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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桌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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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撞开,瞬间将我拉回到一年前那个汗流浃背、阳光毒辣的夏天——初一军训。
站军姿是永恒的酷刑。汗水沿着鬓角、脊背蜿蜒而下,迷彩服黏腻地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教官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方阵,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的焦糊味和少年人闷热的喘息。我的小腿肚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脚底板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身体微微摇晃的瞬间,旁边队列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喂,前面那个‘豆芽菜’,站不稳就报告,别连累我们整个排加练啊!”
声音清亮,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穿透燥热的空气,精准地扎进我的耳朵。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一丝看热闹的笑意。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羞愤和难堪像两只手死死掐住了我的喉咙。我认得那个声音的主人,隔壁班的林屿。训练间隙,总能听到他和一群男生在高谈阔论,或者模仿教官的口令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是那种天生就站在人群中心的人。
“豆芽菜”……这个带着明显贬低意味的外号,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自尊心上。我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绷直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那一刻,我对林屿的厌恶达到了顶点——一个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和好人缘就随意嘲笑别人的讨厌鬼!
军训结束后分班,我和他竟分到了同一个班。但初一整整一年,我们像两条平行线,除了那次不愉快的交集,再无任何接触。他是班里耀眼的存在:课堂上思维敏捷,常常能接上老师抛出的难题,赢得一片赞叹;课间被男生们簇拥着讲笑话,总能引发一阵阵爆笑;成绩单上,他的名字总是稳稳地挂在班级前几名,似乎那些让人头疼的公式定理对他而言只是有趣的游戏。而我,则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像一颗蒙尘的珠子,黯淡无光。
现在,这个“讨厌鬼”成了我的前桌。
看着他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在我前面坐下,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领口,我的心里一阵别扭。他侧过头和后座的同学说了句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惯常的、有点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立刻低下头,假装在书包里翻找东西,不想有任何眼神接触。
日子一天天过去,作为前后桌,避无可避的接触开始增多。
“喂,苏晚,”某天数学课,他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手指敲了敲我的桌面,把我从一道解不开的几何题里惊醒,“刚才老师讲的辅助线,是加这里吗?”他指着自己摊开的练习册,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他的题目。他的字迹有些潦草,但思路却异常清晰,那条辅助线确实加得巧妙,瞬间打通了关键点。我点点头,小声说:“嗯,是这里。”
“谢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转过身去。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蓬松的发梢跳跃。那一瞬间,我竟觉得那笑容……有点晃眼?我赶紧甩甩头,把这荒谬的感觉赶走。
还有一次,英语老师抽查课文背诵。他第一个被点起来,在全班注视下,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不是干巴巴的复述,而是带着一种轻松的、甚至有点搞怪的语调,把一篇枯燥的说明文念得像单口相声,时不时还加入一点夸张的表情和手势。紧张的气氛被打破了,连最严厉的英语老师都忍不住嘴角上扬,同学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就在这片笑声中,流畅地、一字不差地背完了全文,还附带了一个自创的、极其无厘头的结尾,引发了更大的笑声浪潮。
我坐在他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微微晃动的脑袋,听着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全场的节奏,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厌恶,而是混杂了一丝……惊奇?原来他不仅成绩好,还挺……有趣的?
更让我无法忽视的是每次考试发卷。当老师念到“林屿,班级第三”、“林屿,数学满分”时,教室里总会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哇”声。他接过卷子,脸上是那种习以为常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平静,仿佛这成绩对他来说如同呼吸般自然。那鲜红的分数,像一枚枚勋章,刺得我这个在及格线边缘挣扎的人眼睛生疼。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悄然滋生。不是羡慕,更像是……一种被遥远星辰的光芒所吸引的茫然。我看着他课堂上敏捷的反应,课间谈笑风生的自信,成绩单上耀眼的数字,那个“讨厌鬼”的标签,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东西覆盖。
我坐在他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些曾经被我视为“出风头”的行为,似乎有了不同的解读。他的聪明是真实的,他的幽默感是自然的,他那种对学习举重若轻的态度……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落差和莫名的吸引力。
一种危险的、我不愿承认的吸引力,正在阴影中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