮囊幻象,是假;灵韵流转不息,唯情一字贯穿始终,是真。”
“大师。”田栩宁声音虔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然我们已有两世情缘,世人都说缘定三生,那这第三世呢?我们又成了什么?结局可好?”
老和尚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落入两人耳中:
“第三世啊,二位施主此刻坐于此处,不就是那第三世么?”
梓渝与田栩宁猛地对视,眼中俱是惊愕。
枫树骨笛烈火焚,赤青双鲤怨憎会。
原来那些纠缠的执念未化,再入轮回,这一世竟终得人身。
住持老和尚缓缓起身,行至二人身旁,宽厚的手掌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复又一笑。
“人身难得,灵智已开。你们便不再是懵懂草木无知鳞介。有口能诉衷肠,有心可辨情真,有手堪相扶持,更紧要者——”他微微一顿。
“此世不同,你二人还尚有选择之权。”
言毕,老和尚飘然离去,廊下的空气骤然稀薄。
那句箴言混着雨后青苔的湿气,沉沉压在两人之间。
13.
梓渝抬眼看向田栩宁,那双眼睛又深又亮,像是能把他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都看穿。
只对视了一眼,梓渝就心虚地败下阵来,猛地低下头,紧紧闭上了嘴。
纵然两人有过佛前亲吻的亲近,道过动人情话,彼此的情意早已心照不宣,昭然若揭,那句“我爱你”,“我喜欢你”却始终悬在唇边,未曾出口。
只有说出那句话,才能正式为这段关系落定开端。
他们在等待一个契机。
可究竟在等什么样的契机?他们自己也说不分明。
就这样等啊等,直到老和尚道破那段前尘因果,双鲤越津,红叶没骨,眼看就要脱口而出的表白,反而被死死噤声,再不敢倾吐分毫。
前世两度纠缠皆不得善终的阴影,沉沉压来。
梓渝甚至生出了念头,不如就让露水情缘在这普陀山中了结吧?
或许,这正是天地姻缘之神借住持之口给予的警示提点。
你们二人本就是孽缘,凭什么奢望这一世能得圆满?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方能早悟兰因。
爱是来自不易的,命运万般阻挠,等人犹豫,退缩,反复掂量之后,才肯吝啬地施舍那么一瞬间的机会。
有些人眼疾手快抓住了,是运气;有些人一哆嗦没接住,也就错过了。
梓渝近乎悲凉地想,自己大概属于后者吧。没有那份承接福泽的好运,索性自己松手,至少不必承受日后可能紧握不住最终摔得粉碎的痛苦。
就像那红枫终究焚于烈火;就像那青鲤只能守望空津。
他太清楚现实的重量,也太明白这份爱一旦曝露在日光下,将面临怎样的狂风骤雨——那会是比烈火焚身、幽冥漩涡更残酷的,来自人间的刀剑与唾沫。
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劝服了自己,梓渝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释然的笑。
可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紧紧裹住了。
是田栩宁不由分说地把他死死搂进了怀里。
直到感受到嘴唇湿热的触感,梓渝脑中还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巨大的羞耻和恐慌涌上心头。
这是在佛寺!
在香烟缭绕,神佛垂眸的肃穆之地!
二人久别重逢于佛前情不自禁的一吻,已经让他之后不敢再抬头看那些菩萨佛像了。
他像触电般猛地挣扎起来,双手徒劳地推拒着对方坚实的胸膛,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你干什么?!”
话是冷的,带着刻意的疏离和责怪,可眼眶却背叛了他,积蓄已久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决堤,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在田栩宁吻落下的瞬间,梓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表白,要真正地在一起。
但梓渝不敢。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明明已经想要放弃你了。
明明已经说服自己松手了。
田栩宁对他的挣扎置若罔闻,双臂如同铁箍,反而收得更紧,几乎要将梓渝揉碎在自己怀里。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梓渝挣扎的力气一下子泄光了。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到恨不得剜出心来,看看为什么非是你不可。
喜欢到想将你杀死,当成神佛用我的血肉日夜供奉。
喜欢到,快要发疯。
可喜欢又有什么用?
喜欢就一定能换来善果吗?
住持的警示,你难道还没听明白?
