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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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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笑眯眯地走了好一会儿,小王子还没缓过来,眼神呆滞地揪着身上红袍的线头。
袍子不知道那姑娘哪里找的,艳俗得很,大红绣着金线绣的纹,配上翟潜苍白漂亮的脸......
还真有几分西域妖妃的意思。
傅泉:“噗。”
她忍不住挑了一下嘴角:“别介意,斩月这姑娘喜欢恶作剧,我回头说说她。”
翟潜幽怨地抬起头。
他刚要说什么,但一眼瞥到傅泉微挑的嘴角,一下子哑了火。
傅泉一向寒凉,面容也冷峻,眉梢眼底都像是结着经年不化的坚冰,眼神如刃寒利。但她笑起来其实是极好看的,凌厉的五官似乎轮廓都变了样,泄露出一点难言的温柔。
翟潜一时看得呆了。
傅泉看他眼神,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板起一张冷脸给他看。
“......给你个教训,离刀远点。”
翟潜眼里闪过失落,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天晚了,明天还要赶路,本侯要歇下了。”傅泉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你滚吧。去让云城给你找间房间。”
翟潜:“可是将军.....”
“您刚才说我是男宠,哪有男宠半夜到手,还分房睡的道理?这不是教人起疑吗?”
傅泉:“......”
奶奶的,斩月那丫头坑死我了!
另一边,斩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跟她围炉同坐的云城:“......捂着,喷我一脸。”
斩月翻了个白眼:“要是将军打喷嚏,你就该嘘寒问暖了。”
云城:“要是将军在这儿,你就该被打出去了。”
斩月懒得跟他斗嘴,戳了戳他:“诶,你有没有觉得将军今天特别奇怪?”
云城一脸正直:“不要妄议将军。”
斩月翻了个白眼。
云城:“......好吧。是有点。”
“今天将军跟我讲话一直魂不守舍的,还老把我往外赶。”
斩月:“今天我进去的时候,将军被子里有东西鼓鼓囊囊的。还在动。”
二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惊恐。
斩月颤颤巍巍:“刚才那个洋人来找我的时候,手里拿的令牌掉了一块角,不可能是醒世会新给他拿的,一定是将军。将军和他,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已经房里相见......”
“......”
“所以......”
“所以,将军这八成是瞒着我们搞艳遇!”
心思龌龊的暗卫和纯良但好骗的副将自以为猜到惊天秘密,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斩月想明白了,叹一口气。
“算了,”她叹了口气,“将军这性子,要是真能找到个伴儿,挺好的。”
她顿了一下,“你不觉得将军这两年变得有点.....”
云城耿直:“我一年前才跟将军。”
斩月:“......你不觉得,将军在北原,很孤独吗?”
云城想了一会儿:“是吗?我感觉她每天都有人揍,看着挺愉悦的。”
斩月:“......”
她一脚把云城踹开:“滚去守夜!”
傅泉现在并不愉悦。
不要脸的北原侯一点也没委屈自己,大剌剌往榻上一躺,并没有任何谦让的表示。
翟潜锦衣玉食,长还这么大没受过这等委屈,瘪着嘴坐在一边,有点不知所措。
头发上的水还没干透,一滴一滴从湿哒哒的发角渗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可怜兮兮。
傅泉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开口道:“...你冷不冷?”
小王子抽抽鼻子,带着点鼻音:“不冷。”
她本来已经想好对方如果说“冷”后自己的说辞了。
“你们造反的,干大事要先吃小苦。”
“冷?冷下去跑两圈就暖和了。”
结果对方一副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架势,还真让她有点不忍心。
要不......就让他上来躺躺?
不行啊傅长安,万一他又看上你了怎么办?
...只是躺一下,没关系的吧?自己还没那么大魅力。
况且若今日他冻毙,那不就出大事了吗?
北原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立足的托辞:我总不能眼看着他冻死吧?
于是她降尊纡贵地伸出手:“上来。”
翟潜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傅泉被他看的莫名有点脸上发烧:“不来就滚去打地铺吧。”
小王子小心翼翼地蹭上来,挨着榻的一个角,离傅泉远远的,蜷成一团。
傅泉觉得好笑,多看了两眼:“我还以为你们洋人都不讲究这些。”
翟潜声音闷闷的:“我还以为你们汉人男女授受不亲。”
傅泉:“...我们这个样子,亲在哪里?”
