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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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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空调的冷风裹着消毒水味,嘶嘶刮过三十八层的玻璃幕墙。海城CBD的霓虹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泼在林栖岚摊开的设计图上,像谁打翻了调色盘,把“云栖山禅意茶室”的概念画稿染得面目全非。
凌晨两点十七分,林栖岚右手的马克笔第三次在同一根线条上卡壳。笔尖洇开的墨团像块丑陋的疤,正如总监半小时前在视频会议里吼的——“这方案就是道疤!客户要的是会呼吸的山魂,而不是你用网红模板糊的纸老虎!”
指尖的麻木感觉顺着小臂爬上来,带着熟悉的刺痛感。林栖岚使劲捏了捏虎口,试图掐断那股沿着神经蔓延的寒意,但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桌角的咖啡杯。第六杯速溶咖啡已经见了底,褐色的渍痕爬在杯壁上,像某种不祥的符咒。垃圾桶里堆着的咖啡袋纸团,和她眼下的青黑一样,透着股不自量力的狼狈。
“林工,甲方那边又催了。”实习生小陈的消息弹出来,后面跟着个哭丧脸的表情包“而且王总监说明早九点前要是看不到新的方案,会议室的门就别想进了。”
林栖岚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被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心口直发疼。她猛地抬手按向太阳穴,瞬间一阵尖锐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感觉天花板在转,电脑屏幕上的CAD线条也扭曲成翻滚的绿浪,耳边的高频蜂鸣盖过了空调的嗡鸣,那是她自己的耳鸣,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神经,让人难受至极。
同时林栖岚手掌慌乱地撑在了桌面上,通过冰凉的玻璃触感勉强的稳住了心神。她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间,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上周体检报告上“窦性心律不齐”的字样来,当时只当是医生在危言耸听,此刻却是真切地感到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住,每跳一下都带着涩涩的钝痛感。
设计图纸上的云栖山被她画得支离破碎。甲方想要在云栖山腰建一座“看得见山景的玻璃茶室”,但是她却困在这二十层的写字楼里,每天对着卫星地图上的绿色色块硬抠“自然感”。那些被她精心排列的竹格栅、流水景墙,在她眼里就像一串串生硬的符号,连自己都骗不过,她也根本不记得竹林深处的风是怎么绕着竹节转的,也忘了山雾漫过石阶时,脚底下会泛起怎样的潮意。
“我再改一版。”林栖岚敲给小陈三个字
等重新铺开画纸时,抽屉深处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开手机一看不是工作群的99+消息,而是一条来自林父的微信消息,写到在老家清理老物件时发现的照片,同时附着一张模糊的照片。
林栖岚皱眉点开手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刺得她直眯起了眼。
打开照片,照片里是座爬满爬山虎的老别墅,青瓦上压着快半融化的雪,院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却在暮色里透着股沉静的温柔。最醒目的还是屋后那片竹海,风掀起的浪头正漫过二楼的露台,像要把整座房子轻轻托起——是“竹韵居”,那是外婆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
太阳穴的钝痛突然退潮。林栖岚的呼吸也慢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那片斑驳的墙皮,触到照片里半开的木窗。她还记得那扇窗,童年的夏夜,外婆总在窗边摇蒲扇,说:“栖岚这名字,是你外公在这儿取的。你看那云气绕着竹子转,多像会喘气儿。”
“喘气儿”的山岚。
林栖岚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敲得动键盘,画得出图纸,却已经快忘了触摸湿润竹节的感觉——那种带着绒毛的、微凉的、能渗出水汽的触感;忘了雨后泥土混着青草的腥甜,忘了露水滴在茶盏里的脆响,甚至忘了要好好喘口气。
突然一阵更剧烈的心悸袭来,这次带着清晰的恶心感。她捂住嘴,猛地推开椅子冲向洗手间,趴在洗手台上干呕起来。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下的乌青像两抹洗不掉的墨,眼神里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像口快要干涸的井。
“我要的是云栖山的魂…”总监的吼声仿佛还在耳边炸响。
林栖岚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的瞬间,她突然看清了,她连自己的魂,都快在这无休止的加班里熬成了渣,这又如何设计出令客户满意的图纸,如何设计出有灵魂的建筑呢。
手机在口袋里再次震动,是甲方助理发来的催稿信息,措辞客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林栖岚盯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指尖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痛。
但这痛感,却比刚才的眩晕要真实得多,像根针,刺破了麻木的茧。
她关掉水龙头,水声停了,这显得写字楼的寂静格外空旷,都能听见自己心脏微微的跳动声。林栖岚抬手抹掉脸上遗留的水珠,转身向着工位走。经过垃圾桶时,她顿了顿,将那支洇墨的马克笔扔了进去,墨色的笔尖撞上咖啡袋纸团,发出轻微的闷响。
回到座位,她也没有再打开设计软件,而是点开了搜索引擎,敲下三个字:
云栖山。
瞬间电脑屏幕上跳出的图片里,竹海翻涌如浪,山岚缠绕似纱。新抽的竹笋裹着褐红色的笋衣,石缝里的溪水闪着碎银般的光。林栖岚看着那些鲜活的绿,心脏的钝痛不知何时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种陌生的、微微发颤的冲动,有一股笋尖顶破冻土时的那股劲。
她关掉了那份被否了n遍的方案,重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
在凌晨三点零二分,林栖岚在文档顶端写下第一行字:
辞职报告书。
公司大楼的窗外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却怎么也比不过林栖岚眼底突然亮起的光。那光里,有竹海,有山岚,有座爬满爬山虎的老别墅,正在半山腰上等着某个太久没回家的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