“我喜欢你。”
田栩宁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终于将这第一声告白宣之于口。
“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别再把我往外推了。这样……我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梓渝泪水彻底失控,如同断了线的珠链,簌簌坠落。
这一刻太美好了,美好得足以让他抛却前世纠葛的阴霾。
纵然往后是饮鸩止渴的孽缘,至少此刻这捧饮下的甜蜜真切存在。
他抬起手,无力地,带着怨怼捶打着对方的胸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字字句句都是口是心非:
“不喜欢……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就算喜欢……喜欢又怎么样啊?你和我都是演员,还都是男的!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吗?……知道如果被曝光,我们要面对多少铺天盖地的谩骂和羞辱吗?你知道我们以后的路会有多难走吗?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轻易就说喜欢不喜欢这种话?就这样……就这样都藏着掖着心意不好吗?直到哪天不爱了,悄无声息地再也不联系……为什么非要说出来?你知不知道……说出来,我就更……更难走出来了啊……嗯……”
尾音被堵在了唇齿间。
田栩宁的吻,再一次不容置疑地重重地覆了上来。
这一次,不再是温柔的试探,而是带着全部真心的重重的吻,势要征服梓渝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恐惧,所有关于未来的沉重思量。
即便是要面对庞大世界的愤怒,也没有关系吗?
即便是要面对千夫所指的唾骂,也没有关系吗?
这一刻,梓渝蓦然领悟了老和尚话中这一世不同的深意。
红枫骨笛,赤青双鲤。
纵使前尘往世情根深种,那份情意却始终深藏心底,终其两生两世,竟未曾有一次道出那句肺腑之言:“我爱你。”
而此生,他们不再沉默。
既已为人,生就了口舌,便该张口就能倾吐衷肠,将这满腔爱意,明明白白诉与对方知晓。
爱真是奇怪的东西,它宽恕千奇百怪的命运。
梓渝莫名地想,他没有再躲。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生涩却无比坚定地回应了这个吻。
所有的话都暗吟不言,所有的心都摇如悬旌。
唇齿相依,气息交融,咸涩的泪水渗入彼此的口中。
苦,却甘之如饴。
直到肺里的空气被耗尽,直到激烈的情绪稍稍平复,两人才喘息着分开,额头相抵,鼻尖轻触,灼热的气息依旧纠缠不清。
在庄严的佛寺中,田栩宁凝视着梓渝哭得通红的眼睛,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剖白自己的心意:
“渝渝,”他唤着他最私密的昵称。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不想放弃这一世。”
为了攫取眼前这短暂的此世,哪怕未来要面对的是漫天遍地的口诛笔伐,是荆棘丛生的前路,是可能痛彻心扉的代价。
他也认了。
田栩宁的目光灼灼,望进梓渝眼底:
“你,我绝不放手。”
佛像依旧垂眸,悲悯地俯视着这对在红尘中挣扎,在佛前相拥的痴儿。
14.
我渴望有人暴烈的爱我,至死不渝,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永远站在我身边,我渴望有人毁灭我,并被我毁灭。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15.
半年后
终审裁决书送达时,田栩宁刚结束一个公益广告的拍摄。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委托律师的短信只有两个字:成了。
解约成功。不仅无需赔付天价的违约金,华某公司更因连环爆出的恶性丑闻和投资惨败,股价一泻千里,元气大伤。
陈婧作为弃子,因侮辱罪情节严重,获刑一年。
那几个在直播中推波助澜散播谣言的“权威人士”和营销号主谋,也锒铛入狱,领了数月刑期。
法庭上,不甘沦为替罪羊的陈婧,歇斯底里地爆出大量华某公司见不得光的灰色交易,有待相关部门继续调查。
她更承认:梓渝承受的一切黑料污蔑,皆是公司手笔。
这段视频被路人录下来发到网上,很快就顶到了文娱榜首。
#昔日霸凌哥事件反转#
田栩宁站在摄影棚外滚烫的阳光下,捏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半年前,从签下那份解约协议,砸碎所有退路开始,到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他赌赢了自由,也替梓渝洗刷了冤屈。
汗水顺着鬓角滑进衬衫领口,他却觉得胸口那块压了太久的石头,终于被这炽热的阳光蒸发了。
他驱车回到自己的住所。
梓渝原先的住处早已被疯狂的私生饭和黑粉发现,田栩宁便将他的一切,连同人,都稳妥地搬进了自己的家。
昔日梓渝收留他暂住,如今彻底调换了身份。
推开门时,梓渝正坐在沙发上,刚刚结束黑热搜风波后的第一场正式直播。
屏幕上,尽管仍有零星刻薄的ID飘过,但更多是刷屏的“加油”或“好久不见”。
他下播,看着后台稳步回升的关注数,轻轻吁出一口长气,抬眼望向门口的田栩宁,对方嘴角有极淡的笑意。
梓渝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眶迅速漫上一层浓重的红。半晌,才哑着嗓子挤出一句:
“赢了?”
