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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诊所暗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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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还没停稳,秦鍩淮就推门跳了下来。巷子窄,他那身将官服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格外扎眼。他抬眼扫了扫“赵氏诊所”的招牌,鼻子里哼出一声,说不清是轻蔑还是警惕。
后面那辆车门也开了,沈华时下车,动作比他稳当得多,但脚步也不慢。两人对视一眼,秦鍩淮抬下巴朝诊所方向点了点,沈华时微微颔首,没说话。
诊所门虚掩着,里面只亮着一盏小灯。赵疏辞站在门内,见他们进来,欠了欠身:“秦司令,沈秘书长,深夜劳驾。”
秦鍩淮没接这客套,目光刀子似的刮过赵疏辞的脸,又扫向屋里:“人呢?你说的线索在哪儿?”
“里面请。”赵疏辞侧身,引他们往诊所深处走。穿过药柜和诊疗区,后面竟还有个小门,推开是间收拾得异常干净的暗室。胥珝就坐在里面一张椅子上,脸色还是白,但背挺得笔直,那条麻花辫垂在胸前,黑得晃眼。
秦鍩淮脚步顿了顿,沈华时的目光则直接落在胥珝脸上——总统府机要处失踪的那位密码天才,通缉令上的照片远不及真人这种冷冽的气质。
“胥小姐。”沈华时先开了口,语气平静,“看来外面的通缉令,有些误会。”
胥珝抬眼看他,丹凤眼里没什么情绪:“是不是误会,要看沈秘书长和秦司令信不信我接下来说的话。”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楚,“还有,我带来的东西。”
秦鍩淮拉了把椅子坐下,长腿一伸:“少来这套。先说,那三个崽子在哪儿?”
赵疏辞关好门,站到胥珝身侧:“城北,下关码头往西三里,有个废弃的英国人的验货仓库。地下有夹层,早年走私鸦片用的。按他们受训的习惯,这种地方最适合短时间藏身,也有退路。”
秦鍩淮眼睛眯起来:“你凭什么知道?”
“我救过类似的人,处理过他们的伤口,也……听过他们醉后的胡话。”赵疏辞说得平淡,但这话里的意思谁都懂——他过去接触的,绝非善类。
沈华时这时才开口:“胥小姐,你带出来的‘东西’,能看看吗?”
胥珝从怀里取出那几张薄纸,没直接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用手压住:“密码母本规律,佐藤和徐文柏用的,基于修改过的《源氏物语》‘菊’卷,但每三次通信会换一次偏移量。还有这个——”她指尖点向另一张纸上的名单,“七个人,三个在卫戍司令部,两个在机要处,一个警察厅,还有一个……”她抬眼看向秦鍩淮,“是李副官。”
屋子里静了一瞬。
秦鍩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他没立刻发怒,反而咧了咧嘴,笑得有点瘆人:“李茂跟了我五年。”
“所以佐藤才舍得下本钱。”胥珝接得很快,“五年前你扩编警卫营,李副官是从下面提拔上来的,背景干净,能力突出——太干净太突出了,本来就是问题。”
沈华时已经拿起那名单细看。上面的名字、职务、甚至部分证据指向,写得清晰周密。他抬头看向胥珝:“这些,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两个月前。”胥珝说,“破译到第三批密电时发现的规律不对,顺着查下去,摸到了徐文柏那条线。我没敢声张,只备份了关键证据。后来他们察觉了,就开始布置,诬陷我泄密,想灭口。”
秦鍩淮突然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他踱了两步,又转回来,盯着胥珝:“你现在把这事儿捅给我,想要什么?”
“第一,撤销对我的通缉,恢复名誉。”胥珝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第二,我和赵医生需要安全保障,直到这件事彻底了结。第三——”她顿了顿,“我要亲眼看着佐藤和徐文柏倒台。”
“你胃口不小。”秦鍩淮冷笑。
“秦司令,”沈华时这时开口,声音稳而沉,“名单上的人,尤其是李副官,必须立刻控制,但方式要讲究。现在动他,会打草惊蛇。胥小姐提供的仓库线索,可以先验证。”
秦鍩淮瞪他:“验证?要是真的,那三个杀手跑了怎么办?”
“所以动作要快,更要密。”沈华时看向赵疏辞,“赵医生,仓库的结构,你了解多少?”