翟潜:“我躺这么远,还说什么不讲究?”
傅泉:“......睡觉!”
......
心惊胆战地赶了好几天的路,自然累得很,翟潜睡得很快。
相比之下,刚死了又活过来的傅泉,倒是毫无睡意。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转过来,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金色后脑勺,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远。
其实上辈子听说翟潜的死讯,最开始,她并没有那么撕心裂肺——
身边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陡然没了性命自然令人动容,惋惜是真的,但对她这种皮糙肉厚、见惯死里生别的东西来说,谈不上一朝日月无光。
但那可恶的洋毛子实在留给她太多东西了,一屋子稀奇古怪的发明,全是合着傅泉的需要——明面上的需要和不宣之于口的想要——做的。
傅泉温酒,用的是那人亲手做的蒸汽温酒壶;战场上刀光剑影,防暗器用的铁心甲,也是他一点一点照着她的尺寸制成的。
傅泉每次用这些小器物,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刺痛一下,是那种微不可察的、很难宣之于口的闷痛,编织起密不透风的网。
每一次视线触及他的手笔,北原侯都会不由自主地想:
他真的不在了。
于是将军心里,那一道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防线日削月割,趋之于亡。
哪怕只是惋惜,也变得痛苦不堪。
此时,小王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很不走运地往外翻过去。
傅泉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愣了一下,赶紧伸手捞人,她一把扶住翟潜险些滚下床的身体,熟睡的少年一声不吭,从善如流地翻了回来,顺势压住了她的胳膊。
傅泉啧了一声。
她向来没有迁就旁人的习惯,毫不留情地把胳膊往外一抽。翟潜也没吭声,梦里赌气似地又一翻,趴着了。
脸埋在枕头里,像是要把自己闷死。
傅泉突然觉得他这幅反应很有意思,仗着周围没人,自己偷偷乐了半天。
她笑到最后,叹了口气。
“这么娇贵的一位小殿下,”她喃喃道,把他往自己这边翻了翻:
“怎么会自讨没趣,喜欢上我这种人呢?”
第二天清晨。
昨晚后半夜暖和起来,雪稍微化开了一点,总算是开出一条道。几人策马,继续向关内行去。
傅泉上一世最后一次经过这里,是她最后一次见翟潜那一面。
彼时江南战局已经十分危急,她忙着走;北原这边,蛮子又和洋人连伙,搅得她不得安宁。
那时,翟潜把她送到锁狼关,说将军,你去便是。
傅泉皱眉:“胡闹,你能行吗?”
翟潜睫毛扑闪,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
“将军不信任我?”
“放心,我除了对你,无一失手。”
傅泉叹气:“这时候就别贫了。”
翟潜低下头,把她耳畔鬓发撩到耳后:
“好将军,就信我一回吧。”
傅泉信了。
傅泉觉得自己真好骗。
明明那时,那人骇得发抖,却还一脸无所谓地对她说:信我一回吧。
一种最没用、最空口无凭的承诺。
不知不觉,几人已经走过关口。眼前一片天辽地阔。白日苍茫,不带一丁点暖意;树稀稀拉拉,都是些松柏。
傅泉看到那些松树柏树,突然神色一凛:
......这里全是带刺的树,翟潜这细皮嫩肉的家伙怎么从树上爬上来的?
要么是翟潜有通天遁地的神功,要么......
就是有另一个人,托着他爬上二楼的。
说的通,不然他孤零零一个,怎么能这么老远从江南赶过来?
要是真有这么个人——
怎么自己上辈子整整两年,什么都没发觉?!
傅泉不动声色,看不出端倪地策马向前。
是本国人,还是汉人?
若是汉人,应当是醒世会的人。毕竟这次他身份暴露,换了别人,未必能安稳地来。
但若是本国的人......
傅泉沉默片刻,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好受。
再怎么冷淡,自己上辈子也把翟潜当个可以交付后背的同/志。骤然发觉对方瞒了事,任谁都不好受。
会不会是那边的组织另有所图,留的一手底牌?
她轻轻叹了口气。
烦死了。
刚才骤然升上来的一点怀念和愧疚,全被这一盆冷水浇了个干净。
傅泉快走几步,避开身后的小王子,目不斜视地轻声吩咐:
“斩月,查一下昨晚,谁和他来的。”
斩月一脸为难,左顾右盼:“......主子,这会儿吗?”