“赢了。”
田栩宁大步走过去蹲下,不由分说抽起他的手,用自己同样带着暑气的手指摸索他冰凉的手背。
“渝渝,我们春暖花开了。”
这句“春暖花开”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梓渝紧绷了太久的心锁。
他没哭出声,只是把头重重抵在田栩宁肩上,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
正义迟到了太久。等它终于现身时,当初点燃等待的那束光,已在漫长的消耗里黯淡如烬。
田栩宁环住他,掌心一下下拍着他单薄的脊背,感受着衬衫布料下细微的震颤。
那场胜诉悄然撬动命运的齿轮,使其开始转动,试探性的邀约开始陆陆续续找上门。
梓渝的小公司处理起来依旧吃力,但业内风向确实变了。
一个口碑不错的慢综艺邀请他去做飞行嘉宾,宣传文案里特意加粗了“真诚”,“阳光”的字样,像一种无声的平反。
与此同时,拿过柏林奖的著名导演给梓渝发了一封邮件:邀请他出演今年冲击国际奖项新片的男二号。
田栩宁那边动静更大些,他的新团队高效务实,操作利落,解约后的首戏,便拿到一部现实题材正剧的男主角。
这是华某公司对家的作品,制片方谋划已久想要挖人,打算借这部戏试探田栩宁的市场潜力。
进组前夜,梓渝帮他收拾行李,在一沓剧本底下翻出一份泛黄的《逆爱》原著小说——田栩宁当年就是凭这部戏里的池骋角色崭露头角。
“带这个干嘛?”梓渝问。
“重温。”
田栩宁接过书,指尖摩挲着封面。
“谁知道呢。”
田栩宁的重温像一句预言。
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旧日狂欢席卷而来。
作为去年的现象级爆剧,《逆爱》里田栩宁饰演的桀骜霸总和梓渝饰演的屌丝直男之间那些隐晦又汹涌的爱情片段,被剪刀手们重新翻出来,配上时下流行的BGM,在短视频平台病毒式传播,各种tag轮番登上热搜。
有博主甚至对现实真人专门做了深度解析:《当年只道是寻常,如今再看全是爱——细扒梓渝和田栩宁的未命名心动》播放量一夜破千万。
CP超话沉寂多年后突然涌入大量新粉,排名火箭般蹿升top2。连带着两人近期各自露面的活动,弹幕和评论区都开始被“逆爱复婚”,“请二搭”疯狂刷屏。
梓渝刷着手机,看着那些被慢放定格,配上暧昧BGM的“证据”,尤其是那些被解读出千言万语的眼神特写,耳根悄悄爬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有些瞬间,连他自己都快信了那些分析,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当时是这样的吗?
身后沙发微微塌陷,一具带着沐浴后清爽水汽和熟悉体温的身体贴了上来。田栩宁的手臂自然地环过他的腰,下巴懒洋洋地搁在他肩窝里,毛茸茸的短发蹭得他颈侧发痒。
田栩宁扫了一眼屏幕,哼笑:“剪得不错,把我剪的这么帅。”
梓渝刚想吐槽他脸皮厚,就感觉肩窝里那颗脑袋动了动。
田栩宁偏过头,温热的带着点湿润的呼吸,像羽毛一样精准地扫过他早已泛红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紧接着,那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戏谑,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不过啊……渝渝,”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让两人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我有点饿了。”
田栩宁稍稍退开一点,看着梓渝水光潋滟的唇瓣和泛红的眼尾,心下一念,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低声笑道:
“真想让她们看看。”
这句带着点恶劣的炫耀和独占欲的话,被他含混地以一个缠绵的吻喂进了梓渝的肚子里。
16.