赵疏辞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发黄的旧图纸,铺在桌上:“当年帮人处理伤口,换来的。夹层入口在这儿,通风口在这儿,后面临江,有暗桩搭的简陋栈桥,能走小船。”
秦鍩淮俯身看那图,看了半晌,直起身:“老子亲自带人去。”
“你不能去。”沈华时说。
“什么?”秦鍩淮拧眉。
“李副官如果真是钉子,你现在任何非常规的调动,他都会察觉。你得留在司令部,稳住他,制造假象。”沈华时语速平稳,但不容置疑,“仓库那边,找绝对可靠的生面孔去,人数要少,动作要利落。得手后,人直接扣在城外别处,消息完全封锁。”
秦鍩淮盯着他,胸口起伏两下,最终骂了句脏话,但没反驳。他知道沈华时说得对。
“我去安排人手。”他摸出烟,想了想又塞回去,“赵疏辞,你跟着去认路。胥小姐……”他看向胥珝,“你暂时留在这儿,沈华时,你看着她。”
沈华时点头:“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秦鍩淮和赵疏辞低声快速商量了些细节,半小时后,两拨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诊所。秦鍩淮回司令部演戏,赵疏辞带着一支六人的精干小队,像夜行的鬼魅,扑向城北废弃仓库。
暗室里只剩下沈华时和胥珝。桌上那盏小灯的光晕黄黄的,照得人脸色有些模糊。
沈华时没急着说话,而是重新拿起那几张纸,又细细看了一遍。胥珝也不作声,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微颤的睫毛暴露了她并没表面那么平静。
“胥小姐,”沈华时忽然开口,“你破译的密电里,除了名单,有没有提到他们下一步具体计划?尤其是针对秦司令的。”
胥珝睁开眼:“有。原计划是在国葬后,利用李副官和其他内应,制造一起‘意外’的军事冲突或者事故,让秦司令‘因公殉职’。同时,在总统府发动弹劾,把水搅浑,趁乱把徐文柏的人推上关键位置。”
沈华时指尖轻轻敲着名单上“李茂”的名字:“所以,国葬日的狙击手,可能不是刺杀,而是……灭口?灭徐文柏管家的口?”
“很可能。”胥珝说,“徐文柏发现自己可能暴露,想提前清理门户,切断线索。狙击手打那一枪,制造混乱是真,但未必真是想杀谁——当然,能顺便干掉一两个目标更好。”
沈华时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为什么选赵疏辞?”
胥珝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淡淡道:“走投无路时,只有他的门敲得开。而且……他这种人,不怕事,也有本事周旋。”
“你不怕他把你也卖了?”
“怕。”胥珝回答得干脆,“但当时没得选。现在看,赌对了。”
沈华时不再问了。他把纸仔细折好,收进内袋。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能听到远处隐约的市声,还有墙上老式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过了很久,久到胥珝以为沈华时不会再说话时,他忽然低声说了句:“秦鍩淮脾气暴,但可信。他既然应了你,就会做到。”
胥珝抬眼看他,只看到沈华时侧脸在灯光下平静的轮廓。她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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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城北传来消息:仓库端了,抓了两个,跑了一个。跑的那个中了枪,跳了江,生死不明。抓的两个是硬茬,但赵疏辞用了点“特别手段”,撬开了嘴,招的东西和胥珝的名单对得上,还吐出了两个新的联络点。
秦鍩淮在司令部接了电话,听着那头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把人看好,别让死了”,就挂了。他面前摊着文件,李副官刚送来的明日城防巡查计划——写得滴水不漏,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尽忠职守的得力干将。
秦鍩淮拿起计划书,看了几眼,忽然笑了,笑得李副官有点发毛。
“司令?”
“写得不错。”秦鍩淮把计划书扔回桌上,“就按这个办。明天我亲自去东门看看,你跟我一起。”
“是!”李副官立正,眼神里飞快掠过一丝如释重负,又迅速掩去。
等李副官走了,秦鍩淮脸上的笑才慢慢敛起来,眼底一片冷。他摸出烟点上,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想起沈华时那句“你得稳住他”。
稳住。他懂。但心里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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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沈华时离开了诊所,胥珝暂时留在那里,由赵疏辞手下两个信得过的人守着。沈华时回到总统府,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机要档案室,调出了李副官——李茂的全部档案,以及最近半年所有经他手的物资批文、人员调令。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深蓝,又渐渐泛出鱼肚白。沈华时坐在成堆的卷宗里,眼镜片反射着台灯冰冷的光。他看得很细,时不时用笔在纸上记下什么。
当第一缕晨光彻底照进窗户时,他停下了笔,摘掉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证据链还差一环——李茂和徐文柏或者日本人直接接触的证据。胥珝提供的密电内容足够致命,但要公开扳倒一个跟了秦鍩淮五年的副官,还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他想起赵疏辞。那个人,或许有办法弄到。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沈华时走到窗边。晨光中的总统府庭院,安静得有些不真实。他知道,这份安静很快又会被打破。
今天,秦鍩淮要和李副官一起去巡查城防。而他和赵疏辞,得在背后,把最后那根绞索,悄悄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