这占有欲实在是.....很有傅泉平时的风格。
傅泉不知道小丫头心里给自己编排的戏码,啧了一声:“晚上就去。”
斩月:“好嘞将军,绝对不打扰您二位。要我带上云城吗?”
傅泉:“......?”
这时,云城的声音从前头遥遥传来:“主子,到关卡了!”
傅泉答应一声,满心古怪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策马前驱。
莫名其妙。
关卡官员看到北原侯,微微欠身:“问侯爷安。”
傅泉颔首,转眼瞥到一边山崖上“锁狼关”几个刻在巨石上的大字。
自己当年赐名时,这里还一片荒凉,了无人烟......算来有多少年了?
当年傅小将军年方二九,正意气过盛,猫嫌狗厌,在北原到处揍人,最后凭着一身光脚不怕穿鞋的胆把蛮人全教训得服服帖帖,一时风头无两。
当年她策马南下受封时行径这个关口,一扬马鞭,故作深沉地对身边的钦差说:
“此处山高流深,易守难攻,恰连中北二原。如今北原已定,想必今后多有往来。将来在此设关,不失为策。”
钦差恭恭敬敬地侧身:
“此事全仰将军骁勇慧眼,我朝得将才如此,实乃祖宗之福。”
傅泉懒得理会他的马屁,自顾自地说下去:“本将把狼打出去,从此将狼便锁在关外,训为家犬也好,割肉喝血也罢,再不得侵扰中原分毫。此关,便名锁狼关吧。”
钦差欠身:“臣回京便禀。”
尚年少的兵痞子自以为才高八斗,美滋滋地扬鞭前驱。当时堪堪入秋,山上野草漫地。傅泉不知道是余兴未尽还是心有所感,脱口而出一句:
“这野草连天,甚是肃杀啊。”
斩月在一边眼睛都瞪凸出来了,身后钦差低眉顺眼,掩住笑意。
于是她入都后,整个中都都知道她傅长安公然披露狼子野心——草字一个肃,正是天家姓。
傅泉被阴了一把之后目瞪口呆,从此才学会谨言慎行。可疑心已埋下,一纸诏令,她封侯北原。自幼在江南母家长大的傅泉,被钉死在那一片草场上,好像一个杀鸡儆猴的滑稽活靶,时不时就被那一群谏官拉出来开涮。
说不憋屈,那是假话。
上一世最后那一场江南之战的落败,倒让这一世的傅泉放心怨恨起天家来。
几人下马交碟,官员拦住傅泉:“下官接到令,侯爷一行,当是三人。这.......”
他目光投向翟潜。小王子金发蓝眼,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傅泉手一紧。
完了,忘了这茬。
上一世翟潜无需掩盖踪迹,但这一世他还遭人追杀,万不该出现在此。
她想:早知道把他捆起来,说是抓到的蛮人了。
傅泉回头看了一眼,翟潜裹在昨天那件大红金丝锦袍里皱着眉,本就比旁人白几分的脸上带着无措。
斩月见无人动作,上前道:“这是将军的男——”
傅泉厉声:“斩月!”
开玩笑,这要道的官吏说不好个个手上都有天家的暗线,专治狗胆包天北原侯。
若这身份报上去,接下来在京,翟潜就只能以这种身份行走了。
恶心翟潜一次倒没什么,难道要这心高气傲的小王子,真被人当以色侍人的......
傅泉后悔昨晚没把人身份编圆,强压烦躁,端出冷冽的架子:
“本侯的人,何时竟轮到旁人来盘根究底了?”
官员堪堪堆笑:“侯爷身处北原自在惯了,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讲究的是个规矩分明。若是下官不查,让过关的带了不该带的人...这干系,下官可担待不起。”
云城怒而按剑:“放肆!”
“云城!”
傅泉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一个两个,没个省心的!
眼前官员笑道:“侯爷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她闭了闭眼,心一横,决定硬闯。
反正自己嚣张跋扈的名声在外,多一次也无妨。
“本侯......”
就在这时,她眼前突然闪过一抹大红,接着身上一暖,有人偎进她颈间。
身前传来闷闷的一声,是小王子做作的哽咽:
“将军,别丢下我......”