两人请了一周的假,目的地是北欧一个冷僻到连华人游客都少见的小镇。
手续办得异常安静。
当地市政厅小小的礼堂,没有亲友,没有闪光灯,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登记官,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缓慢念着誓词。
阳光透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在两人紧扣的手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田栩宁先生,你是否愿意接受梓渝先生成为你的合法丈夫?在神圣的婚姻关系中共同生活,遵循上帝的旨意?你是否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守护他,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并且,舍弃所有他人,只忠于他一人,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梓渝先生,你是否愿意接受田栩宁先生成为你的合法丈夫?在神圣的婚姻关系中共同生活,遵循上帝的旨意?你是否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守护他,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并且,舍弃所有他人,只忠于他一人,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两个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撞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回响。
交换的戒指是临时在镇上手工艺品店做的,朴素的银圈,内侧刻了对方名字的缩写,尺寸有点松,戴在梓渝纤细的手指上,轻轻一晃好像就会掉。
田栩宁皱眉捏了捏他的指尖:“回去换。”
“不换。”
梓渝却把手收回来,攥成拳,戒指硌着掌心,像摸到了爱人的骨骼。
“亲手做的,就这个。”
17.
《归园田居》的录制现场选在江南一处临水而建的老宅院。
白墙黛瓦,竹影摇曳,潺潺流水,美不胜收。
人立檐下,只觉得所有的尘嚣都褪去,化作远山外一抹淡青的烟霭。
节目基调如其名,主打“慢”与“真”,没有激烈的游戏环节,只有劳作,闲聊和对生活的体悟。
梓渝作为飞行嘉宾,只参与两期录制。
这是他风波平息后,首次正式出现在公众视野的综艺节目。节目组显然也明白这份“首次”的重量,安排得格外用心。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上面圈着一个银质手链。
他正低头,认真地跟老师傅学做一道江南点心——梅花糕,指尖沾着糯米粉,神情专注。
镜头捕捉到他偶尔抬眼时,那双曾被舆论风暴席卷过的眼睛,褪去了些许曾经的跳脱,沉淀下一种更温润也更坚韧的光泽。弹幕里飘过许多“好久不见”,“感觉他沉稳了好多”,“心疼”的字样。
傍晚,炊烟袅袅升起,众人围坐在水榭边的矮几旁。
几碟时令小菜,一壶新茶,晚风带着水汽和草木清香拂过。
这是节目固定的“围炉夜话”环节,主持人是位资历深厚,以温和知性著称的前辈,艺名“阿雅姐”。
她看着梓渝,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理解和包容。
“小渝,”阿雅姐的声音像温好的黄酒,醇厚熨帖。
“我们都知道,过去这一年,你经历了很多。现在坐在这里,回头去看那段日子,心里是什么感受?”
问题不尖锐,却直指主题。
现场安静下来,连背景的流水声都仿佛清晰了几分,镜头推近,捕捉着梓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梓渝端起面前的粗陶茶杯,指腹摩挲着杯壁的纹理,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像……做了一场很长,很混乱的梦。”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带着点自嘲,眼神却平静。
“梦里有很多声音,很多推搡,有时候分不清方向也喘不过气。但现在醒了,坐在这里,听着水声,闻着饭香,看着大家……就觉得,脚底下踩着的这块地,是实的。天塌下来,也总有地方能站住。”
他没有诉苦,没有喊冤,只是用一种近乎朴素的比喻,道出了那种劫后余生的踏实感。
经历过大风大浪,才更懂得脚下方寸之地的珍贵。
“支撑你走过那段梦的,是什么呢?”
阿雅姐追问,语气依旧温和。
梓渝的眼神柔和下来,声音轻了些。
“有很多。有一直相信我、没放弃我的粉丝,有……家人朋友的陪伴,”
他在这里巧妙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特指谁,但眼底一闪而过的暖意被镜头敏锐捕捉。
“还有……就是自己心里那点不甘心吧。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认了,路还长着呢。”
不甘心这个词用得极妙。
不是怨天尤人,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韧劲,一种野草般烧不死的倔强。
弹幕瞬间被“梓渝加油”,“好心疼也好佩服”刷屏。
阿雅姐点点头,眼神中满是赞许。
按照节目需要的深度,她话锋一转,带着点长辈式的关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人生起起落落,经历这些,对情之一字,有没有新的感悟?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
她笑了笑,点到为止,“爱情?”
这个问题显然在台本之外,带着一点冒险,却也精准地戳中了观众的好奇心。
现场和屏幕前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
梓渝的感情状态,尤其是与田栩宁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始终是巨大的谜团。
梓渝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斟酌词句。
空气仿佛凝固了,风过时,只有竹影蘸着月光在壁间游走。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上没有窘迫,反而绽开一个干净的笑容。
“感悟……”
他轻声重复,目光似乎穿过江南,望向远在天边的那个人。
“大概就是……明白了情这个东西,它很重,也很轻。”
“说它重,是因为它牵连着人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能给你力量,也能让你伤筋动骨。说它轻……”
梓渝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微微侧头,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温暖的画面,眼神变得格外柔软,像融化的春水。
“是因为它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轰轰烈烈的证明,也不需要向全世界去宣告。”
“有时候,可能就是回家时亮着的一盏灯,是生病时手边的一杯热水,是累极了的时候一个不用说话的拥抱,或者……是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个地方、有个人,会毫无条件地接纳你,让你觉得,嗯,回来就好。”
梓渝没有说“爱”,没有提“恋人”,甚至没有用任何指向性的词语。
但每一个比喻,都充满了生活最本真的烟火气,指向一种深沉的无需言说的羁绊和归属感。
“这种轻,这种稳稳当当落在实处的感觉,”
梓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
“比任何惊天动地的誓言都让人安心。经历过风雨,才更懂得,能拥有这样一份安心,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他说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更深的情绪,但那抹从心底透出的、宁静而笃定的幸福感,却如同水榭边悄然绽放的栀子花香,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微红的耳根,低垂的眼睫下藏着光,嘴角那抹挥之不去的温柔到极致的笑意。
弹幕彻底疯了:
“啊啊啊啊他笑了!他那个笑!绝对有问题!”
“有个人,毫无条件接纳你!!是谁!是谁!是谁!”
“梓渝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笑的!这分明是恋爱中的傻笑!”
“救命!他说得好朴实但好戳心!回来就好。我爆哭!”
“稳稳当当落在实处…呜呜呜他一定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
“栩你渝生在哪里!给我把是真的打在公屏上!!”
阿雅姐也笑了,那是一种了然于心带着祝福的笑容。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举起茶杯:“说得真好。这份安心和幸福,值得珍惜。来,以茶代酒,敬生活,敬这份稳稳当当。”
众人纷纷举杯,水榭里响起清脆的杯盏碰撞声。
晚风温柔,将梓渝那番关于“情”的重量与轻盈,关于“安心”即幸福的低语,一同吹向了千家万户的屏幕前。
节目播出当晚,#梓渝稳稳的幸福#悄然爬上热搜榜。
超话里,关于那个“亮着的灯”,“一杯热水”,“不用说话的拥抱”以及“毫无条件接纳你的人”的分析帖,早已盖起了万丈高楼。
真正的答案,只能是一个人——那个曾与他共赴夏威夷,在佛前紧紧相吻,并最终在异国小镇与他交换了朴素银戒许诺一生的男人。
荧幕上,梓渝的笑容干净又满足。
荧幕外,田栩宁看着直播,指尖轻轻拂过平板屏幕上那人微红的耳根,无声地也跟着笑了,将戴着同款银戒的手,轻轻覆在了心口的位置。
那里,安稳地跳动着,盛满了梓渝口中那份稳稳的幸福。
18.
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
在不安的深夜,能有个归宿。
我要稳稳的幸福,能用生命做长度。
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不会迷途。
——《稳稳的幸福》
19.
传闻伊甸园是地上的乐园。
禁果树浓密的暗影下,亚当背弃了身畔的夏娃。蛇信嘶嘶,冰凉的鳞躯蜿蜒而上,与他耳鬓厮磨,交颈缠绵。
空气中浮动着未尽的沐浴水汽和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
“真的想好了?”田栩宁的声音低哑。
他靠得极近,耳鬓厮磨,温热的呼吸拂过梓渝面颊上细小的绒毛。
“少废话。”
梓渝梗着脖子,试图用言语的尖刺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掩盖住胸腔里那只快要撞破肋骨逃走的惊鹿。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丝滑的床单,留下细微的褶皱。
田栩宁低笑一声,明知故问。
“这么害怕,第一次?”
“田老师难道不是?”梓渝立刻反唇相讥,用调侃对方来平衡自己的无措。
“热搜那么多嫂子,田老师肯定身经百战了吧?”他刻意加了嫂子二字,带着刺耳酸涩。
“嘴巴这么不饶人。”
田栩宁的指尖轻轻划过梓渝紧抿的唇线,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怜惜。
“一会儿可是要吃苦头的。”
蛇,那伊甸园中最狡猾的生物,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